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物了。”贾政笑道:“这话自然如此。但更有可奇可叹之事。”众清客都惊问
道:“不知底下有何等奇事?”贾政道:“谁知次年,便有‘黄巾’‘赤眉’
一干流贼馀党复又乌合,抢掠山左一带。恒王意为犬羊之辈,不足大举,因
轻骑进剿。不意贼众诡谲,两战不胜,恒王遂被众贼所戮。于是青州城内文
武官员,各各皆谓:‘王尚不胜,你我何为?’遂将有献城之举。林四娘得
闻凶信,遂聚集众女将,发令说道:‘你我皆向蒙王恩,戴天履地,不能报
其万一。今王既殒身国患,我意亦当殒身于下。尔等有愿随着,即同我前往,
不愿者亦早自散去。’众女将听他这样,都一齐说:‘愿意!’于是林四娘带
领众人,连夜出城,直杀至贼营。里头众贼不防,也被斩杀了几个首贼。后
来大家见是不过几个女人,料不能济事,遂回戈倒兵,奋力一阵,把林四娘
等一个不曾留下,倒作成了这林四娘的一片忠心之志。后来报至都中,天子
百官,无不叹息。想其朝中自然又有人去剿灭,天兵一到,化为乌有,不必
深论。只就林四娘一节,众位听了,可羡不可羡?”众幕友都叹道:“实在
可羡可奇!实是个妙题,原该大家挽一挽才是。”说着,早有人取了笔砚,
按贾政口中之言,稍加改易了几个字,便成了一篇短序,递给贾政看了。贾
政道:“不过如此。他们那里已有原序。昨日内又奉恩旨:着察核前代以来
应加褒奖而遗落未经奏请各项人等,无论僧、尼、乞丐、女妇人等,有一事
可嘉,即行汇送履历至礼部,备请恩奖。所以他这原序也送往礼部去了。大
家听了这新闻,所以都要做一首 《姽婳词》,以志其忠义。”众人听了,都
又笑道:“这原该如此。只是更可羡者,本朝皆系千古未有之旷典,可谓‘圣
朝无阙事’了。”贾政点头道:“正是。”
说话间,宝玉、贾环、贾兰俱起身来看了题目。贾政命他三人各吊一首,
谁先做成者赏,佳者额外加赏。贾环贾兰二人近日当着许多人皆做过几首了,
胆量愈壮。今看了题目,遂自去思索。一时贾兰先有了,贾环生恐落后,也
就有了。二人皆已录出,宝玉尚自出神。
贾政与众人且看他二人的二首。贾兰的是一首七言绝句,写道是:
姽婳将军四娘,玉为肌骨铁为肠。捐躯自报恒王后,此日青州土尚香。
众幕宾看了,便皆大赞:“小哥儿十三岁的人就如此,可知家学渊深真
不诬矣。”贾政笑道:“稚子口角,也还难为他。”又看贾环的,是首五言律,
写道是:
红粉不知愁,将军意未休。掩啼离绣幕,抱恨出青州。自谓酬王德,谁
能复寇仇?好题忠义幕,千古独风流。
众人道:“更佳。到底大几岁年纪,立意又自不同。”贾政道:“倒还不
甚大错,终不恳切。”众人道:“这就罢了。三爷才大不多几岁,俱在未冠之
时。如此用心做去,再过几年,怕不是大阮小阮了么?”贾政笑道:“过奖
了。只是不肯读书的过失。”
因问宝玉。众人道:“二爷细心镂刻,定又是风流悲感,不同此等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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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笑道:“这个题目似不称近体,须的古体或歌或行长篇一首,方能恳切。”
众人听了,都站起身来,点头拍手道:“我说他立意不同!每一题到手,必
先度其体格宜与不宜,这便是老手妙法。这题目名曰《姽婳词》,且既有了
序,此必是长篇歌行,方合体式。或拟温八叉 《击瓯歌》,或拟李长吉《会
稽歌》,或拟白乐天《长恨歌》,或拟咏古词,半叙半咏,流利飘逸,始能尽
妙。”贾政听说,也合了主意,遂自提笔向纸上要写。又向宝玉笑道:“如此
甚好。你念,我写。若不好了,我捶你的肉,准许你先大言不惭的!”宝玉
只得念了一句道:
恒王好武兼好色,
贾政写了看时,摇头道:“粗鄙!”一幕友道:“要这样方古,究竟不粗。
且看他底下的。”贾政道:“姑存之。”宝玉又道:
遂教美女习骑射。秾歌艳舞不成欢,列阵挽戈为自得。
贾政写出,众人都道:“只这第三句便古朴老键,极妙。这第四句平叙,
也最得休。”贾政道:“休谬加奖誉,且看转的如何。”宝玉念道:
眼前不见尘沙起,将军俏影红灯里。
众人听了这两句,便都叫妙:“好个‘不见尘沙起’!又承了一句‘俏影
红灯里’,用字用句皆入神化了。”宝玉道:
叱咤时闻口舌香,霜矛雪剑娇难举。
众人听了更拍手笑道:“越发画出来了。当日敢是宝公也在坐,见其娇
而且闻其香?不然何体贴至此。”宝玉笑道:“闺阁习武,任其勇悍,怎似男
人?不问而可知娇怯之形了。”贾政道:“还不快续,这又有你说嘴的了?”
