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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万程口干舌燥,不由后退了一步,碰到木桌,砰的一声瓷碗被撞翻在地。旁边几个人立刻将手枪对准了他。黄金崇挥挥手示意不要惊慌,笑着对俞万程道:“怎么,你想发出动静提醒皇宫里的卫兵吗?未免远了点儿。”俞万程摇摇头:“不是,我只是真的从来没想过你能策划出这种计划。”黄金崇得意地笑了:“木鱼头,你没想到的事多了。不过说你不是想给日本人报信我信。因为,我知道你姓俞的不是卖国贼。别人不相信你,我他妈相信你!”
俞万程愣住了,黄金崇冷冷一笑:“可惜,相信你不代表我就能不杀你。你不是一直叫我流氓吗?自古成大事的从来都是流氓。建立大汉的刘邦是流氓,明朝的朱元璋也是流氓,我们的蒋委员长更是流氓。败事的都是你这样满口仁义的书生!去年冬天,那个日本娘们儿,就是我算计好了绑给你看的。你这种人,心慈手软,根本当不了领袖。我算准了你会救她,救她你就会进我的套子。”
“别误会,我们无冤无仇,只是留学生都听你的,看不起我这样的人,那我的大事就做不成。要做大事,就得把你拉下来,我才能上去,才能领着学生们走我的计划来攻打皇宫。这就是流氓的手段,不要脸,但是有用,有用才能成大事。”
俞万程像从来没见过一样,看着这个一直被自己当成一条虫的男人。黄金崇的脸上露着凶狠、暴戾,但却隐约有着一种曾经自己身上也有过的,为了某种理想悍不畏死的精神。而这种精神似乎已经被自己忘却很久了,让自己再也不像曾经的自己。俞万程不禁问道:“这个计划你准备了多久?你可知道,照你的想法,不管计划成功不成功,你都不可能再回到中国。”
黄金崇看向东方低声道:“很久了。我姓黄的在国内只想快快活活地活着,每天看看戏文喝喝小酒,调戏调戏漂亮娘们儿,从没想过要动脑筋做什么大事。但从我老婆孩子被日本人飞机投下的炸弹炸死那一刻,我就一门心思想着到日本来轰轰烈烈闹一场,再也没想过活着回去。”
俞万程犹豫了一下:“那和你一起举事的留学生们,只怕……”
【八、男儿当入戏】
黄金崇不在意道:“死呗!人总是要死的。在日本闹一场再死,起码留个名,比回去当亡国奴强多了。所以我说你是书生,平时喊喊杀杀,到了真要死人的时候,又想前想后,怕狼怕虎,靠你们打日本,有个屁用!”俞万程说不出话来,黄金崇斜眼道:“怕死?”俞万程摇摇头:“不怕,你敢不敢算我一个,和你们一起打皇宫?!”黄金崇哈哈大笑:“不不不,打皇宫可轮不到你,你这个木鱼头可比直接动手有用多了。”俞万程不解道:“什么?”黄金崇拍拍俞万程的肩膀:“你真的不怕死?”
俞万程重重地点了点头。黄金崇笑容可掬地道:“那就好。不过死不难,难的是死得冤枉,死得难堪也不吭声。我想用你的死给这次行动奠旗,让你死得像个汉奸,行不行啊?”俞万程失声大叫道:“什么?!你不是说知道我不是卖国贼?”黄金崇又摇头道:“知道是知道,知道不代表我会给你澄清。你要明白,凡是做大事的,动手前都得先给手底下的人念念咒,打打气,义和团捻子都这么干的。人红了眼事就好办了。你就是那只开战前杀来鼓气的祭羊,杀了你这个假汉奸,见了血大家才能兴奋起来,兴奋起来才能顶着守卫的枪子儿,一股劲儿冲进皇宫。这就是我一直不杀你,留着今天才捉你来的目的。呦,我看你怕得不轻呵!”
俞万程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害怕。他不怕死,但就像黄金崇说的那样,他害怕声名狼藉地死,害怕黄金崇的行动成功后被载入史册的时候,自己被当成行动前诛杀的一个最著名的汉奸遗臭万年。黄金崇示意旁边的人狠狠地摁住俞万程,将蜡烛挑得更亮了一些:“不要怨老天不长眼,崇爷不公道。戏本上凡是要举大事的,都得先来个狠的给底下人看看。田广烹了郦食其,永乐扒了方孝孺,死人都不会跟活人抱怨,你姓俞的也不会有机会喊冤。”
“认了吧,懂事的到时候求求饶,磕磕头,把戏唱足了,让大伙乐乐。崇爷算你的知己,保证你死后那日本小情人以后没人找她一根汗毛的麻烦。”
俞万程咬咬唇道:“如果你真是我俞某人的知己,就不会加最后这句话威胁我。只要能助你行动成功,俞某人不怕,不怕站着活,也不怕跪着死。”黄金崇倒有些意外:“怎么?我还以为你是那种死活都图个好名的书呆子呢。”俞万程冷冷一笑:“左右是死,你事做得漂亮,我死得才有价值。你要败了,我背个臭名声还白死,才真到了阴曹地府也饶不了你。”黄金崇大拇指一跷:“开窍了,开窍了,有点儿干大事的味儿了。可惜不得不杀你,否则我们以后倒真能交个朋友。崇爷信得过你!来!坐!别委屈了自己,等有人来了再进麻袋。两边别愣着,给木鱼头倒杯茶,当是送行酒。”
俞万程端坐着喝茶,心里居然平静下来。他静静地看着黄金崇,黄金崇像没事人一样讲着笑话打着哈哈,还时不时地拿着俞万程和安倍秀宁的事情说荤段子取乐。俞万程听得出来,黄金崇没有说谎,这一年来,黄金崇确实在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留下自己的命就是为了今天晚上这个特殊时刻。眼前的黄金崇,丑陋、残忍、狡诈、阴险,将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轻易地便毁了自己的前途、性命、爱情、名声。但不知道为什么,俞万程对他却不能像以前一样单纯地仇恨了,反而隐约有着一丝同情、一丝尊重。
俞万程无法解释自己的这种情绪,他也不愿意相信能够拯救中国的居然会是这种人。但事实就摆在面前,自己满腔热血,正义执着,但确实也像黄金崇说的那样,做不了大事。自己不懂谋权,不会投机,就凭着一腔热血,想从如狼似虎的日本人手里挽救沉疴已久的祖国,谈何容易?他甚至有点儿羡慕黄金崇,无牵无挂,没有道德的约束,只求目的不问手段,或许真正做大事的人就应该是这样吧。只是,这样的大事做了,真的就能成吗?就算成了,有没有后患呢?
