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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之莲-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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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想到这番话却激起了Esther的妈妈无尽的好奇心,当即提出来要请Han到家里吃饭,冠冕堂皇的理由是:老同学的儿子一个人在纽约,总要照应一下,私底下却只是想见识一下那个“有名的美人”的儿子。
Esther觉得这样的企图很讨厌,而且她又是个极其骄傲的人,自以为跟Han是有过节的,若要她主动开口去请他,绝不可能。最后,还是爸爸去学校接她的时候,向Han发出了邀请,对他说:“Esther的妈妈想见见你。”
“好的,我很愿意,谢谢您,先生。”Han回答的有礼有节。
过节归过节,有一点Esther不得不承认,Han长得很漂亮,而且总是很安静,从不惹事生非,在他这个年纪的男孩子里面是极其罕见的,所以,他很讨大人喜欢,尤其是女人。Esther的妈妈也不能免俗,吃过第一次饭之后,她就开始时不时地请Han到家里来。他有时来有时不来,话不多,却很有礼貌。Esther跟他始终都没有很深的交情,只是喜欢暗地里观察他的表情,和他的一举一动。她相信他平静礼貌的外表下面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东西,有些好奇,却又不愿意贸贸然的去触及。

(part2)

十六岁之后,Esther不再上芭蕾课,生活的另一面逐渐在她面前展开。她家搬去了一个更好的社区,她进了一所有名的私立学校读书。从那里毕业的学生绝大部分都能进名校读大学,几乎每一届都有女生受邀去参加克里翁舞会,但至于是真的受邀,还是家里大人存心花了钱张罗的,就不得而知了。那个时候,此类学校里还看不到几个中国人,出生在大陆的更是少之又少。一开始,Esther在学校里默默无闻。不过,她总算是名门之后,自有一种区别于旁人的气度,习惯了被瞩目,被议论。她苗条漂亮,伶牙俐齿,成绩全优,很快就又成了明星学生,畅畅快快风风光光的过了三年。她牢记着Daphne Guinness说的话——有钱的好处就在于,你可以实现许多事情。是的,她拥有美丽衣服鞋子,在最好的学校读书,和最抢手的男生约会。
唯一的不幸是,最抢手的男生真的被抢走了,而且就在毕业舞会之前。她哭了一场,检索了一遍交际圈子里的男孩子,一无所获。最后还是她妈妈想起了Han Yuan。
在Esther的印象里,那几年她和Han经常见面,却没说过几句话。Han总是很沉默,非常安静。Esther身边那些同龄的男孩子总喜欢取笑他,笑他学跳舞,到处说他是神经病。她始终冷眼旁观,她知道他们笑他并不真的是因为他跳舞,或者因为他的沉默。他们憎恨他与众不同,所有人都没办法无视他的与众不同。并不是说他怎么怎么好怎么怎么出众,她心里很清楚,他不过是一个靠助学金上学的少年,母亲死了,时不时的要去看心理医生,吃些莫名其妙的药,到了假期还要在父亲的小饭店里帮忙做事情。在他们这群快乐无忧的人中间,他本应是个悲惨的笑话,但是,他身上就是有那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既有吸引力,又拒人于千里,让所有人都着迷,既爱又恨。
她打电话给他,问他两周之后的那个日子是否有空。这样的事情,她只空前绝后的做过这么一次。
好在他答应了,说不上高兴,但也没表现出为难。这样就足够了。
那天晚上,夜幕降临,门铃响了,妈妈在楼下喊她,说:“Esther,他来了。”
她从楼上下来,经过楼梯的转角,看见他站在门厅水晶吊灯下面。她在那里站了一秒钟,看着他,心里知道,这一夜,哪怕那些跟她别苗头的女同学真的带个王子过来,他也不至于露怯。至于跳舞,就更不在话下了。他就是为跳舞而生的。
Han开来一部很旧的蓝色雪佛莱,告诉她,这是他爸爸店里用来送外卖的车子。他是故意的,眼睛里带着点笑,等着看她的反应,紧接着又凑过来打开副驾驶位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只透明的塑料盒子,扔在她大腿上。盒子很冰,里面装着一朵白色的玫瑰花蕾,花萼下面系着一条纤细的白缎带。她打开那个盒子,想要自己戴,却很难。他拉过她的手,帮她打那个结,低头看着她手腕细薄的皮肤下面青蓝色的静脉。
舞会在学校的草坪上进行,他并不总跟着她,却也没让她落单。他带着她跳舞,步法和她学的有一些不同,但很快他就让她忘记那些所谓的步法,那些左右旋转步,前进步,或者踌躇步。她任由他带自己旋转,跳出了那一小方地板。她记得鞋子的细跟踏在柔软潮湿的草地上,记得那种感觉——站在泥足深陷的边缘,然后被一股不可违逆的力量带走。
回程的时候,他像以往一样很少说话,最后还是Esther打破了沉默:“他们说你是为跳舞而生的,我以前还不相信。”
“别相信那些话,”他冷笑了一声,看上去不像是故意谦虚,“实事是,时间久了,你根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跳,但如果不跳舞,对许多人来说,我就一钱不值,比方说,你母亲。”
Esther有些生气,却又没办法全然否认,她父母,包括她自己,习惯于给身边的每一个人贴标签:
A先生是会计师,很快就能成为合伙人,儿女成绩很好,很有希望考进常春藤联盟学校。综上所述,此人是“成功者”,可以一起聊聊儿女教育、地产投资,或者全球经济形势。
B先生到美国之后一直不甚得志,无论是职业、头衔还是家庭住址都不能响亮大方的说出口来。所以,B先生不幸成为“失败者”,偶尔见面也只能谈谈天气。
Esther不用仔细掂量,便知道Han的父亲就是个B先生,之所以她母亲会对Han加以青眼,不过就是因为他在全美最好的芭蕾舞学校学舞,因为一般的学生通常要参加两到三年的暑期班,才会被接受在秋季学期开始前参加入学考试,而他只上了一次暑期班就被正式录取,更因为身穿白衫黑裤,长相古典的卡拉曼洛夫斯基先生,手指梳过一头金发,曾经操着带些东欧口音的英语,当着许多学生家长的面说:Han Yuan是个天才的舞者。
这些念头让Esther心里很不舒服,她是个骄傲的人,相信自己不至于这样俗气。于是,她故作潇洒,问Han:“如果不跳舞,你今后想做什么?”
