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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游艺剧院的走廊和圣马克走廊的交汇处,光线暗淡,店铺里黑洞洞的,有一家无顾客光顾的鞋店,几家家具上积满灰尘的家具店,还有一间烟雾腾腾的令人昏昏欲睡的阅览室,晚上,罩在灯罩里的灯发出绿色的光亮;那里是演员、醉酒的置景工人和衣衫褴褛的群众演员的进口处,只有衣著齐整、耐心十足的先生们在那里游荡。在剧院前面,只有一盏灯罩粗糙的煤气灯照亮着大门。有一阵子,缪法想去问一下布龙太太,接着又担心起来,怕娜娜听到风声,从马路那边溜走。他又踱着步子,决心一直等到关栅栏门时,人家把他赶走为止,这样的事他已经历过两次了。一想到回去孤寂一人上床睡觉,不禁心中凄凄然。每当有不戴帽子的姑娘和衣衫肮脏的男人走出来,上下打量着他时,他便回到阅览室前面,伫立在那儿,从贴在玻璃窗上的两张广告中间向里面张望,映入他眼帘的还是同样景象:一个小老头子独自一人僵直地坐在一张硕大无朋的桌子边,在绿色的灯光下,用绿色的双手捧着一张绿色的报纸阅读着。但是,在十点还缺几分钟的时候,来了另一位先生,他高高的个儿,相貌标致,一头金发,戴着一副不大不小的手套,他也在剧院门口徘徊着。他们两人每次相遇时,都用怀疑的神色斜着眼看对方一下。伯爵一直走到两条走廊的交汇处,那儿有一面高大的镜子;他对着镜子,发觉自己表情严肃,举止得体,顿时产生羞愧、恐惧之感。
十点钟敲响了。缪法忽然想到,要知道娜娜在不在她的化妆室里,是件很容易的事。他越过三级台阶,穿越粉刷成黄|色的小前厅,而后从一道只上了插销的门那儿潜入院子里。这时候,狭窄的院子很潮湿,乍看上去像一口井的井底,周围是臭气熏人的厕所,水龙头,厨房的炉灶,还有女门房胡乱堆放在那里的草木。这一切统统笼罩在黑色烟雾之中;然而,开在两堵墙上的各扇窗户里面却灯火辉煌。楼下是存放道具的仓库和消防处,左边是办公室;右边和楼上是演员化妆室。那一扇扇窗户酷似井壁上的朝向黑暗中的一张张张开的炉口。伯爵马上看见了二楼上娜娜的化妆室里亮着灯火;于是,他如释重负,喜出望外,两眼仰望天空,这座巴黎的百年老屋后面的污泥,飘散着臭味的空气,他都忘记了。大滴大滴的水珠从水管的裂缝中滴下来。一道煤气灯的灯光从布龙太太的窗子里射进来,把一段长了苔藓的路面、一段被厨房的排水沟的污水侵蚀了的墙根及整个堆满了垃圾的角落映成了黄|色,垃圾中有旧水桶和破坛碎罐,一口破锅内竟然长出了一棵瘦小的卫矛。
伯爵听见开插销的声音,连忙退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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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肯定就要下楼了。他又回到阅览室前面;在一盏夜明灯的昏暗灯光下,老头子一动也没有动,他的侧影的一部分映在报纸上。接着,他又踱步了。现在,他往远处走走,他越过大走廊,沿着游艺剧院的走廊一直走到费多走廊,这条走廊上很冷,阒无一人,隐没在凄凄黑暗之中;然后他往回走,经过剧院门口,绕过圣马克走廊,壮着胆量一直走到蒙马特走廊那里,那儿有一家杂货店,里面的切糖机把他吸引住了。但是,他转到第三个来回时,他突然担心娜娜从他的背后溜走,这使他抛弃了一切人类尊严。他便和那位金发先生木立在剧院门口,两个人交换了一下友好、忍辱的目光,目光里还流露出一点不信任的神色,因为他们都怀疑对方可能是自己的情敌。幕间休息时,一些置景工出来抽烟斗,把他俩撞了一下,谁也不敢吱声,三个披头散发、身着脏裙子的高个子姑娘来到门口,啃着苹果,把果核随地乱吐;他们耷拉着脑袋,忍受着她们放肆无礼的目光和粗俗不堪的话语的侮辱,他们被这些臭娘儿们溅污、弄脏了衣服,她们故意挤到他们身上,推推搡搡,还觉得这样做挺有趣呢。
正在这时,娜娜下了三级台阶。她瞥见缪法时,顿时脸色变得煞白。
“啊!原来是你。”她期期艾艾地说道。
正在冷笑的几个女群众演员认出是娜娜,顿时害怕起来,便站成一行,表情呆板而严肃,像一群正在做坏事的女仆被女主人撞见似的。那个高个子金发先生站到一旁,这时他才放了心,但心里仍怀几分忧虑。
“好吧,挽住我的胳膊吧。”娜娜不耐烦地说道。
他们慢悠悠地走了。伯爵本来想好一些问题要问娜娜的,这时候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倒是娜娜滔滔不绝地编造了一段话:八点钟时,她还在她姑妈家里,后来她看小路易的病好多了,于是,她就想到剧院里来看看。
“你到剧院有什么重要事情?”他问道。
“有重要事情,剧院要演一出新戏,”她迟疑了一会儿,回答道,“大家想听听我的意见。”
他心里明白她在撒谎。但是她的胳膊紧紧地挽住他的胳膊,一种温暖的感觉使他浑身酥软了。他长时间等候她,心里积了一股怒火和怨气,这时都消失了,现在他已把她抓在手里,他心里唯一的想法是把她留在自己身边。第二天,他将尽力去了解一下她为什么到化妆室来。娜娜一直在迟疑不决,明显看出她的内心很痛苦,她在进行剧烈的思想斗争,她竭力使自己平静下来,并打定主意,她在游艺剧院走廊的拐弯处停下来,站在一家扇子店的橱窗前。
“瞧!这把扇子镶着珍珠贝,又饰有羽毛,真漂亮。”
接着,她又用冷漠的口气说道:
“那么,你陪我回家喽?”
