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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几只旱獭。领头的一只蹿上一块石头朝四下里细细观察一番,确定没有异常情况后返身对伙伴们吱吱哇哇地唤了几声。于是从石缝里,从山坡上倏然间像变魔术似的涌出了三五成群的旱獭。它们亲热地聚在一起,有的头碰着头,有的互相打闹嬉戏,显得非常亲密。不一会儿,山坡上便满是旱獭,它们对石头和雪不屑一顾,顽皮地蹿上蹿下,小爪的足迹清晰地印在雪地上,如果有雪沾在身上了,便甩开四只小蹄狂奔,要把雪抖掉……太阳已经升到中天了,阳光直射下来,高原显得祥和而又温馨。
旱獭是可爱的,而接近它们的是怎样的一些人?比如公元1994年10月13日,踏上帕米尔的一群人是复杂的,他们分别来自北京、新疆、安徽、河南,操着不同的口音,怀着不同的目的,东张西望,急不可待。看到可爱的旱獭,其中有一位提议弄几条回去,另外几个人用不同的口音说出了相同的两个字…可以。他们从车上拿出食品散布在沙梁上,然后脱掉衣服,在衣角绑上登山绳,拉开另一端,坐在车里耐心等候。
食品的香味被风刮开,旱獭们很快就闻到这股香味,扭过头朝这边努力地嗅着。确实很香。它们高兴了,欢快腾跃,起起落落向这边靠近。待走得近了,它们发现了趴在路上的几个铁家伙,有黑的,有白的,闪闪发光;它们似乎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便停住脚步,将身子掩藏在石头后面,然后慢慢探出头张望。它们很快发现那几个铁家伙是死的,趴在路上不动,所以不必害怕。但是它们还是谨慎的,几个像头目般的旱獭在一块儿碰头,商议必须打探清楚之后方可动身,于是便选出一名肥壮的“敢死队员”,让它向那些铁家伙靠近。敢死队员猫着腰一步一停地爬到汽车跟前,它细细观察一番,飞速返回向首领报告,那几个铁家伙就是死的,因为平日见的都是四个轮子不停地转动,在路上跑上跑下,而这几个纹丝不动,可以不理它们。
它们开始欢呼,从石头后面纷纷跳了出来。扑鼻的香味又弥漫了过来,于是它们上当了。一只,两只,三只……猝然扑向食物。车中的人盯得很稳,等它们吞食食品忘乎所以时,便狠狠地一拉绳子,衣服便如大网般降罩下来,它们被蒙在了里面。意识到灾难降临时,它们一定非常后悔,在黑暗中乱撞乱碰,但那软绵绵的什物却怎么也冲不破,几番努力后,它们害怕了,缩着身子伤心地哭了。那些人飞蹿上前捂住衣服,伸进手去就将旱獭捉住了,他们高兴极了,举起一只只乱蹬四爪的旱獭,俨然获得了什么宝贝,然而没等他们怎么高兴,顷刻间的变化便让他们惊骇不已……不知怎么的,旱獭们一个个在短短的时间内将身骨缩小,从他们手中脱出,掉到地上后又在瞬间还原,蹿跃而起飞奔向山谷深处去了。他们被惊吓得发愣,半天才缓过神来,满脸茫然地向四处张望。他们很沮丧,那双刚刚还拥握着“成绩”的双手变得麻木,举在半空中好一阵子收不回来。“走吧”,还是提议的那位有气无力地说了句话。他们从地上捡起衣服,无可奈何地回到车上,向另一个地方去了。很明显,他们有一种被戏弄的感觉。
旱獭(3)
“旱獭太伟大了,简直是神话。”那天,一个目睹了这番酷似新天方夜谭的诗人发出了这样一番感慨。扭过头,他看见旱獭们仍在褐色的高原土地上嬉闹,尽情玩耍,而那几辆车不知已开往何处。诗人坐着不动,他的心里漾起了涟漪,经由刚才的一幕,他忽然发现了帕米尔的寒冬深处蕴藏着的热烈。它是什么呢?是藏在冬天里的火,还是帕米尔这个庞大的身躯长久以来不曾活动过的骨节在今天终于动了一下?一丝颤动着的空旷寂寥在暗暗流动,而高原在上演了一幕神奇之后,又复归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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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又看了一眼前的雪地,旱獭们踩出的痕迹宛如精心涂抹过一样醒目和庄重。而整个山坡已变得坑坑洼洼的,而且有些脏,像是有千军万马从这里刚刚奔腾了过去。一切都那么安静和祥和,旱獭们上演的一部高原哑剧让时间变得顷刻间沉重起来,高原混沌的只是外表,在里面藏着的是火,这火一轻喷发,高原老人就神清志爽,抡起胳膊腿儿活动,那活动,是天摇地动的。
