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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是这么美,叫人不自禁地战栗。妈妈在海滩的砂砾中跪了下来,其他女人也纷纷效仿,接着是那些男人。我也在潮湿的砂砾中跪了下来,我们一起望着在海湾中心一动不动的那艘船。我们只是在看。我们不能说话,不能思想,什么都不能做了,除了看着它。在海滩上,女人跪着。她们在祈祷,或是在望,我听见她们单调的声音夹杂在狂风中。在她们身后,那些犹太老人站着,他们穿着厚重的黑大衣,有的人还拄着伞,好像拄着拐杖一样。他们望着大海,嘴唇也在颤动,就像是在祈祷。平生第一次,我也析祷了。在我的体内,我感觉到了,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虽然是无意的。这在我的眼睛里,在我的心里,仿佛我已经飘出到体外,在地平线那边,在海那边游荡着。而我现在所看见的一切都意味着什么,它们把我带走了,把我抛至风中,抛到海上,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受:我所经历过的一切,所有的疲惫,在山间所有那些行程,在格拉维利埃街所度过的这些可怕的岁月,我甚至不敢到院子里去看看天的颜色,所有这些令人窒息的丑陋岁月呵,那么长那么长,就像是一场大病,而今在这里都隐去了,就在这照耀着阿隆港的微光中,而那“七兄第”号就过样慢慢地在锚锭周围打着转转,它那白色的风帆松了下来,在狂风中喧嘎作响。
所有的人都跪着,或是站在海滩上,一动不动,身上还裹着毯子,被寒冷和困倦弄麻木了。我们不再有过去。我们是崭新的,就像是才出生,就像是在这里沉睡了一千年,在这个海滩上。我这样说,而我就在一瞬间想起这个来的,可这个念头是这样强烈让我的心都停止了跳动。妈妈静静地哭了,也许是因为疲惫,也许是因为高兴,我感觉到她靠着我的身体向前弯曲着,就像挨了打一样。也计她足因为父亲没有从那条我们曾经等待的路走来。她没有哭过,甚至当地明白过来他再也不会来了的时候,她也没有哭。而现在这份空茫又出现了,这份幻化成船形的空茫,一动不动地停在海湾中间,这才是她无可忍受的。
这是一艘真船吗,一艘可以让人上去的真船吗?我们望着它,恐惧和希望同在,我们害怕它会突然起锚离去,消失在风中,在海面上,很远很远,将我们抛在这荒凉的海滩上。
而孩子们开始在沙滩上跑起来,他们忘记了疲惫,饥饿和寒冷。他们一直跑到岩石丛生的海角那里,摇着胳膊,喊着:“哎,吗哎!……”他们那尖尖的嗓音把我从梦中拽出来。
这真的是“七兄弟”号,那艘我们一直在等的船,它将把我们带往海的另一边,带往耶路撒冷。我现在想起来为什么西蒙舅舅第一次说这艘船的名字,“七兄弟”,我曾经那么喜欢它。有一天,我和爸爸一道谈起雅各伯的孩子,说他们散布在世界各地。我已经想不起他们所有的这些名字来了,但是有两个名字我很喜欢,因为充满了神秘的感觉。一个是本杰明,吃人的狼。还有一个叫扎比龙,是水手。我一直想他有一天消失在海上的风暴中,和他的船一道,海把他带往另一个世界去了。还有一个叫做萘夫塔利,是只鹿,也是他们当中惟一的女孩,我想妈妈就很像她,因为她有一双那么黑那么温柔的眼睛(我也是的,我的眼睛长长的,而且时刻警觉)。那么今天也许是扎比龙乘着他的船回来了,他在海上漂流了那么多那么多的世纪,而今要把我们一直带往我们祖先的河岸。牧羊人走近我,他握住我的手,什么也没有说。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也许他太激动了,喉咙口干干的,于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是我,突然间,我觉得自己解放了,我不再等待,我和孩子们一起在海滩上跑着,叫着,摇着手臂。冷风吹得我眼泪都下来了,我的头发也在风中翻飞。我很清楚妈妈不喜欢我这样,但是随地去吧!我必须得跑,我不能留在原地。我得叫,我也得叫。于是我随便乱喊着,我摇动着手臂,朝着船的方向喊“呜哎!扎比龙!”孩子们都懂了,他们也跟着我一道喊起来:“扎比龙!扎比龙!呜哎,扎比龙!……”他们的声音渐渐的,就像是愤怒的小鸟。
奇迹发生了;从“七兄弟”号上放下了一块舷板,有两个水手在上面。船在港湾平静的水面上慢慢地滑动着,靠上了海滩,孩子们欢呼着。一个水手跳上了岸。孩子们倒像是被吓住了,都不再说话。水手审视了我们一小会儿,女人都跪着,上了年纪的犹太人则穿着他们黑色的皮里长袍,撑着伞。水手的脸红红的,一头棕红色的头发,因为海盐,紧紧地贴在脑袋上。这七兄弟不是雅各伯的孩子。
