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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女正说话间,见薛蟠自外而入,眼中尚有泪痕。一进门来,便向他母
亲拍手说道:“妈妈可知道柳二哥尤三姐的事么?”薛姨妈说:“我才听见
说,正在这里合你妹妹说这件公案呢。”薛蟠道:“妈妈可听见说湘莲跟着一
个道士出了家了么?”薛姨妈道:“这越发奇了。怎么柳相公那样一个年轻
的聪明人,一时糊涂了就跟着道士去了呢?我想你们好了一场,他又无父母
兄弟,单身一人在此,你该各处找找他才是。靠那道士,能往那里远去?左
不过是在这方近左右的庙里寺里罢了。”薛蟠说:“何尝不是呢。我一听见这
个信儿,就连忙带了小厮们在各处寻找。连一个影儿也没有。又去问人,都
说没看见。”薛姨妈说:“你既找寻过,没有,也算把你做朋友的心尽了。焉
知他这一出家,不是得了好处去呢?只是你如今也该张罗张罗买卖,二则把
你自己娶媳妇应办的事情,倒早些料理料理。咱们家没人,俗语说的,‘夯
雀儿先飞’,省的临时丢三落四的不齐全,令人笑话。再者,你妹妹才说你
也回家半个多月了,想货物也该发完了,同你去的伙计们,也该摆桌酒给他
们道道乏才是。人家陪着你走了二三千里的路程,受了四五个月的辛苦,而
且在路上又替你担了多少的惊怕沉重。”薛蟠听说,便道:“妈妈说的很是。
倒是妹妹想的周到。我也这样想着。只因这些日子,为各处发货,闹的脑袋
都大了。又为柳二哥的事忙了这几日,反倒落了一个空,白张罗了一会子,
倒把正经事都误了。要不然,定了明儿后儿,下帖儿请罢。”薛姨妈道:“由
你办去罢。”
话犹未了,外面小厮进来回说:“管总的张大爷差人送了两箱子东西来,
说:‘这是爷各自买的,不在货账里面。本要早送来,因货物箱子压着,没
得拿;昨儿货物发完了,所以今日才送来了。’”一面说,一面又见两个小厮
搬进了两个夹板夹的大棕箱。薛蟠一见,说:“嗳哟,可是我怎么就糊涂到
这步田地了。特特的给妈合妹妹带来的东西,都忘了,没拿了家里来,还是
伙计送了来了。”宝钗说:“亏你说还是‘特特的带来’的,才放了一二十天。
要不是 ‘特特的带来’,大约要放到年底下才送来呢。我看你也诸事太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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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了。”薛蟠笑道:“想是在路上叫人把魂打掉了,还没归窍呢。”说着,大
家笑了一回,便向小丫头说:“出去告诉小厮们,东西收下,叫他们回去罢。”
薛姨妈和宝钗因问:“到底是什么东西,这样捆着绑着的?”薛蟠便命叫两
个小厮进来,解了绳子,去了夹板,开了锁看时,这一箱都是绸缎绫锦洋货
等家常应用之物。薛蟠笑着道:“那一箱是给妹妹带的。”亲自来开。母女二
人看时,却是些笔,墨、纸、砚,各色笺纸、香袋、香珠、扇子、扇坠、花
粉、胭脂等物。外有虎丘带来的自行人,酒令儿,水银灌的打金斗小小子,
沙子灯,一出一出的泥人儿的戏用青纱罩的匣子装着。又有在虎丘山上泥捏
的薛蟠的小像,与薛蟠毫无相差。宝钗见了别的都不理论,倒是薛蟠的小像,
拿着细细看了一看,又看看他哥哥,不禁笑起来了。因叫莺儿带着几个老婆
子,将这些东西连箱子送到园子里去。又和母亲哥哥说了一回闲话,才回园
子里去。这里薛姨妈将箱子里的东西取出,一分一分的打点清楚,叫同喜送
给贾母并王夫人等处,不提。
且说宝钗到了自己房中,将那些玩意儿一件一件的过了目,除了自己留
用之外,一分一分配合妥当:也有送笔、墨、纸、砚的,也有送香袋、扇子、
香坠的,也有送脂粉、头油的,有单送玩意儿的。只有黛玉的比别人不同,
且又加厚一倍。一一打点完毕,使莺儿同着一个老婆子,跟着送往各处。这
边姐妹诸人都收了东西,赏赐来使,说:“见面再谢。”惟有黛玉看见他家乡
之物,反自触物伤情,想起:“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寄居亲戚家中,那里
有人也给我带些土物来?”想到这里,不觉的又伤起心来了。紫鹃深知黛玉
心肠,但也不敢说破,只在一旁劝道:“姑娘的身子多病,早晚服药,这两
日看着比那些日子略好些,虽说精神长了一点儿,还算不得十分大好。今儿
宝姑娘送来的这些东西,可见宝姑娘素日看着姑娘很重,姑娘看着该喜欢才
是,为什么反倒伤起心来?这不是宝姑娘送东西来,倒叫姑娘烦恼了不成?