“当然罗,”他惊奇地说道,“因为你孩子的病好多了。”
她现在后悔不该撒谎。也许小路易的病又发作了;她说她要回巴蒂尼奥勒看看。但是,因为他自愿同她一道去,她就不再坚持去了。有一阵子,她的脸都气白了,因为她觉得自己被他缠住了,还要表现出一副温顺的样子。忍到最后,决心争取时间尽快摆脱他,只要在午夜之前摆脱伯爵,一切就会按照她的意愿安排。
“真的,今晚你要当单身汉了,”她低声说道,“你的老婆明天早上才回来,是吗?”
“对。”缪法回答,他听见娜娜随便谈到伯爵夫人,心里有点不自在。
但是娜娜又追问下去,问火车几点钟到达,她还想知道他是否到车站去接她。她又放慢了脚步,好像被这里的店铺吸引住了。
“你瞧!”她又停在一家珠宝店前面,说道:“这手镯真好玩!”
她很喜欢全景胡同。这种感情是从她少年时代起就有的,她喜欢巴黎的假货,假珠宝,镀金的锌制品,用硬纸板做成的假皮革。现在,每当她经过一个店铺前面时,她总舍不得离开店铺的橱窗。就像过去一样,那时她是一个小女孩,拖着旧拖鞋,站在巧克力店的糖果柜台前,出神地看着,或听隔壁一家店里弹风琴的声音,特别吸引她的是那些价格便宜的小玩艺儿,如核桃壳针线盒,放牙签的小篓子,圆柱形或方碑形寒暑表。但是,那天晚上,她心绪不宁,看什么都心不在焉。她不能自由行动,这使她苦不堪言;在她内心的隐约反感中,燃起一阵怒火,她真想干出一件傻事来。与举止大度的男人相好就不愁没钱花!她以孩子般的任性已经把王子和斯泰内的钱财花得精光,她却不知道钱花到何处去了。她在奥斯曼大街上的那套住宅里的家具还不全;只有客厅的家具全都罩上了红缎子,由于装饰得太过分,家具摆得太满,厅内显得很不协调。然而现在她没有钱的时候,债主向她逼债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紧;这一直使她觉得奇怪,因为她一向自诩为节约的典范。一个月以来,她常常威胁斯泰内这个牟取暴利的投机家,说如果他拿不出一千法郎给她,她就要把他赶出门,斯泰内总算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来一千法郎。至于缪法,他是个傻瓜,他根本不知道该拿什么东西出来,因此她也不能责怪他小气。啊!如果她不是每天把循规蹈矩的格言念上许多遍的话,她就会把这些人统统赶走!佐爱每天早上都说,做人要通情达理,她自己头脑中也经常出现一个具有宗教色彩的回忆,也就是夏蒙那样富丽堂皇的景象,由于她的不断回忆,这种景象变得壮观了。所以,她尽管气得发抖,却仍然抑制住怒火,挽着伯爵的胳膊,在越来越少的行人中间,一个橱窗挨着一个橱窗看过去。外边的路面已经干了,沿着走廊吹来的一股凉风,驱散了玻璃天棚下的热气,把五颜六色的灯笼,一排排煤气灯和像烟火一样光辉夺目的巨型扇子吹得摇摇晃晃。在餐馆门口,一个侍者正在关灯,而在已无顾客、灯光如昼的店铺里,女售货员仍然一动不动,似乎睁着眼睛睡着了。
“啊!这真可爱!”娜娜走到最后一家店铺,又回头走了几步,对着一只素瓷猎兔狗赞叹道,猎兔狗抬着一条腿,准备扑向前面的隐没在玫瑰丛中的野兔窝。
他们终于离开了胡同,娜娜不想坐马车。她说天气很好,而且也没有什么急事,这样步行回家倒挺惬意的。随后,他们到达英格兰咖啡馆前,她想吃点东西,她说她想吃牡蛎,说因为小路易生病,她从早上到现在没有吃一点东西,缪法不敢违抗她的意愿。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在公开场所与她在一起,于是他要了一个单间,匆匆忙忙沿着走廊向里面走去。娜娜跟在他后面,看样子对这家咖啡馆很熟悉。单间的侍者拉着门,他们正要进去时,隔壁客厅里响起一阵震耳欲聋的笑声和叫喊声,一个男人突然走出来,他是达盖内。
“瞧!原来是娜娜!”他嚷道。
伯爵一溜烟地进了单间,门半开着。当他的圆圆的背部进去时,达盖内眨眨眼睛,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真见鬼!你的日子过得不错嘛,现在你到杜伊勒里宫去找男人了!”
娜娜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