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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圆犹豫一下摇头道:“我们是没看到。不过准是姓熊的杀了我师父,不会错。我牵好马回来走到一楼塔门口,就听见姓熊的嚷嚷要拿刀砍了我师父。我怕出事,喊上旁边的师弟们就跑了进来。结果还是迟了,这天杀的熊蛮子,比日本人还狠哪……”说着忍不住又哭出声来,旁边的和尚纷纷附和,表示确实是听见熊孝先要杀宏一才进塔劝阻的。
俞万程一滞说不出话来。熊孝先听福圆拿他和日本人比,光头上绷带缝里顿时冒出了热气,甩开俞万程的手跳了起来:“我那是跟他开玩笑你们听不出来吗?!我要杀他还要动刀子吗?我一只手就能掐死他!”福圆一听高举双手像在乞求佛祖一个霹雳劈死熊孝先:“天哪,你终于自己说出来了!我师父本来就不是被刀砍死的,你看他身上没血,脸色发青,分明就是被掐死的!从你喊着要杀我师父,到我们从一楼上来,就这么短的时间,没见一个人出去,不是你杀的那是谁?!”
熊孝先又急又气,偏偏找不到话说,甩开俞万程伸手就要掏枪,却被陈参谋冲过来一把拦腰抱住,怎么也挣不出胳膊来。俞万程连忙把熊孝先腰边的枪缴了,转头对站在楼梯上被争吵惊动来的几名军官喝道:“快过来把他捆了,关到方丈室等我处理。”
几个军官一拥而上,按住跳着骂着的熊孝先,抽下腰间皮带背绑了他的双手,推下一楼的方丈室锁上了门。俞万程只觉得一阵头晕,险些跌倒,身旁的陈参谋连忙扶住。俞万程冷静了片刻,看了陈参谋一眼,抽出手,扶着楼梯走上了三楼。
陈参谋皱起眉头也跟了上去,俞万程已经坐在作战指挥室里,见陈参谋进去,随手拿起桌上的勃朗宁手枪擦拭,轻声问道:“陈参谋,你怎么看刚才楼下的事情?你觉得宏一确实是死在老熊手里吗?”
陈参谋摇摇头:“不好说,我看过宏一的脖子,上面没有瘀青,不是像福圆说的那样被老熊掐死的。不过师座应该知道老熊是武术高手,要是下重手一拳砸在人的心脏部位,也足以造成一种瞬间窒息性死亡。那样就要职业法医解剖尸体才能验出真相了——当然我是信得过老熊的为人的,他说他没碰宏一,就应该没碰。只是从福圆他们的话听来,现场就老熊和宏一两个人,这个真的很难解释清楚啊。”
俞万程冷冷道:“陈参谋你真是博学,连仵作的知识都这么了解。你说解释不清我倒有个能解释的想法。刚才我上楼后不到十秒左右你跟着上楼,然后在你之后不到十秒孝先也紧跟着你上楼,然后我们三人在楼上说话不到半分钟的时间,福圆他们几个和尚已经冲进二楼了,其间又没看到一个人。”
“说到武术高手,刚才孝先激动起来差点将我摔倒,你却能抱住他让他动弹不得。你说我有没有理由怀疑,在我上楼和孝先走过宏一身边的这二十秒里,或者说你走上三楼前和孝先进二楼的十秒时差里,有一个和孝先身手一样好的人,电光石火间在宏一胸口击了一拳?”
“说到动机,熊孝先是个憨直的人,除了我,他只对你敬佩服从。刚才在楼上孝先一急已经露出了口风,他去找宏一麻烦完全是你的安排。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在怀疑宏一什么,赶走宏一又想从方丈室翻查到什么?陈参谋,我知道你背景不简单,军统局的浑水我也不想搅和,但孝先是我的部下,我不能让他不明不白地替你背黑锅!”
“还有,我越想越不对劲,早前在楼下你和宏一到底在我面前打的什么哑谜?陈参谋,存亡之夜,用人之际,孝先被关,我如失一臂。这当口如果你还是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证明不了熊孝先的清白,只有向众人公布你暗中指使孝先对付宏一的事,拖你下水陪孝先进方丈室静思了。”
楼下被绑住双臂的熊孝先撞门的砰砰声隐约可闻,只是不知道用的是身子还是脑袋。陈参谋微微一笑,手摸向腰间:“师座您这么肯定宏一就是我杀的?”俞万程擦着的勃朗宁枪口立刻看似不经意地指向了陈参谋。不料陈参谋只是掏出枪放在桌上,走到窗边举起望远镜指向窗外朦胧的夜色:“师座你看,昨天东门遇袭时旗杆被炸倒了,我让弟兄们又绑了一根竹竿让旗子继续飘了起来。”
第二章 叶落绍德
【一、命苦不分南北】
陈参谋说得不错,此刻东门附近一面青天白日旗正神气地在竹竿上随风飘扬,为死寂的古城增添了一丝生气。旗下两名士兵虽然冻得发抖,身体却依然挺得笔直,坚守着自己的岗位。满脸的炮灰已经让他们看不出原来的面貌,即使远处塔楼上随陈参谋眺望的俞万程,在望远镜镜圈里也只能看见两张乌黑的面孔。
