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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最会疗治情感的伤痛,离开薛家之后,我心里的怨恨一天比一天淡薄,代之而起的,是对你的思念。于是,我再一次走进薛家的门,去向婆婆谢罪。公婆看见我回来,十分亲热,让我觉得薛家也是我的家。
你很得意,对我说:“我就知道,神也害怕恶人。”
我无言以对。崑生,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父亲并不是怕你,如果愿意,他会像捏死一只臭虫一样要了你的性命。
我不想和你争论高低,一点也不想。毕竟,我又回到了你的身边,一家人又欢欢喜喜坐在了一起,对我来说,这才是最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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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后,你我在一起过了两年平静的生活。那是我最幸福的一段日子,夫妻和谐,亲密如同一人。如今回忆过去,我想得最多的便是那段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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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青蛙神(6)
那时候我被欢喜冲昏了头,竟然谋划着,想要为你生一个孩子了。自从嫁入薛家之后,我失望地发现你为人轻薄,担心你我未必能白头到老,所以一直不敢留孽根于人世,到那个夏天,我觉得我们应该有一个孩子了。
可你又一次打碎了我的梦想,手段卑劣下流。
那天,你喜滋滋从外面回来,手里捧着一只漆金木盒。你把木盒小心端到我怀里,一本正经地告诉我,盒中装着一件最珍贵的礼物,是送给我的,你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搞到它,要我猜一猜是什么。
崑生,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一个痴心的傻瓜。那天我抱着木盒,脑子里一片糊涂,你送我什么都在其次,要紧的是你第一次这样待我。我看也不看盒子,一双眼睛牢牢盯在你的脸上,哪里还顾得上猜?“看你装神弄鬼的,里面到底是什么呀?”我问。还是那样痴痴地看着你。
你满眼都是温和的笑意,轻声说:“别问了,快打开吧,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你可从来没送我礼物,今天怎么啦?”我说,把木盒抱在怀里,一只手随便打开了,“你总算想起来自己家里还有一个老婆。”
精美的漆金木盒里装的是一条青蛇。盖子刚刚掀开,一个宽扁的蛇头便缓缓升上来,蛇信子“咝咝”探出来,正对着我的脸。我的惊叫与你的暴笑同时响起来。我扬手丢掉木盒,吓得浑身颤抖。你使劲跺着脚,笑得直不起腰来,一边指点着我。
青蛙最大的死对头就是蛇,这个你清清楚楚。长这么大,我还是第一次和一条蛇离得这样近。蛇让我害怕,可真正让我肝胆俱裂的,却是你对我的轻侮。
崑生,那一次我终于明白,几年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伤我的心,原因只有一个:在你的心里,我不过是一只卑贱的爬虫,你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
面对我的眼泪,你却先恼了:“怎么啦?跟你开个小玩笑罢了。”
那一刻,我真的伤心极了,痛哭失声。你却很不耐烦:“大惊小怪的,不过是一个玩笑嘛。怎么啦?是不是又要走?又要惩罚我?想好了吗?这一次要用什么手段教训我?”
除了走,我还能怎样呢?我下定决心,从此以后不再见你。公公当着我的面用家法狠狠惩治你,劝我不要离开。但我去意已决。于是公公和婆婆转而恳求我不要降灾给你,不要降灾薛家,他们年纪大了,再经不起一点儿变故。
我答应了。降灾为的是泄恨,是为了劝诫。而现在我对你已经心如枯井,视你为路人,只想远远地离开你,不再和你有任何关系。
这一次回家,父亲和母亲也彻底死了心,为我另寻人家。近邻袁姓的长子丧妻不久,于是父亲替我做主,接受了袁家的聘礼,约定中秋之后成婚。以你一向待人的行径,我真应该听从父命,但思来想去,我的心中总是不忍。结婚的日子越来越近,但有一天,我亲自上门送还了袁家的聘礼,亲口告诉他,我不想嫁给他。
父亲叹息:“傻妮子,以后,你的事我不管了。可只要我活着,就不许你再进薛家的门!如果你还恋着那个狗杂种,我先把你杀了,也要把那个狗杂种杀了。”
崑生,我断绝了自己的退路,向前走,出路只有一条:守在家里,独自了却残生。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算起来,我离开薛家已经快一年了,近来看见你经常来祠堂,对神祈祷,表白心迹,表达悔意,哀求我回到你身边。我能感觉到你的悔恨,感觉到你的思念。可我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崑生,但愿你能感知我的这些话,经过了几番离别,但愿你能老成一些。扪心自问,我发现自己依然心存侥幸。也因为有了那一丝希望,我才有勇气面对黯淡的余生。
