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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我祖父亚历山大的父亲一样,我的外公纳弗塔里·赫尔茨·穆斯曼喜欢车夫生活,喜欢漫长缓慢旅程中那孤独平静的节奏,喜欢触摸着马,闻嗅它身上刺鼻的气味,喜欢马厩、马草、挽具、辕杆、燕麦袋、鞭绳和马嚼子。
在父母移民到巴勒斯坦、姐姐们在布拉格读书时,索妮娅还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在罗夫诺住了五年,直至她在隶属于波兰军事医院的护士学院取得了护士资格。她来到特拉维夫港口,而她的父母,她的姐姐和茨维·沙皮洛,哈娅“富有活力”的丈夫,正在那里等她,那是在1938年结束前两天。几年后,她在特拉维夫嫁给了她在罗夫诺参加青年运动时的一位领导人,一个严格、迂腐、武断的男人,名叫亚伯拉罕·金德尔伯格。布玛。
1934年,比父母和大姐哈娅来到阿里茨土地大约晚一年,比小妹妹索妮娅早来四年,范妮娅也来到了这里。认识她的人说,她在布拉格经历了一场痛苦的恋爱,但他们无法告诉我详细情况。当我访问布拉格,连续几个夜晚漫步在大学附近拥挤不堪的古老石板路街道时,我任思绪驰骋,编织着意象和故事。
妈妈到耶路撒冷一年左右,在守望山上的希伯来大学注册,继续学习历史和哲学。四十八年后,显然没有外祖母年轻时学习什么的概念,我女儿范妮娅决定在特拉维夫大学学习历史和哲学。
我不知道母亲在查尔斯大学中断学业是否只因为父母的钱已经用光。30年代中期,充斥欧洲大街小巷、遍布大学校园的激烈仇视犹太人的情绪究竟怎样迫使她去巴勒斯坦,抑或究竟何种情况使之在塔勒布特学校接受教育并成为犹太复国主义青年运动成员后来到这里?她希望在这里找到什么,她找到了什么,没有找到什么?对于一个在罗夫诺宅邸里长大,从布拉格哥特式的美丽中直接来到此地的人来说,耶路撒冷和特拉维夫是什么样子?一个听觉敏感的年轻女士,操一口从塔勒布特学校书本上学来的高雅希伯来语,对于语言学上的纤细韵律拥有敏锐的感受力,在她听来,希伯来口语会是什么样子?我年轻的母亲,对沙丘,对橘园中的电动抽水机,对岩石嶙峋的山坡,对现场考古旅行,对《圣经》遗迹和第二圣殿时期的遗迹,对报纸标题,对合作社的每日产品,对干涸的河床,对热浪,对高墙环绕的女修道院的圆顶,对陶罐里倒出的冰凉的清水,对响起手风琴和口琴音乐的文化之夜,对身穿卡其布短裤的合作社司机、说英语的声音、国家统治者的语言、漆黑一片的果园、宣礼塔、运输建筑沙子的骆驼身上的驼铃、希伯来警卫、基布兹里被太阳晒得黝黑的拓荒者、头戴破帽子的建筑工人,是什么反应?对于展开暴风雨般争论的夜晚、意识形态冲突以及求爱、星期六下午的远足、党派政治的热情、各种地下组织及其同情人士的秘密阴谋、不时被胡狼嚎叫和远方战火打破宁静的湛蓝色夜晚,她是反感,还是被深深吸引?
等到我到了母亲能够为我讲述她的童年、讲述她早期到达这片土地上经历的年龄,她的脑子已想着别处,对别的事情感兴趣。她在床上给我讲的故事里,主人公尽是巨人、精灵、巫婆、农夫的妻子和磨坊主的女儿、森林深处的演员棚屋。她若是讲述过去,讲述她父母的住宅或是磨坊或者是泼妇普利马,某种苦涩与绝望就会悄悄进入她的声音中,那是某种充满矛盾或含混不清的讽刺,某种压抑着的嘲讽,某种对我来说太复杂或说太朦胧而无法捕捉的东西,某种挑衅和窘迫。
或者正因为如此,我不喜欢她讲述这些事情,乞求她给我讲些简单的和我接近的故事,如马特维水泵和他六个着魔的妻子,或者死去的骑马人,但他的骨骼穿盔甲戴耀眼马刺继续穿越大陆和城市。
关于我妈妈抵达海法,她在特拉维夫和耶路撒冷最初的日子,我几乎一无所知。于是,我还是把你交给索妮娅姨妈,让她讲述她为何到此,怎样到此,她希望找到什么,又真正找到了什么。
在塔勒布特学校,我们不仅学习读写和说一口漂亮的希伯来语——我后来的生活已经把它给毁了——而且学习《圣经》与《密西拿》和中世纪希伯来语诗歌,还学习生物、波兰文学和历史、文艺复兴艺术和欧洲史。更重要的,我们学到,在地平线升起的地方,在河流和森林的那一边,有一片土地,我们大家很快就会去往那里,因为欧洲犹太人,至少东欧犹太人的日子已经朝不保夕了。
我们父母一代比我们更为清醒地意识到,时不我待。即便那些赚钱的人,像我们的父亲,或那些在罗夫诺建造现代化工厂或投身于医药事业、法律或者机械工程的人,那些和当地权力机构和知识分子阶层建立了良好社会关系的人,也都感觉到我们正生活在火山上。另一方面,波兰人对犹太人的态度也有些令人作呕,就像有人咬了一口臭鱼,吞也吞不下,吐也吐不出。他们不想当着凡尔赛协约国的面置身于少数民族权利的氛围中,在美国总统伍德罗·威尔逊和国际联盟面前把我们给吐出来。在20年代,波兰人仍旧有一些羞耻,他们热衷于摆出一副良好的姿态,就像一个醉汉试图直立行走,这样就没有人看出他在来回摆动。他们依然希望表面上多多少少显得像其他国家,但是在背地里他们又压迫我们,令我们备受屈辱,于是我们渐渐都会去巴勒斯坦,他们就再也不会看见我们了。因此,他们甚至倾向于鼓励进行犹太复国主义教育,办希伯来语学校,使用各种手段让我们成为一个民族,为什么,主要是我们应滚到巴勒斯坦去,谢天谢地总算摆脱了。