所以俞万程也叫不出这两名士兵的名字,只知道天亮时战斗再次打响的话,青天白日旗旁也许又会添上两具无名士兵的尸体。这两名俞万程不知道姓名的守旗士兵,就是娃娃脸的年轻士兵刘涛和满脸橘子纹的老兵赵长洪,原属51师炮兵营。不过四天前炮兵营的炮弹就已经在城外打光了,炮兵营营长也牺牲了,整个炮兵营活着的就剩四人,刘涛、赵长洪,还有追进米铺逮耗子的马六马七两兄弟。
没有炮弹放的四名炮兵被整编成了绍德东门的护旗手。就目前战况来看,这样的人数在配置上未免有些奢侈,但无论什么时候军旗都是战场的灵魂所在,不容轻视。靠东边城门处,城外的冽风透过城门一直吹到旗杆下。随着天色渐黑,守卫军旗的两名士兵渐渐不像先前站岗的时候站得那样挺直,缩起头在棉军衣竖起的衣领下哆嗦。此时远处无枝可栖的乌鸦的叫声让娃娃兵刘涛连忙吐了口唾沫,叫声大吉利是。
老兵赵长洪将手环在袖管里,头都懒得抬一下,只是使劲跺了三下右脚。刘涛看了赵长洪一眼,好奇地问:“赵叔您这是什么说法?”赵长洪低着头,从鼻子里面呼出一道白气:“这是我们绍德城的俗法,专避晦气的。一跺去邪气,二跺去霉运,三跺好运来。你试试,比你吐唾沫灵验。”
刘涛早觉得脚冻得麻木了,听赵长洪一说,忍不住也跟着跺了三下棉靴,顿时觉得身上暖和了一些,笑着夸道:“真的有用哎!难怪都说要入乡随俗,当地人说的就是准靠!赵叔您算是老绍德了吧?”赵长洪摸摸右腮下的一条刀疤,点点头:“那还用说,你赵叔我从小就在绍德城里玩儿泥巴,哪个角落没去过?哪个典故不晓得?就是没晓得出去当了几十年兵,最后还是死回这座绍德城。刘涛你娃家哪里的?”
刘涛低下头去:“东北那疙瘩的,早没家了。小鬼子在那儿屯田并村,祖屋都被他们烧了。不像赵叔您,好歹临到头了还能回到自己家看看,也算福气哦。”赵长洪长叹一声:“福气什么,能活哪个想死?死到生出来的地方也落不上口棺材,亏大发了。再说别提家了,你赵叔活了一辈子连个老婆都没讨上,否则孙子都该有你娃大了。几十年的冷被窝,比不上你娃快活啊,睡下还有两条狗给你焐焐脚。”
刘涛开心地笑了:“那您别说,我这辈子有狗就不要老婆了。赵叔您不知道,我家在东北祖传就是驯猎狗的,有老大一片养狗场。我爹、我爷爷,还有我爷爷的爷爷,都是东北数着帽子的狗把式。翻山越岭赶兔子,老刘家狗场里出的猎狗就是比别人家好。还有大藏獒,我家驯出来的獒种凶着呢,能斗熊。你不知道啊,曾经我爹和我叔,清朝的时候还当过皇家猎场的猎犬总管,后来宣统皇帝下台,猎场解散了,我爹舍不得那些狗,就带出来自己开了狗场,那个兴旺呀……”
赵长洪“呦”了一声:“看不出还是一有家底儿的呢。那就算日本人夺了你家的地,家里也该剩点儿细软啥的吧,逃到内地做个小生意不挺好,干吗跑来当兵呢?这提着脑袋放裤裆的兵差,你赵叔这样的苦哈哈做做也罢了,你一富家小少爷……”
刘涛红着眼眶低下头去:“没了,都没了。日本人开进东三省,逼我爹把狗场里的狗卖给他们当军犬。我爹坐在家里发了一天呆,夜里把狗棚锁上,一把火……你知道平常那些狗都是他的命根子啊,待狗比待我和我妹子还上心,就这么一把火……日本人毛了,把我一家人都绑进宪兵队让狼狗刨了,那年我妹子才5岁……我要不是赶巧不在家……”
【二、军犬被吓哭了】
刘涛忍不住哭出声来,赵长洪不知道说什么好,连忙轻拍刘涛的背:“好了好了,娃别哭了,怨你赵叔嘴贱,哪壶不开提哪壶。日本人不是东西,日本人的狼狗也不是东西,不怪你爹烧了狗场。要是你家狗场的狗落到日本人手里啊,还不知变成……”
刘涛擦了擦眼泪:“是呢!狗通人性的,所以主人啥样它就啥样。你知道鬼子有多损吧,他们驯狗都用活人做靶子,结果狗被驯得吃人上了瘾,眼睛都跟狼一样发绿光。一场仗打下来,什么死人伤员都吃,吃中国兵也吃日本兵,作孽哦……明天要是熬不过去,我倒您前头,赵叔您帮我个忙,打死那两条狼狗也不能让它们落日本人手里,回头被带坏了,我死了也闭不上眼。”
赵长洪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行不行,你赵叔上辈子准被狗撵过,不知为啥看到狗就哆嗦,靠都不敢靠。要打狗你自己来,我可帮不了你。再说日本人也不会吃饱撑的,九牛二虎打个绍德城就为了捞你两条狗。”刘涛急了:“那赵叔您就外行了!营里这两条可是好狗哎,打着灯笼也难找的纯种,真正纯种的德国大黑贝,有钱你也没地方买去!啥叫真正纯种,赵叔您懂不?就是狗它爹是纯种,狗它娘也是纯种,祖上八代都得是纯种,生出来才叫真的纯种,算是万里挑一啊。”
赵长洪瞅瞅趴着吐舌头的两条狼狗,横竖想不出狗爹狗妈的外国狗样子,半晌还是摇摇头。刘涛看赵长洪半信不信,急了:“赵叔您别不信啊!我进炮兵营的时候它们还是小崽子,是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