兴许时间能够帮助我,也只有时间能够帮助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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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节:连琐(1)
六、连琐
1
从书斋里走出来,绕到屋后向南看,眼前是一片开阔的荒草地,荒草生长得整齐,地势也是平坦的,所以很容易分辨出荒草中那一处向上隆起的地方。
那里应该是一座孤零零的坟茔。
杨于畏手提一把镰刀,肩扛铁锹,走进草丛。跟在杨于畏身后的哑巴,肩膀上扛着一把铁锹一把镐头,手里也提着一把镰刀。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向那座荒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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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野里没有路,夏天的荒草生长得异常茂盛,互相纠缠,脚下倒伏着朽烂的陈年的草,脚踩下去松软厚密。
杨于畏一边走一边挥舞手中的镰刀,将面前的青草拦腰削断,为的是回来的时候好走一些。身后的哑巴照他的样子做,挥动镰刀,把杨于畏削过的青草割得更低。于是大片荒草地中慢慢现出来一条清晰的路,跟着他们慢慢走向那座荒坟。
“哑巴,你吃饱了没有?”杨于畏边挥镰刀边问,“今天午后咱们有好多事要做,如果没吃饱,你现在赶快回去再吃。”
哑巴把镰刀换到另一只手上,闷头挥舞他的镰刀。
杨于畏仰头望望天上的太阳,正当晌午,天还早,而他们一路走过来,已经离那座荒坟不远了。
杨于畏说:“哑巴,等一会儿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看见什么也不许你多问;等把活儿干完了,收拾好你自己的家什,带上你的工钱走人;回去以后,不要把你在这里看见的事对别人说,连你的老婆也不许对她说。”
同样的话他已经嘱咐过哑巴几遍了,所以哑巴头也不抬,只顾干自己的活。
杨于畏挥着手里的镰刀说:“如果今天遂了我的心愿,我不会亏待你的,除了该给的工钱,我再多给你一份赏钱。我不是一个富人,身边最值钱的,是自己用的一块端砚,要是你的活儿干得好,我就把它给你,你拿回去卖了吧,反正以后我也不想读书了。”
说着,杨于畏直起身,发现他们马上就要走到坟边了。哑巴含糊地答应一声,手中一把镰刀挥舞得更快。
2
一棵老杨树孤零零地立着,因为没有别的树来争抢,杨树的枝杈任意地长,结果左斜右歪,长成了一副丑陋的样子;杨树下生满荆棘,夹杂着青草,葱荣繁密。
荆棘与荒草中间就是那座坟了。二十年的时间里,满地的荒草绿过,黄过,又绿过,青草黄草紧紧纠缠在一起,因为从生到死只有一年的时间,所以这些草永远也长不高,倒是后生的荆棘长得更快一些,密密的一丛,让人无法下脚。
杨于畏和哑巴先用镰刀把坟茔周围的那片荆棘割倒,再挥锹铲去坟上的荒草。松软的泥土中间,是朽烂的陈年的草根,两柄铁锹很容易铲净。草根上夹带着大块的灰黑色底土,看样子,下面的坟丘并不比周围高出多少,坟的前后也找不到一块墓碑。
铲净了荒草,一个完整的小土丘完全裸露出来了,杨于畏撇开铁锹蹲在坟前,长年未见阳光的泥土潮湿而阴凉,气息浓郁。
杨于畏把十根手指插入土中,尽量插得深一些。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爱人现在就躺在下面,那个软软的身子,温暖馨香,在黑暗潮湿的地下沉睡二十年之后,过一会儿真的会活灵活现地站在自己面前?
约定的时间是在黄昏,而头顶的太阳还高高地挂在那里,杨于畏招呼哑巴坐下来歇一歇,他说有许多更要紧的活儿还在后面。
两个人坐在坟前,杨于畏小心把刚才刨出的小土坑抚平,他得小心,在约定的时间到来之前,不能有半点差错。中午的日光把杨树的树影投射下来,正好落在他的脚前,他用手在树梢的阴影处画一下,记住它的位置。
“哑巴,知道我为什么挑你来帮我干活吧?”杨于畏回头问哑巴。哑巴望着远处的草丛,舌尖慢慢舔着干裂的嘴唇。他能听到杨于畏的话,但他没法回答他,而且杨于畏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除了看中你的力气,我更看中的是你的嘴。”杨于畏说,“找你来做事,我就不用担心你把看见的一切传扬出去。”
说着话,杨于畏看一看那树梢的影子,还在刚才画过的地方。等待的时候,时光过得很慢。
“许多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不找一个人说一说,我心里难受。”杨于畏说,“你知道躺在这坟里的是什么人吗?你当然不会知道。躺在下面的是一个秀丽的女子,她名叫连琐,二十多年前得病死的,死的时候只有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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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连琐(2)
杨于畏的脸扬起来,提高声音:“不过,今天将是连琐重生的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