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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怕跟我学坏了。”艾普瑞尔说。
“怎么个坏法?”
艾普瑞尔耸耸肩,说:“就是及时行乐。我这辈子还从未见过哪个小妞像她那样,为了结婚时刻准备着。”
“你错了,”乔纳斯说道,脸上泛起一片红晕,“她要真想嫁人,会找个大学低年级学生吗?”
“要是一般的大学低年级学生,当然不会,可你这位比四十岁的男人还老气横秋的低年级学生,完全有可能。她已经入了咱家头道门了。”说这番话时,艾普瑞尔注意到弟弟脸上划过一丝凝重的神色,仿佛要辩解一番,于是笑了笑,说:“傻瓜,我可真猜不透你的心思。就拿你住的地方来说,你到底是怎么了?”
“你什么意思?”
艾普瑞尔放下手中的杯子,厌恶之情已溢于言表,不过她仍在小心控制着自己。
“得了,”她说道,“别装蒜了,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其实,这种事乔纳斯也只有跟自己的姐姐才能谈上一谈,可不知怎么的,真要谈起来,自己反而觉得更加难受。“有必要吗?”他终于开了口。“有必要到哪儿都显摆一下吗?我可没立过什么要过穷日子的誓言,我已经比我这里大多数的朋友过得好了。不错,我是住得起豪宅大屋,可就因为住得起就一定要住吗?”
“这么说吧,有时候还真是这么回事,就别把自己装扮成另外一个人了,哪怕在你心中的爱人面前。你以为她会讨厌豪宅大屋吗?别开玩笑了。”
“钱是爸妈的,可不是我的。”
“怎么不是你的?要知道,你可是上天的宠儿,各扇大门为你而开,你却不愿意接受,这可不叫高尚,这叫装腔作势。
再说了,你处处低调又是为了谁?谁会注意到你?你简直疯了。举个例子吧,我好像听说你现在搞起了艺术,可我怎么在你屋里没见到一件艺术品?买不起吗?”
“对不起,”乔纳斯开始反唇相讥,“我不过是想过种真实的生活,而不是看到什么就买什么,整夜流连在酒吧、俱乐部,喝醉酒,还让人把照片发到网上。”
“拜托,别夸大其词,我的照片从没上过网。你刚才说的话恰恰说明了你的问题所在。你的活法就真实吗?你觉得真实到底在哪儿能找到?”
乔纳斯转了转眼珠,什么也没说。
“今晚就听我的吧,去他妈的八小时睡眠,一辈子总要试一次。生活把各种可能送到你面前,要是不好好把握,反而见谁就说什么真实,那你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知道这座所谓的城市里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吗?”
“不清楚,”乔纳斯答道,
“真不清楚。
能不能谈点儿别的?爸妈最近怎么样?”
艾普瑞尔叹了口气,然后伸手把乔纳斯没喝完的马提尼酒拿到自己面前。“妈妈的劲头可大了,”她说道,“说真的,他俩好像对那套罗宾汉式劫富济贫的把戏乐在其中,一点儿后顾之忧也没有。这么说吧,这两个人不知心理负担为何物,一点儿都不知道,真不知道你那种杞人忧天的性格到底跟了谁?说不定,爸不是你亲生爸爸,说不定妈跟某个切·格瓦拉式的人物有过一腿。”她一边说,一边把盘子里的东西推开,说:“谁这么早就吃晚饭?”
艾普瑞尔原计划待上一周,可她第二天就用手机骚扰起在纽约的朋友,怂恿他们来芝加哥。可没人理她。那天晚上,她打电话叫妈妈派飞机来,她要连夜飞回纽约。她挺内疚的,对乔纳斯也和颜悦色起来,临走之前,两人已相处甚欢了。第二天一早,一辆货车在楼下猛按喇叭,吵醒了乔纳斯和尼基。原来,艾普瑞尔走之前去了趟密歇根大道,在那儿的一家画廊买了幅毕加索的作品,一幅公牛的头部速写。
趁尼基不在身边,乔纳斯故作漫不经心状,问送货员有没有收据,拿到手一看,上面的金额是一万六千美元。送货的走后,乔纳斯在沙发上方的墙上敲进一根钉子,把画挂上去,仔细观看。尼基摇摇头,喃喃自语道:“真猜不透她,我还以为她讨厌我。”
尼基参加了阿格纽的一项研究,刚开始时还有点儿研究的样子,可随着暑期的临近,就越来越不像话了。起初尼基还照计划到阿格纽的办公室开会,到了八月底,就变成吃饭、喝咖啡,最后阿格纽居然直接叫尼基到他在南布莱克斯通街的住处去喝上一杯。其实,阿格纽还算是一个正人君子,在芝加哥大学教授中,是为数不多的几个不对自己的女研究生下手的,颇有点儿名气。每次尼基敲开教授家的门,都会发现家中并非教授一人,至少已经有两三个人已经在教授家中,通常更多,既有教授的学生、同事,也有他在神秘的艺术界的朋友。乔纳斯对这些沙龙挺好奇,可也明白自己太年轻,肚里的货还太少,所以从未提出一起去。可过了不久,教授主动问起尼基,你男朋友(他用的词实际上是“小老公”)在哪儿?咱们大家在这儿喝酒聊艺术,他不会一个人在家待着吧。