宝玉只得又想了一想,念道:
丁香借子芙蓉绦,
众人都道:“转‘萧’韵更妙,这才流利飘逸。而且这句子也绮靡秀媚
得妙。”贾政写了,道:“这一句不好,已有过了‘口舌香’、‘娇难举’,何
必又如此?这是力量不加,故又弄出这些堆砌货来搪塞。”宝玉笑道:“长歌
也须得要些词藻点缀点缀,不然便觉萧索。”贾政道:“你只顾说那些,这一
句底下如何转至武事呢?若再多说两句,岂不蛇足了?”宝玉道:“如此,
底下一句兜转煞住,想也使得。”贾政冷笑道:“你有多大本领!上头说了一
句大开门的散话,如今又要一句连转带煞,岂不心有馀而力不足呢。”宝玉
听了,垂头想了一想,说了一句道:
不系明珠系宝刀。
忙问:“这一句可还使得?”众人拍案叫绝。贾政笑道理“且放着,再
续。”宝玉道:“使得,我便一气连下去了;若使不得,索性涂了,我再想别
的意思出来,再另措词。”贾政听了,便喝道:“多话!不好了再做。便做十
篇百篇,还怕辛苦了不成?”宝玉听了,只得想了一会,便念道:
战罢夜阑心力怯,脂痕粉渍污鲛绡。
贾政道:“这又是一段了。底下怎么样?”宝玉道:
明年流寇走山东,强吞虎豹势如峰。
众人道:“好个‘走’字,便见得高低了。且通句转的也不板。”宝玉又
念道:
王率天兵思剿灭,一战再战不成功。腥风吹折陇中麦,日照旌旗虎帐空。
青山寂寂水澌澌,正是恒王战死时。雨淋白骨血染草,月冷黄昏鬼守尸。
众人都道:“妙极,妙极!布置叙事词藻,无不尽美。且看如何至四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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必另有妙转奇句。”宝玉又念道:
纷纷将士只保身,青州眼见皆灰尘。不期忠义明闺阁,愤起恒王得意人。
众人都道:“铺叙得委婉!”贾政道:“太多了,底下只怕累赘呢。”宝玉
又道:
恒王得意数谁行?姽婳将军林四娘。号令秦姬驱赵女,秾桃艳李临疆场。
绣鞍有泪春愁重,铁甲无声夜气凉。胜负自难先预定,誓盟生死报前王。贼
势猖獗不可敌,柳折花残血凝碧。马践胭脂骨髓香,魂依城郭家乡隔。星驰
时报入京师,谁家儿女不伤悲!天子惊慌愁失守,此时文武皆垂首。何事文
武立朝纲,不及闺中林四娘?我为四娘长叹息,歌成馀意尚彷徨!
念毕,众人都大赞不止。又从头看了一遍。贾政笑道:“虽说了几句,
到底不大恳切。”因说:“去罢。”三人如放了赦的一般,一齐出来,各自回
房。众人皆无别话,不过至晚安歇而已。
独有宝玉,一心凄楚。回到园中,猛见池上芙蓉,想起小丫鬟说晴雯做
了芙蓉之神,不觉又喜欢起来,乃看着芙蓉嗟叹了一会。忽又想起:“死后
并未至灵前一祭,如今何不在芙蓉前一祭,岂不尽了礼?”想毕,便欲行礼。
忽又止道:“虽如此,亦不可太草率了,须的衣冠整齐,奠仪周备,方为诚
敬。”想了一想:“古人云,‘潢污行潦,荇藻苹蘩之贱,可以羞王公,荐鬼
神’,原不在物之贵贱,只在心之诚敬而已。然非自作一篇诔文,这一段凄
惨酸楚,竟无处可以发泄了。”因用晴雯素日所喜之冰鲛縠一幅,楷字写成,
名曰《芙蓉女儿诔》,前序后歌;又备了晴雯所喜的四样吃食。于是黄昏人
静之时,命那小丫头捧至芙蓉前,先行礼毕,将那诔文即挂于芙蓉枝上,乃
泣涕念曰:
维太平不易之元,蓉桂竞芳之月,无可奈何之日,怡红院浊玉谨以群花
之蕊、冰鲛之縠、沁芳之泉、枫露之茗:四者虽微,聊以达诚申信,乃致祭
于白帝宫中抚司秋艳芙蓉女儿之前曰:
窃思女儿自临人世,迄今凡十有六载。其先之乡籍姓氏,湮论而莫能考
者久矣。而玉得于衾枕栉沐之间,栖息宴游之夕,亲昵狎亵,相与共处者,
仅五年八月有奇。忆女曩生之昔,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体则冰雪
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姊娣悉
慕媖娴,妪媪咸仰慧德。孰料鸠鸩恶其高,鹰鸷翻遭罦罬;薋葹妒其臭,茝
兰竟被芟蒩。花原自怯,岂奈狂飚?柳本多愁,何禁骤雨!偶遭蛊虿之谗,
遂抱膏肓之疾。故樱唇红褪,韵吐呻吟;杏脸香枯,色陈顑颔。诼谣謑诟,
出自屏帷;荆棘蓬榛,蔓延窗户。既怀幽沉于不尽,复含罔屈于无穷。高标
见嫉,闺闱恨比长沙;贞烈遭危,巾帼惨于雁塞。自蓄辛酸,谁怜夭折?仙
云既散,芳趾难寻。洲迷聚窟,何来却死之香?海失灵槎,不获回生之药。
眉黛烟青,昨犹我画;指环玉冷,今倩谁温?鼎炉之剩药犹存,襟泪之馀痕
尚渍。镜分鸾影,愁开麝月之奁;梳化龙飞,哀折檀云之齿。委金钿于草莽,
拾翠盒于尘埃。楼空鳷鹊,从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况乃
金天属节,白帝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