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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心知自己是贾府的人了,一则尚未提明,二则事急之时,只得向那大丫头
道:“此时事情头尾尚未明白,就只听见说我哥哥在外头打死了人,被县里
拿了去了,也不知怎么定罪。刚才二爷才去打听去了。一半日得了准信,赶
着就给那边太太送信去。你先回去道谢太太惦记着,底下我们还有多少仰仗
那边爷们的地方呢。”那丫头答应着去了。
薛姨妈和宝钗在家,抓摸不着;过了两日,只见小厮回来,拿了一封书,
交给小丫头拿进来。宝钗拆开看时,书内写着:
大哥人命是误伤,不是故杀。今早用蝌出名,补了一张呈纸进去,尚未
批出。大哥前头口供甚是不好。待此纸批准后,再录一堂,能够翻供得好,
便可得生了。快向当铺内再取银五百两来使用,千万莫迟。并请太太放心。
馀事问小厮。
宝钗看了,一一念给薛姨妈听了。薛姨妈拭着眼泪说道:“这么看起来,
竟是死活不定了!”宝钗道:“妈妈先别伤心,等着叫进小厮来问明了再说。”
一面打发小丫头把小厮叫进来。薛姨妈便问小厮道:“你把大爷的事细说与
我听听。”小厮道:“我那一天晚上,听见大爷和二爷说的,把我唬糊涂了。”
未知小厮说出什么话来,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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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回 受私贿老官翻案牍 寄闲情淑女解琴书
话说薛姨妈听了薛蝌的来书,因叫进小厮,问道:“你听见你大爷说,
到底是怎么就把人打死了呢?”小厮道:“小的也没听真切。那一日,大爷
告诉二爷说——”说着回头看了一看,见无人,才说道:“大爷说:自从家
里闹的特利害,大爷也没心肠了,所以要到南边置货去。这日想着约一个人
同行,这人在咱们这城南二百多地住。大爷找他去了,遇见在先和大爷好的
那个蒋玉函,带着些小戏子进城,大爷同他在个铺子里吃饭喝酒。因为这当
槽儿的尽着拿眼瞟蒋玉函,大爷就有了气了。后来蒋玉函走了。第二天,大
爷就请找的那个人喝酒。酒后想起头一天的事来,叫那当槽儿的换酒,那当
槽儿的来迟了,大爷就骂起来了。那个人不依,大爷就拿起酒碗照他打去。
谁知那个人也是个泼皮,便把头伸过来叫大爷打。大爷拿碗就砸他的脑袋,
一下子就冒了血了,躺在地下。头里还骂,后头就不言语了。”薛姨妈道:“怎
么也没人劝劝吗?”那小厮道:“这个没听见大爷说,小的不敢妄言。”薛姨
妈道:“你先去歇歇罢。”小厮答应出来。
这里薛姨妈自来见王夫人,托王夫人转求贾政。贾政问了前后,也只好
含糊应了,只说等薛蝌递了呈子,看他本县怎么批了,再作道理。这里薛姨
妈又在当铺里兑了银子,叫小厮赶着去了。三日后果有回信,薛姨妈接着了,
即叫小丫头告诉宝钗,连忙过来看了。只见书上写道:
带去银两做了衙门上下使费。哥哥在监,也不大吃苦,请太太放心。独
是这里的人很刁,尸亲见证都不依,连哥哥请的那个朋友也帮着他们。我与
李祥两个俱系生地生人,幸找着一个好先生,许他银子,才讨个注意,说是
须得拉扯着同哥哥喝酒的吴良,弄人保出他来,许他银两,叫他撕掳。他若
不依,便说张三是他打死,明推在异乡人身上。他吃不住,就好办了。我依
着他,果然吴良出来。现在买嘱尸亲见证,又做了一张呈子,前日递的,今
日批来,请看呈底便知。
因又念呈底道:
具呈人某,呈为兄遭飞祸、代伸冤抑事:窃生胞兄薛蟠,本籍南京,寄
寓西京,于某年月日,备本往南贸易。去未数日,家奴送信回家,说遭人命,
生即奔宪治,知兄误伤张姓。及至囹圄,据兄泣告,实与张姓素不相认,并
无仇隙。偶因换酒角口,先兄将酒泼地,恰值张三低头拾物,一时失手,酒
碗误碰囟门身死。蒙恩拘讯,兄惧受刑,承诺斗殴致死。仰蒙宪天仁慈,知
有冤抑,尚未定案。生兄在禁,具呈诉辩,有干例禁;生念手足,冒死代呈。
伏乞宪慈恩准提证质讯,开恩莫大,生等举家仰戴鸿仁,永永无既矣!激切
上呈。
批的是:
尸场检验,证据确凿。且并未用刑,尔兄自认斗杀,招供在案。今尔远
来,并非目睹,何得捏次妄控?理应治罪,姑念为兄情切,且恕。不准。
薛姨妈听到那里,说道:“这不是救不过来了么?这怎么好呢?”宝钗
道:“二哥的书还没看完,后面还有呢。”因又念道:“有要紧的问来使便知。”
薛姨妈便问来人。因说道:“县里早知我们的家当充足。须得在京里谋
干得大情,再送一分大礼,还可以复审,从轻定案。太太此时必得快办,再
迟了就怕大爷要受苦了。”薛姨妈听了,叫小厮自去,即刻又到贾府与王夫
人说明原委,恳求贾政。贾政只肯托人与知县说情,不肯提及银物。薛姨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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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不中用,求凤姐与贾琏说了,花上几千银子,才把知县买通。
薛蚪那里也便弄通了,然后知县挂牌坐堂,传齐了一干邻保、证见、尸
亲人等,监里提出薛蟠,刑房书吏俱一一点名。知县便叫地保对明初供,又
叫尸亲张王氏并尸叔张二问话。张王氏哭禀:“小的的男人是张大,南乡里
住,十八年头里死了。大儿子、二儿子,也都死了。光留下这个死的儿子,
叫张三,今年二十三岁,还没有娶女人呢。为小人家里穷,没得养活,在李
家店里做当槽儿的。那一天晌午,李家店里打发人来叫俺,说:‘你儿子叫
人打死了。’我的青天老爷!小的就唬死了!跑到那里,看见我儿子头破血
出的躺在地下喘气儿,问他话也说不出来,不多一会儿就死了。小人就要揪
住这个小杂种拼命!”众衙役吆喝一声,张王氏便磕头道:“求青天老爷伸冤!