当我们都钻进了船舱,风暴又开始了。透过舱口,我看见天在旋转,云重新又遮覆闭合。灰色的风帆(就近看那帆就显得不那么白了)在风中嘎吱作响。它们摇晃着伸展开来,然后又落下,发出爆炸般的声音,仿佛它们就要被撕裂了似的。虽然发动机在船舱中轰鸣,“七兄弟”号还是费力地动不起来,船向一边倾着,很低很低,大家都紧紧地抓着船肋才不至于栽跟头。我挨着妈妈在船板上躺下来,脚搁在箱子上。大部分乘客已经病了。在幽暗的船舱里,我看见那些席地而卧的人影,他们那苍白的脸。牧羊人大概也病了,因为他不见了。还能站起身的人往船舱深处的方向侧倾着,他们站在船沟下呕吐着。有的孩子在哭,那声音怪怪的,既虚弱又尖利,和船体的摇晃声和风啸声混杂存一起。还有说话声,喃喃低语,析祷声,抱怨声。我想也许现在所有人都后悔进丁这船笼,进了这在海上飘流着的胡桃壳。妈妈她没有抱怨。当我望着她的时候。她的脸上绽开一个模糊的微笑,然而她的面庞却呈土色,她想要说话,她说:“星星,小星星”,就像过去爸爸那样喊我。但是一会儿以后,我就得帮着她爬到船沟那边。接着她躺下来,浑身冰冷。我紧紧紧紧地将她的手握在自己的手中,就像以前我生病时她所做的那样……甲板上,水手们赤着脚在风雨中奔着,用意大利语叫喊着,咒骂着,他们挣扎着,焦躁不安,仿佛在驾御一匹疯马。
发动机停止了转动,但是我一开始还没有发现。船前后颠簸着往前滑动,可怕极了,突然我想到我们也许是要遇难了。我可无法忍受就这么被囚禁着。尽管这是禁止的,尽管外面风啸雨打,我还是推开舷窗,将头探了出去。
在闪电的微光中,我看见海浪向船涌过来,然后炸开,卷起一堆堆泡沫。风变成了有形有状的魔鬼,将风范卷起,摇晃,它沿着船桅往上,撞击着船身,风旋转着,让我窒息。让我流泪。我尽量抗拒着这魔鬼,因为我想要看见大海,那么美那么令人恐惧的大海。有个水手做了个手势让我回到舱里去。他的头发很黑很黑,当我们上船时,就是他把他们安顿在舱里的。他会说法语。他走近来,紧紧抓着甲板的扶栏,他已经从头湿到脚了。他叫着:。下去!下去!危险!”我向他示意说我不,我不愿意,因为我在下面会生病的,我情愿呆在甲板上。我对他说我们肯定都要死了,而我,要正面死亡。他定定地看着我:“您疯了吗?快下去,否则我要告诉船长了。”我大声叫着,在风啸海浪之中:“让我留下来!我们都要死了!我不愿意下去!”小伙子指着大海上一块模模糊糊的斑点,就在我们船的前方。一座岛。“我们到那儿去!我们在那儿等风暴停息!我们不会死的!那好,现在回到舱里去!”岛就在我们前方,不到两百米。然而它已经将船保护了起来,风不再撞击桅杆。海水在甲板上流淌着,沿着船板,发出雷鸣般的响声,还有船桅上的风帆,也尽是海水。突然,一切都寂静无声了,只有海潮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回响。“那么这是真的,我们都不会死了吗?”问这话的时候我的表情大概很滑稽,以至于那个年轻的水手笑了起来。他很客气地把我往船舷的方向推,这时别的水手也都出现在甲板上,筋疲力竭的样子。在我们头顶上方,天火红火红的。“这座岛叫什么名字?我们是不是已经到意大利了?”那个小伙子只是说:“这是波特克罗斯岛。我们还在法国,小姐。这是波特曼海湾。”于是我回到了船舱里。我又感到了船舱里那种暗淡的气味,那种恐惧和悲哀。我在幽冥中摸索着,找寻着妈妈的身体。“都结束了,我们到波特曼了。这是我们的第一站。”我说着这样的话,仿佛我们是在巡航。我已经筋疲力竭了。于是我自己也在船板上躺了下来。妈妈就在我身边,她把手掌搁在我的额头上。我闭上了服睛。
船停在波特曼海湾前已经一天一夜了,我们什么也不能做。船系着缆绳,慢慢地转着,往这边,然后再往那边。水手正在修理发动机,那工具声在船舱中回响著。尽管船长(那是一个秃头男人,什么都像,就是不像一个水手)不允许,我还是趁着每一个机会和其他孩子一起往甲板上爬。我很瘦,头发也剪得短短的,我想我看起来一定像个男孩。我们一直跑到船尾的那一堆缆绳中。我坐下拉,望着小岛风暴的天空下那黑色的海岸。海滩是那么近,我可以毫不费力地游到那里。波特曼海湾中,虽然仍然有雨,仍然时不时地刮着狂风,海水却平滑,透明。
年轻的意大利水手在我身边坐下。他一会儿和我说法语,一会儿又说英语,还夹杂着几个意人利单词。他对我说他叫西尔维奥。他递给我一支美国烟。我想抽来着,可是烟有股酸酸甜甜的味道,让我头晕。接着他又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块巧克力来,然后为我扳了一小块。巧克力甜甜的,可同时还有种苦味,我想我从来没有尝过过样的味道。小伙子做这一切的时候静静的,也没有微笑,他监望着舷梯,因为船长会随时从那里下来。“为什么你们不让人们到甲板上去呢?”我问这句话的时候慢慢地,而且盯着他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