恐惧降临到每个犹太家庭,那恐惧几乎从来没有被谈起过,但它无意地渗入到我们的体内,像毒药一滴一滴地侵入,使我们毛骨悚然:也许我们真的不够干净,也许我们闹闹哄哄,强迫别人,太精明,追逐金钱。也许我们的行为真的不得体。最怕的就是我们可能给非犹太人留下不好的印象,他们会大光其火,反过来向我们做些想都不敢想的可怕事情。
千百遍向每个犹太孩子脑海里灌输,对他们要行为规范,彬彬有礼,即使他们举止粗鲁,醉醺醺的,在任何情况下也不要冒犯他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和非犹太人争论,喋喋不休,不能惹他们发火,不能高昂着头,和他们讲话时语气要轻,面带微笑,这样他们就不会嫌我们乱了,总是要用准确典雅的波兰语和他们讲话,这样他们就不会说我们污损了他们的语言,但是千万别把波兰语讲得太艰深,这样他们就不会觉得我们怀有提高地位的野心,我们不能给他们制造任何借口指责我们贪婪成性,但愿不要这样,说我们的裙子脏了。总之,我们需要费尽心机留下好印象,任何孩子都不能破坏这一印象,因为就连某个孩子头发不干净,比如长了虱子,也会损害整个犹太民族的声誉。他们无法忍受我们,所以要是再制造出其他让他们受不了的理由,就更加天理难容了。
你们这些出生在以色列的人,永远也搞不懂这一点一滴如何慢慢地扭曲你所有的情感,像铁锈一样慢慢地消耗你的尊严,慢慢地使你像一只猫那样摇尾乞怜,欺骗,耍花招。我非常不喜欢猫。也不喜欢狗。但是倘若要我做出选择的话,我宁愿喜欢狗。狗像一个非犹太人,你一下子就可以看出它的所思所想。大流散中的犹太人就像猫,这是从不好的方面看,不知你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他们吓倒了暴民。他们怕政府在换届时发生的一切,比如,教皇会不会被废黜,共产党会不会取而代之;他们怕乌克兰或白俄罗斯帮派,或气势汹汹的波兰群众,或更北一些的立陶宛人,会在这中间东山再起。那确实是座一直滴着熔岩的火山,可以闻到烟火的气味。“他们在黑暗中为了我们而磨刀霍霍。”人们说,但没有说是谁,因为可能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人。暴民。即使在以色列,犹太暴民也有点怪兽的味道。
只有德国人不让我们觉得那么可怕。记得在1934年或者1935年,全家人都搬走了,只有我独自留在罗夫诺完成护士培训的学习,许多犹太人说倘若希特勒真的来了,至少在德国有法律和规章制度,大家都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希特勒说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强令执行德国章程,暴民们都怕他。重要的是在希特勒的德国大街上没有暴乱,没有无政府状态——我们那时仍然认为无政府状态是最为恶劣的状态。我们的噩梦就是,有朝一日神职人员会布道说耶稣会因为犹太人要一次流血,他们会开始敲起这可怕的钟,农民们肚子里装满荷兰烈酒,拿起斧头和干草叉,总是这样开始。
没有人预料到将会发生什么,但是在20世纪,几乎所有人都深深知道无论是在斯大林统治之下,还是在波兰,或是东欧的任何国家,犹太人都不会有前途可言,于是巴勒斯坦的吸引力越来越大。当然并非对所有的人都是这样。宗教人士对此坚决反对,同盟派成员、讲意第绪语的人、共产主义者,以及那些认为自己比波兰人还波兰人的被同化了的犹太人也反对。但是20世纪罗夫诺有许多普普通通的犹太人,渴望自己的孩子学会希伯来语,去上塔勒布特学校。那些经济宽裕的人送孩子到巴勒斯坦的海法、泰和尼昂,或是特拉维夫的高级中学,或是农业学校读书,他们从那里传来的消息非常奇妙……青年人都在等候,什么时候轮到你?与此同时,大家都在看希伯来文报纸,争论,唱巴勒斯坦的歌,朗诵比阿里克和车尔尼霍夫斯基的诗,分裂成对立的宗派和党派,匆匆缝制制服和旗帜,对于一切有关民族的事务都非常激动。与今天你所看到的巴勒斯坦人非常非常相像,只是不像他们那样偏爱流血。在我们犹太人当中,你几乎看不到今天这种民族主义。
当然,我们知道在巴勒斯坦有多么艰难,我们知道那里酷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