俞万程想不了那么远,说到底他此刻也就是一个热血青年。黄金崇的计划,能说服每一个中国留学生,也能打动他的心。他已经决定成为支持这个计划而牺牲的一个卒子,哪怕是被踩在地上永世不得翻身的那个弃卒。眼前黄金崇和自己插科打诨,但到十点左右,第一波聚集来的留学生进入房间的时候,黄金崇就将凶相毕露,自己也将求饶告死。两个人都要进入自己扮演的角色,这就是所谓人生如戏吧。
很快十点将近,黄金崇和俞万程同时站了起来。
【九、死,不要脸】
黄金崇阻止了走向麻袋的俞万程,皱眉道:“有点儿不对劲。人都哪里去了?”俞万程道:“不是还没到十点吗?”黄金崇摇头道:“就是这不对劲。你们这帮学生,从来沉不住气,听到这么大的消息必然只有提前没有推后的道理。怎么会到现在还一个人都没来。”
俞万程担心道:“会不会有泄密?”黄金崇想了想,还是摇摇头:“不可能。”俞万程道:“东京近千中国留学生,你就这么肯定没有一个会向日本政府告密?”黄金崇沉吟道:“告密也来不及。这次举事,为求快准狠,我用的是青帮二四八定乾坤的联系方式。从我身边两个人做我的下线,他们一人再负责两个,就是四个。这四个人一人再负责两个下线,就是八个人。八人再乘二,以此类推。”
“攻打皇宫的计划,我在半个小时前捉你进门的时候才告诉两个手下,让他们再分别去依次联系下线到这里集合。就算中途有人起歪心告密通知警察厅,他们也来不及反应,阻止不了近千名学生四面八方涌来。只要大家到了这里,我杀了你奠旗见了血,他们红了眼往前一冲,大事必成。”
俞万程看看墙上的西洋钟:“万一在你负责的两个下线身上出了问题,事情不就像断了头的蛇一样夭折了吗?”黄金崇断然道:“不可能!这两人我放心,都是讲义气的汉子。一个是我从中国带过来的青帮兄弟,还有一个你也认识,你尽管放心。”俞万程问道:“谁?”黄金崇笑而不答,忽然吹熄了蜡烛:“不好,有踏雪声,是日本警察厅的军靴。”
除了俞万程,屋里的人都拔枪在手。黄金崇惨然一笑:“你小子还真乌鸦嘴,这回被你说中了,成不了事了。”俞万程热血上涌:“也给我一把枪,大家冲出去,以后还有机会。”黄金崇凑近窗边看了看:“敢赌就要敢输,外面人多,我们跑不了,只能干一个赚一个了。”俞万程急道:“不,姓黄的你听我说。你换上我身上的日本人衣服,然后假装是被我们挟持来的。只要你能逃走,就还有再举事的机会。”黄金崇回头看看俞万程,忽然骂了一句上海脏话:“你个小瘪三,良心还真不是一般的好。可惜这里除了你,都是我带来的青帮兄弟,没一个日本话说得顺溜。要跑,你自己跑吧。”
俞万程还要说话,黄金崇挥挥手:“别磨叽了。今天事情泄了,就再也没有聚东京打皇宫的机会。我他妈的活不活还真没计较了。你刚才的法子不错,待会儿我用枪指着你出门,运气好的话你还真能死不了。”
俞万程还没说话,黄金崇使个眼色,身后的人立刻将俞万程绑住,嘴里塞进个麻桃。黄金崇轻叹道:“姓俞的,今天以后,留学生在日本就算待不住了。回中国吧,那里才是你这种会打仗的书生的地盘。记着,小日本不好打,但我相信你这样的木鱼头能跟它耗,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耗也耗死它,别让崇爷白死,崇爷在阎王殿油锅里等着你们把日本人送来做伴儿的那天。兄弟们,拿刀子,扒了这张祖宗给的脸,别连累了大洋那边的家里人。”
黄金崇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