就是宝姑娘听见,反觉脸上不好看。再者,这里老太太们为姑娘的病体,千
方百计请好大夫配药诊治,也为是姑娘的病好。这如今才好些,又这样哭哭
啼啼,岂不是自己遭塌了自己身子,叫老太太看着添了愁烦了么?况且姑娘
这病,原是素日忧虑过度,伤了血气。姑娘的千金贵体,也别自己看轻了。”
紫鹃正在这里劝解,只听见小丫头子在院内说:“宝二爷来了。”紫鹃忙
说:“请二爷进来罢。”只见宝玉进房来了。黛玉让坐毕,宝玉见黛玉泪痕满
面,便问:“妹妹,又是谁气着你了?”黛玉勉强笑道:“谁生什么气。”旁
边紫鹃将嘴向床后桌上一努。宝玉会意,往那里一瞧,见堆着许多东西,就
知道是宝钗送来的,便取笑说道:“那里这些东西?不是妹妹要开杂货铺
啊?”黛玉也不答言。紫鹃笑着道:“二爷还提东西呢。因宝姑娘送了些东
西来,姑娘一看,就伤起心来了。我正在这里劝解,恰好二爷来的很巧,替
我们劝劝。”宝玉明知黛玉是这个原故,却也不敢提头儿,只得笑说道:“你
们姑娘的原故,想来不为别的,必是宝姑娘送来的东西少,所以生气伤心。
妹妹你放心,等我明年叫人往江南去,给你多多的带两船来,省得你淌眼抹
泪的。”黛玉听了这些话,也知宝玉是为自己开心,也不好推,也不好任,
因说道:“我任凭怎么没见过世面,也到不了这步田地,因送的东西少就生
气伤心。我又不是两三岁的孩子,你也忒把人看得小气了。我有我的原故,
你那里知道?”说着,眼泪又流下来了。
宝玉忙走到床前挨着黛玉坐下,将那些东西一件一件拿起来,摆弄着细
瞧,故意问:“这是什么,叫什么名字?”“那是什么做的,这样齐整?”“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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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要他做什么使用?”又说:“这一件可以摆在面前。”又说:“那一
件可以放在条桌上,当古董儿倒好呢。”一味的将些没要紧的话来厮混。黛
玉见宝玉如此,自己心里倒过不去,便说:“你不用在这里混搅了,咱们到
宝姐姐那边去罢。”宝玉巴不的黛玉出去散散闷解了悲痛,便道:“宝姐姐送
咱们东西,咱们原该谢谢去。”黛玉道:“自家姐妹,这倒不必。只是到他那
边,薛大哥回来了,必然告诉他些南边的古迹儿,我去听听,只当回了家乡
一趟的。”说着眼圈儿又红了。宝玉便站着等他。黛玉只得和他出来,往宝
钗那里去了。
且说薛蟠听了母亲之言,急下了请帖,办了酒席。次日,请了四位伙计,
俱已到齐,不免说些贩卖账目发货之事。不一时,上席让坐,薛蟠挨次斟了
酒,薛姨妈又使人出来致意。大家喝着酒说闲话儿,内中一个道:“今儿这
席上短两个好朋友。”众人齐问:“是谁?”那人道:“还有谁,就是贾府上
的琏二爷和大爷的盟弟柳二爷。”大家果然都想起来,问着薛蟠道:“怎么不
请琏二爷合柳二爷来?”薛蟠闻言,把眉一皱,叹口气道:“琏二爷又往平
安州去了,头两天就起了身了。那柳二爷竟别提起,真是天下头一件奇事。
什么是 ‘柳二爷’,如今不知那里作 ‘柳道爷’去了。”众人都诧异道:“这
是怎么说?”薛蟠便把湘莲前后事体说了一遍。众人听了,越发骇异,因说
道:“怪不的前儿我们在店里,仿仿佛佛也听见人吵嚷说:‘有一个道士,三
言两语,把一个人度了去了。’又说:‘一阵风刮了去了。’只不知是谁。我
们正发货,那里有闲工夫打听这个事去?到如今还是似信不信的,谁知就是
柳二爷呢。早知是他,我们大家也该劝劝他才是。任他怎么着,也不叫他去。”
内中一个道:“别是这么着罢?”众人问:“怎么样?”那人道:“柳二爷那
样个伶俐人,未必是真跟了道士去罢?他原会些武艺,又有力量,或看破那
道士的妖术邪法,特意跟他去,在背地摆布他,也未可知。”薛蟠道:“果然
如此,倒也罢了。世上这些妖言惑众的人,怎么没人治他一下子!”众人道:
“那时难道你知道了也没找寻他去?”薛蟠说:“城里城外,那里没有找到?
不怕你们笑话,我找不着他,还哭了一场呢。”言毕,只是长吁短叹,无精
打采的,不象往日高兴。众伙计见他这样光景,自然不便久坐,不过随便喝
了几杯酒,吃了饭,大家散了。
且说宝玉和着黛玉到宝钗处来,宝玉见了宝钗,便说道:“大哥哥辛辛
苦苦的带了东西来,姐姐留着使罢,又送我们。”宝钗笑道:“原不是什么好
东西,不过是远路带来的土物儿,大家看着新鲜些就是了。”黛玉道:“这些
东西,我们小时候倒不理会,如今看见,真是新鲜物儿了。”宝钗因笑道:“妹
妹知道,这就是俗语说的 ‘物离乡贵’,其实可算什么呢!”宝玉听了这话,
正对了黛玉方才的心事,连忙拿话岔道:“明年好歹大哥哥再去时,替我们
多带些来。”黛玉瞅了他一眼,便道:“你要你只管说,不必拉扯上人。姐姐
你瞧,宝哥哥不是给姐姐来道谢,竟又要定下明年的东西来了。”说的宝钗
宝玉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