最后,尼基也受不了大家的揶揄,决定叫上乔纳斯一起去。再考虑考虑吧,就算是为了我,尼基对乔纳斯说,乔纳斯回答,好吧。
教授的住处挺破旧,地方倒挺大,而且像教授说的那样,能望到湖景,但前提是要让人抓住你的双脚,把你吊在窗外。
尼基来的时候带了张光盘,里面都是教授要拷贝的图像,一进门就和教授一起进书房去了。乔纳斯觉得屋里的人在不怀好意地偷笑,还是别加入别人的高谈阔论吧。
他感到自己成了参观博物馆的游客,把每间屋都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墙上挂满了小尺寸艺术作品,一律镶在那种文具店就能买到的廉价画框中,自己一张也不认识。全是手工绘画(只要上过阿格纽的“视觉艺术导论”课,就知道他对摄影是多么痛恨),许多连署名都没有。走进厨房,一阵异味袭来,空酒瓶排成了行,到处是装烟灰的器皿。乔纳斯的目光聚焦在一幅速写上,装裱得很粗糙,居然能看到画纸从螺旋活页夹上撕下来时留下的锯齿。画的是工业城市,可越是注意细节,就越是觉得不可思议。天空中布满了数字,仿佛有一定的次序;一家神秘的工厂,既没有门,也没有窗,只能看到一排排烟囱;工厂墙外几尺远有一片树林,大小也就相当于一块交通安全岛;林中有一片水洼,鸟儿在水下翱翔。
“认出来了吗?”一个声音在乔纳斯背后响起。乔纳斯一扭头,是教授,想到自己刚才差不多脸都贴到画上了,他感到有点儿难为情。原本他一点儿也不知道那是谁的作品,可教授一开口,灵光就出现了。
“艺术馆外的那个人?”乔纳斯问道。教授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
眼力。我有两个小小的要求:不要向你在艺术界的朋友提起在这儿见过这幅画。为了这幅画,我跟施特劳斯画廊的人闹了不小的纠纷。”
“我在艺术界没有朋友,”乔纳斯答道,“您刚才说什么画廊?那人有自己的画廊吗?”
阿格纽又开了一瓶红酒,一边向乔纳斯解释道,施特劳斯远非他个人的秘密宝藏,在边缘艺术界名气很大。提到边缘艺术这个名称,教授的眼珠转了转。施特劳斯在纽约和迈阿密都办过画展,他三十多岁,画作一年的销售收入在三万到四万美元之间,全部直接进入他的监护人——他年迈的父母手中。施特劳斯本人当然也有一些基本需要,可除此之外,钱对于他来说没什么意义。从技术上说,施特劳斯的作品教授都是付过钱的。“每次见到他,我都会给他点钱。”教授说。可画廊的老板认为教授的行为是偷窃,因为艺术家本人根本无法对自己的作品正确估价。“你可以想象,”教授说道,“老板那些想法多么肮脏,我不会让那家伙好受,我要利用好自己跟艺术家本人的关系。可话又说回来,从法律角度来讲,过失在我。”
乔纳斯意识到自己微微弯下了腰,要不就望到主人的头顶了。所谓边缘艺术,教授接着说,如今已成了他的研究唯一重点。“边缘艺术家可不等于自学成才的艺术家,”教授解释道,“好多人都有这个毛病,包括那位画廊老板,随意扩大边缘艺术的范围,好坐收渔利,最后把边缘艺术搞得什么都是,又什么都不是。我对那套老妈妈民间艺术可没兴趣,唯一令我感兴趣的是精神或心理失常的艺术家和他们的艺术表达,这类艺术家处于社会可接受的范围之外,成为边缘人。”
“疯子吗?”乔纳斯问道。
教授微微皱了皱眉头,说:“无论是好还是坏,我不想美化他们。他们做过什么,为什么被流放到社会的边缘,这些统统不重要。作为艺术家,他们把自己封闭在艺术的空间内,既不知有观众,也不知何谓历史,以至整个外部世界。这样他们就成了疯子?看看他们的作品,你就不会觉得他们是疯子了,只会问自己:他们同大多数人的区别在哪儿?”
乔纳斯还有一大堆问题要问,可这时尼基走了过来,看到教授和乔纳斯在一起,吓了一跳。“你们俩在这儿啊!”她的语气中有几分不敢相信。
“啊,”教授说道,“小两口都到了。
尼基,听说最近有这么一个,天啊,说起来我都觉得害臊,这么个边缘艺术展销会,时间是下个月。想问问你俩去不去。
拉里·马斯特斯在那儿也有摊位,拉里就是施特劳斯画廊的老板,也就是指控我低价拿施特劳斯作品的那位。我就不去了,他跟我有仇,说不定手上还有张法庭传票要给我呢。会上会有不少好东西,我想,沃尔夫利、拉米雷兹、达德的作品都会有。
你俩会去吗?”
两人瞪大眼,相互望了一眼,乔纳斯转向教授,点了点头。
“太好了,也该给小莫雷先生发点儿工钱了。开个玩笑,乔纳斯,你肯定不像这里的其他人,在乎那点儿钱。说不定,你还能给咱们大家发点儿工钱,对吗?”
乔纳斯紧张地一笑,教授居然也知道自己的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