“做个厨师,开间小餐馆。”他回答。
她以为他又在捉弄自己,“我知道,你以为我是个庸俗骄傲的人,去你的吧。”她第一次当着别人的面说出一句脏话。
而他只是摇头,说:“我从没这么想过。”
她转过头,看着路上纷乱变换的灯影映在他脸上,问:“那你觉得我什么样的人?别想当然。”
他翘起嘴角,笑了一下,说:“我知道你是谁,你是潘筱颖。”这句话说的不知所谓,却足够在她心里留下长久不灭的印象。
午夜时分,她回到自己房间里,ball gown被草地上的露水洇湿,裙摆和鞋子上沾着泥土和青草的碎屑。那一夜发生了许多事,有人在幽暗处贩卖禁药,有人在软饮料里掺进烈酒,许多颗心被交出去,许多个吻,许多人彻夜无眠。
那个夏天之后,Esther去读大学,然后又去考研究生院。而与此同时,Han也从舞蹈学校毕业了。
毕业演出上,他是《吉塞尔》里的阿尔伯特。演出终了,Esther去后台找他,当着许多人的面忘乎所以的吻了他。直到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妇人走过来,打断了他们。Esther不认识那个女人的面孔,但看到她手上的白手套便知道她是谁了,一个着名的芭蕾评论家,见舞者的时候总是带着一幅丝质手套,免得碰到他们汗湿的身体。评论家跟Han握手,祝贺他,发表在第二天报纸文艺版上的评论更是充满了褒扬的话,称赞的他的动作“干净而不着痕迹”,说他“每一个两周空转之后的五位都做的几近完美”,“尾声时的两脚腾跃相碰令人窒息”。Esther偷偷保存着那张剪报,每次回想那场演出,都会觉得宛如梦境,却又欣欣然沉迷其中。
不久之后,像所有人期许的那样,Han进了本地最好的芭蕾舞团,合同条件十分优厚,每年保证九个月的演出和排练,三个月悠长的假期。
随后的那几年,他们两人时聚时散,关系变得有些微妙。其间Esther也交过几个男朋友,既有学校里打冰球的运动员,也有画家、学究和职员。但兜兜转转,她每次都会回到Han这里。他仍旧是那个样子,很安静,穿着朴素,尽可能的显得普通,尽可能的湮没在人群里。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行事古怪,比如他戴手表,时间从来不调,表盘上显示的日期也总是和真实世界相差一周以上。有时,对他来说仿佛周遭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他低着头大步前行,若非必要可以一整个礼拜不说一句话。
相比那些凡尘俗世,跳舞是他那个小世界里面唯一的中心,和永恒不变的重点。他有毋庸置疑的天赋,但每一次登台之前,仍旧会一遍又一遍的练习,仿佛不知疲倦。只要有时间,Esther便会去看。对她来说,那不是普通的体验,每一个脚步,一次又一次的跳跃,以及紧跟其后轻盈无声的触地,充满热情和力量,同时又有扎实的技法,曼妙的起承转合,和滴水不漏的构思,融汇于其中。Esther最喜欢那些很考功底的部分,尽管都已看到烂熟了,但每当他的动作与她的记忆契合,那样丝丝入扣,又不着痕迹,还是会叫她一个激灵般的警醒。待到高潮处,似乎其他一切都不存在了,没有旁人,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将来,也没有过去。每次他跳,她的心也跟着悬起,漂浮在原本应该在的位置之上半英寸的地方,呼吸和心跳似乎成为一对共生的矛盾体,她似乎也跟着在动,透不过气,心跳每分钟一百二十次。
等到正式演出的时候,她总是紧张的不行,为他紧张。虽然她知道自己蠢的可以,他是不会紧张的,更不会怯场,她从没见过他出什么纰漏,至少没有能让她看出的。她根本分不出来,是为他的舞蹈震撼,还是为他本身而激动,也觉得没有必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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