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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竹偷见了她神色,忍不住大笑:「你放心,我明天再拿银子活动活动,兴许还能减点刑,给你留下小半截。」
尤三姐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突然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酒,手拿着酒壶直打颤。
虚竹笑着再道:「你姐姐的消息也有了。」
说完提筷夹了一口菜,在嘴里慢慢嚼着。
尤三姐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她在哪里?」
声音沉闷,嗓子嘶哑,与昨日酒席上的娇声快语判若两人。
虚竹听了有些恻然,匆忙把菜咽下,答道:「只知她还没死,被藏在哪里也有了线索,我得亲自冒险去打探打探。」
尤三姐没再追问,端起酒杯一口干了。
虚竹拿起酒壶替她斟满,笑道:「自己喝有什么意思?我陪你一块儿喝吧。」
尤三姐看也不看他,一言不发,抬手喝了。
虚竹再次斟上,尤三姐手未离杯,随即又干了。
虚竹尴尬放下酒壶,有些气恼,喝了自己杯中酒,起身离去。
尤三姐浑然不理,自斟自饮。
虚竹回到房间,洗洗脸擦擦身,连着两日胡帝胡帝,一上床便觉困倦袭来。
迷迷糊糊,忽见尤三姐在前,遂悠悠荡荡随了她,至一所在,但见朱栏白石,绿树清溪,真是人迹希逢,飞尘不到。
四下一顾,已不见了尤三姐,山后有人作歌曰:春梦随云散,飞花逐水流,寄言众儿女,何必觅闲愁。
虚竹寻去歌声,见一石坊横立,上书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两旁一副对联,寥寥几字反反复复。
这几字虚竹恰巧都认识,佛经里常见的,乃是: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虚竹平生头回念出一幅完整的对子,沾沾自喜,却也大为迷惑,觉其意甚是不通,像是孩童胡乱涂鸦,忽然想起哲宗赞他名字的话来,什么虚虚实实,似竹非竹,倒与这副对联有几分相似。
转过石坊,便是一座宫门,听得歌声又唱道:厚地高天,堪叹古今情不尽,痴男怨女,可怜风月债难偿。
歌声未息,走来一个仙子,蹁跹袅娜,端的与人不同。
虚竹定神瞧去,来人正是可卿,喜得心中乱跳,上前拉住道:「原来你没死,可想死我了,你从那里来?这又是何处?」
不料可卿笑道:「你认错人了,吾居离恨天之上,灌愁海之中,乃放春山遣香洞太虚幻境警幻仙姑是也,专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总掌尘世之女怨男痴。」
见虚竹万分惊诧,那仙子指着石坊上的四个大字,道:「此乃太虚幻境中的孽海情天。」
接着嫣然一笑:「今忽与尔相逢,亦非偶然。你随吾一游吧?」
虚竹是知非知,是觉非觉,随仙子到了一香闺绣阁前,仙子将他轻轻推了进去。
其间铺陈之盛,乃虚竹素所未见之物,更可惊者,早有一位娇小女子在内,卧在床上,笑着瞧他,其鲜艳可爱,正是初见时的香菱。
虚竹惊喜不胜,上前抱住,亲了几口,注目一看,怀里之人面若玉盘,艳若芙蓉,竟又不是香菱。
虚竹惊道:「宝琴姑娘,原来你也在这里。」
薛宝琴并不答话,媚眼如丝,晕红满面,说不尽的柔情蜜意。
虚竹色心淫动,宽衣解带,行起云雨,所触皆柔软香甜,耳边听得「啊呦呦……轻些……啊呦……要死了你。」
虚竹一怔,这声音却又像是凤姐,忽觉身下滚烫,吃惊瞧去,眼中不是了薛宝琴,却也不是凤姐,而是双颊赤红的史朝云。
但见史朝云的眸底越来越透彻晶亮,转瞬间又变成了木婉清,惊泣几声,神色越来越晦暗阴森,忽尔化成了粉红骷髅。
虚竹大叫一声,掀被坐起,出了一身冷汗,裆底一块尤其冰凉,居然遗了梦精。
他怅然若失,望向窗外皎洁新月,眼前浮起梦中仙姑的艳影,至美至纯,久久挥之不去,同时也清晰回想起:在氤氲暮色中,寂寞小楼佳人朦胧,哀婉玉容凭窗相望。
一时之间,一团愁绪,在虚竹心里浓浓得化不开,这时他才觉出,傍晚时的烦躁,尽缘从凤姐口中听到了可卿,暗暗勾起了他渐渐淡忘的心事。
虚竹穿衣走了出去,楼前四个大红灯笼红彤彤亮着,一楼人影交织,传出熙闹欢笑;二楼灯光昏暗,木鱼诵佛之声时有时无。
虚竹去敲敲双儿房门,轻轻唤了两声。
双儿在内吃了一惊,犹豫片刻,想到这些日子一直躲他,不免内疚,披上衣服拉开门。
虚竹道:「来,公子带你出去。」
双儿听听楼下动静,慌张推辞:「公子,这么晚了,我实是困了。」