小人就只这一个儿子了。”
知县便叫:“下去。”又叫李家店的人问道:“那张三是在你店内佣工的
么?”那李二回道:“不是佣工,是做当槽儿的。”知县道:“那日尸场上,
你说张三是薛蟠将碗砸死的,你亲眼见的么?”李二说道:“小的在柜上,
听见说客房里要酒,不多一回,便听见说,‘不好了,打伤了!’小的跑进去,
只见张三躺在地下,也不能言语。小的便喊禀地保,一面报他母亲去了。他
们到底怎样打的,实在不知道,求太爷问那喝酒的便知道了。”知县喝道:“初
审口供你是亲见的,怎么如今说没有见!”李二道:“小的前日唬昏了乱说。”
衙役又吆喝了一声。知县便叫吴良问道:“你是同在一处喝酒的么?薛蟠怎
么打的?据实供来!”吴良说:“小的那日在家,这个薛大爷叫我喝酒。他嫌
酒不好,要换,张三不肯。薛大爷生气,把酒向他脸上泼去,不晓得怎么样
就碰在那脑袋上了。这是亲眼见的。”知县道:“胡说,前日尸场上薛蟠自己
认拿碗砸死的,你说你亲眼见的,怎么今日的供不对?掌嘴!”衙役答应着
要打。吴良求着说:“薛蟠实没有和张三打架,酒碗失手,碰在脑袋上的。
求老爷问薛蟠,便是恩典了!”
知县叫上薛蟠,问道:“你与张三到底有什么仇隙?毕竟是如何死的?
实供上来。”薛蟠道:“求太老爷开恩:小的实没有打他,为他不肯换酒,故
拿酒泼地。不想一时失手,酒碗误碰在他的脑袋上。小的即忙掩他的血,那
里知道再掩不住,血淌多了,过一回就死了。前日尸场上,怕太老爷要打,
所以说是拿碗砸他的。只求太老爷开恩!”知县便喝道:“好个糊涂东西!本
县问你怎么砸他的,你便供说恼他不换酒,才砸的,今日又供是失手碰的!”
知县假作声势,要打要夹。薛蟠一口咬定。知县叫仵作:“将前日尸场填写
伤痕,据实报来。”仵作禀报说:“前日验得张三尸身无伤,惟囟门有磁器伤,
长一寸七分,深五分,皮开,囟门骨脆,裂破三分。实系磕碰伤。”
知县查对尸格相符,早知书吏改轻,也不驳诘,胡乱便叫画供。张王氏
哭喊道:“青天老爷!前日听见还有多少伤,怎么今日都没有了?”知县道:
“这妇人胡说!现有尸格,你不知道么?”叫尸叔张二,便问道:“你侄儿
身死,你知道有几处伤?”张二忙供道:“脑袋上一伤。”知县道:“可又来。”
叫书吏将尸格给张王氏瞧去,并叫地保、尸叔指明与他瞧:现有尸场亲押、
证见、俱供并未打架,不为斗殴,只依误伤吩咐画供,将薛蟠监禁候详,馀
令原保领出,退堂。张王氏哭着乱嚷,知县叫众衙役撵他出去。张二也劝张
王氏道:“实在误伤,怎么赖人?现在太老爷断明,别再胡闹了。”
薛蝌在外打听明白,心内喜欢,便差人回家送信,等批详回来,便好打
点赎罪,且住着等信。只听路上三三两两传说:“有个贵妃薨了,皇上辍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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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这里离陵寝不远,知县办差垫道,一时料着不得闲,住在这里无益,
不如到监,告诉哥哥:“安心等着,我回家去,过几日再来。”薛蟠也怕母亲
痛苦,带信说:“我无事,必须衙门再使费几次便可回家了。只是别心疼银
子钱。”薛蝌留下李祥在此照料,一径回家,见了薛姨妈,陈说知县怎样徇
情,怎样审断,终定了误伤:“进来尸亲那里再花些银子,一准赎罪便没事
了。”薛姨妈听说暂且放心,说:“正盼你来家中照应。贾府里本该谢去,况
且周贵妃薨了,他们天天进去,家里空落落的。我想着要去替姨太太那边照
应照应,作伴儿,只是咱们家又没人,你这来的正好。”薛蝌道:“我在外头,
原听见说是贾妃薨了,这么才赶回来的。我们娘娘好好儿的,怎么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