虚竹拉起她手,笑道:「好双儿,我心里有些烦闷,你陪我出去走走。」
双儿一听不是喝酒玩乐,当下点头应允。
二人刚下到二楼,便闻到一股浓重的污浊酒气,寻去一瞧,见尤三姐独自在房内已醉得一塌糊涂,头脸扑在桌上,桌上撒了半壶酒,还铺着她的呕吐物,粘得头发上都是。
虚竹再去敲开尤夫人的房门,见她几乎站都站不住,打开门就软在地上,满脸烧得通红。
虚竹无奈,下楼叫人去给尤夫人请郎中,又到花厅叫了沁香和鹤仙,见她二人嘻嘻哈哈醉醉醺醺,不由来了无名火,挥手各给二人一耳光,骂道:「白养你们,只顾玩乐,早晚将你们放在窑子里接客。」
那二人捂着脸,莫名其妙,又惊又痛。
虚竹命道:「上楼去给醉酒那个清理清理。」
二人不敢吱声,赶紧去了。其他人见虚竹发怒,也讪讪得不敢再闹,不声不响悄悄散去。
虚竹和双儿来到大观园院墙。
月下看去,虚竹当初打出的破洞已被人补上,他稍稍运力推掌,又把补上那块儿弄塌了。
双儿问道:「公子,你是要进去吗?」
说完身子一拔,轻轻跃上墙头,然后从腰间抽出金鞭,顺下来道:「公子抓住,我拉你上来。」
虚竹拽住鞭头,应了一声,借着双儿的劲儿运力一跳,不想双脚高过了墙头,继续轻飘飘往上飞。
双儿大吃一惊,一抖鞭子将他拉下来。
虚竹稳稳当当落回墙头,笑道:「你拉着我,我没敢太用力,不想还是跳得高了。」
双儿吐下舌头,惊道:「公子,原来你轻功这么好?」
虚竹摇头笑道:「这就是轻功么?总是想不起来用。」
说着弯膝跳下去,虽然动作笨拙,没丝毫花样,但轻盈无比,落地无声。
二人到了玉香楼小院。
楼院黑寂,长长的秋千在月光下清冷冷得竖在那里,其旁却多了一个园丘,丘前立着一块白玉方碑。
虚竹吃惊:「这是她的坟墓吗?怎么葬到了院子里。」
走近一看,碑上只有两个字,双儿轻轻念到:「香冢。」
虚竹抚摸着玉碑,喃喃道:「香冢……她身子那么香,自然是她的坟墓了。」
退后几步,郑重在碑前拜了三拜。
双儿不知这是谁的墓,跟着他拜了三拜,轻声道:「月亮照得亮堂堂的,咱们莫要惊了这里人家。」
虚竹叹道:「你刚才拜的,就是这楼的主人,哪里还会惊了别的什么人。」
双儿吃了一惊,问道:「那这楼里就不会有其他人了?」
虚竹点点头,瞧瞧双儿,见她一脸骇然,向上一指:「那……那是谁点亮了灯?」
虚竹抬头看去,顿吃一惊,见二楼的窗纸在黑暗中透出灯光,忽闪忽闪的明亮起来,好像刚刚燃着。
虚竹纳闷:「谁又住在了这里?」
想了想,笑道:「你敢不敢上去瞧瞧。」
双儿迟疑一下,跃了几步,用力跳上二楼,扬鞭卷住楼顶的角檐,身子倒吊在亮灯的窗前,捅破窗纸看了一会儿,跳下来诧异道:「没见有人。」
她话音刚落,那灯突然灭了,小楼上下又是一片漆黑。
二人同时「咦」了一声,却见窗户里忽闪忽闪地又亮了起来。
双儿嗖地挺身再窜上去,照旧看了看,落下来惊道:「还是不见有人。」
虚竹低呼:「没人?那是谁点的灯?」
双儿往虚竹身上靠了靠,颤音道:「是没人,只有……只有墙上一幅画……画上有人……」
虚竹拉起双儿冰凉的小手,勉强笑道:「你是从鬼屋里出来的,难道还怕鬼吗?」
说完不由一怔,脊背登时一阵发麻,想起可卿房间那幅画,上面画得正是可卿春睡。
那灯忽一下又灭了。
二人同时又呀了一声。
双儿紧紧贴在虚竹身上,手在虚竹手里微微发抖。
虚竹摒住呼吸,小声道:「这里有些不对头,咱们走吧。」
双儿正等他这句话,急忙点头,拉住他就跑,跳出院墙才长吁一声。
虚竹越走越后悔,适才应该把事情弄个明白,就是见见可卿的鬼魂也好,人长得好看,鬼魂自然也不会太难看。
回到水月洞天,虚竹拉着双儿回了自己房间,一进门却听到了说笑声,掀开隔间的纱幔看去,见尤三姐坐在雾汽腾腾的浴桶里,露着雪白的脖颈和胸脯。
短碴头皮的沁香和挽着长发的鹤仙,二人如婴儿般只穿个肚兜,在浴桶旁汗淋淋的忙碌,正给尤三姐洗澡。
双儿见状,转身溜回了自己房间。
虚竹进去隔间,见浴桶里放了好些玫瑰花瓣,满屋香喷喷的,尤三姐长发飘在铺满花瓣的水面,歪着脑袋眯着眼,脸蛋灿若红霞,依旧酒醉未醒。
沁香见虚竹进来,向他指指尤三姐的臂膀,神秘地笑了笑。
虚竹弯下腰,见尤三姐白藕般的臂膀上一点淡淡的粉红,想起她这里有一颗红痣,惊讶道:「怎么把颜色给洗没了,在水里泡得太久了吧。」
沁香扑哧笑道:「我的好爷爷,原来你还不知道,这是女子的朱砂。」
虚竹问道:「朱砂?做什么用的?」
沁香道:「听说是从西域传来的秘方,女孩儿家自小点在胳膊上,怎么洗也不会掉,只有破身后才自己没了。」
虚竹哦道:「我好像听说过,但从未真正见过。」
沁香从水里拎出尤三姐湿漉漉的头发,笑道:「我们两个也是头回见着,平常女子是没有的,尤夫人原是回回儿那儿的人,所以才有这样的风俗。」
虚竹又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