高原又开始落雪了,雪仿佛是一种永不停顿的诉说。旱獭们留下的痕迹被落雪淹没了,高原的那种懒散,麻木的老人神态又显现出来了。诗人想,只剩下高原和时间了,它们在默默地比着谁更长久,更有忍耐性。而一种火焰就这样在岁月深处燃烧。诗人浑身发烫,他起身向石头城的方向走去。
天黑了。
3、冰山下的探视
我们的车子在藏北阿里的小孜达坂上如同云霄飞车,提心吊胆地穿行了两个多小时后,才终于下了达坂。我们悬着的心仿佛从空中落了地,于是停车在山脚歇息。坐下后才发现,在这么大的山野里,只有一座又矮又粗糙的石头房子,房顶上冒着一丝炊烟,像是马上就要消失似的,我们要不是刚翻过小孜达坂,想歇息一会儿,大概也不会把车停在这种地方。我们刚把食品袋打开,就看见一团黑影向我们移动过来。侍走得近了,仔细一看,才发现是一只旱獭。它的身上有雪,小腿上露出一股褐色,不知是长期被太阳晒的,还是被风雪严寒冻的,恍若历经岁月的岩石。它不怕人,居然径直走到了我们跟前。它双爪的皮肤黝黑,裂着许多血口子。它的神情更是让人心颤,双目呆滞,欲睁不睁,欲合不合,一幅痛苦、麻木的样子。它把脸向我凑得更近,嘴唇颤抖着,像大风中飘摆的树枝。我拿起一块面包递过去,它不用嘴接,在我纳闷的片刻,它将尾巴歪向一边,从它背后又出现了一个小东西。是一只小旱獭。真是没想到,它居然将一个小旱獭藏在身后。
小旱獭与大旱獭颇为相似,也显得没有神情黯淡。它畏怯地不敢看我们,使劲往大旱獭的臂弯里钻。我向小旱獭唤了几声,它吓得不敢理我。我忍不住想把它拉过来,帮它把身上的毛抚整。我正这么想着,大旱獭却将小旱獭护在了怀里,大概怕是冻着,它用双爪将小旱獭遮住,它的身子晃了几下,小旱獭便不见了。于是,在寒风中,在我们面前,就只剩下一个大旱獭麻木地站立着。
我们不能再做什么了,将它能吃的东西都放在它面前。同行的扎达县的一位朋友说,这里的旱獭很多,每天就坐在洞口等过往的行人,过路人因为下了小孜达坂松了口气,都要停车歇息,于是它们就凑过来探视行人,并讨吃的。我问朋友,它们懂得向人讨要?朋友说,懂得,非常有经验。呵,但愿它们能得到所有过往的行人的施舍。
我将所有的面包放在这只旱獭面前,示意送给它了,它努力抬了抬那似乎永远不能抬起的尾巴,嘴唇动了几下,用眼睛看着我。我看到了,那里面有一丝亲切的东西。
多保重啊,高原的旱獭。从人们谈之色变的小孜达坂上下来,我更懂得了生命的情意。 少顷,我们上车前行。我回过头,看见那只小旱獭从大旱獭的身后钻了出来,它们趴下身子开始吃我们留下的食品。
在它们身后,小孜达坂上的雪堆积得很厚。
4、苦难守秘
生命在苦难中应该怎样生存,这是一个很难有确切的问题。我想,每一个生命都是不能预估自己的,因为他必须遵循世界的规律生存,他无暇顾及自己。所以,归根结底而言生命是模糊的。
旱獭(4)
在这里我要说一说在一只旱獭生命中出现的清晰的苦难。仍是在帕米尔高原,我看见一块石头裂开一条深缝的那一刻,马上意识到,生命中到底有着怎样的苦难,这个问题已被它作了一次准确的回答。毋庸置疑,这块石头的生命被灾难分解了,一条齐刷刷地像是被什么切开的裂口几乎要把它一分为二。我想不会有什么会突然把它切开,但它却是这样醒目,好像切开它的那把刀才刚刚抽去。我想象不出那是怎样的一次断裂………在一次灾难的降临中,这个裂口迅速被定了形,然后硬化成铁牙一般的一个黑森森的地狱入口。灾难是一种不可阻挡的力量。
然而我知道,就是这样近乎于奇迹的苦难,我还是不能在旁边长久的停留,不能为之发出感叹,帕米尔高原上像这块石头这样的东西多着呢!它毕竟是高原上无数灾难中的一个;你可以在内心揣摸它,也可以悄悄离开它。因为,整个高原就是这种气氛。不光是一个突兀出现裂口的石头在承受苦难,而且整个西域在亘古的胸怀里包容了许多历史,不管是罪过,还是什么,都被作为事实容纳了下来。而这种容纳到了今天,就变成了一种真理,让站在它面前的我目睹到一个深刻的事实。
苦难激越之后,必将平静。
应该被重视的,是将这块石头裂缝选择成家的一只小旱獭。它静静地躺在里面,用与我对视的目光迅速修正了我原来认为旱獭必须在地底下打洞才能生存的观念,但我又觉得人们给我讲述的关于旱獭的知识应该不会错,那是人们经过多少年观察后得出的结果。那么这只小旱獭就是一个例外了,是例外便可以打破常规。让人欣喜的是,在这块石头旁有一棵树,它长出了浓密的枝叶,为这块裂缝的石头和裂缝中的旱獭投下一片浓荫。后来才发现这只小旱獭之所以选择这个有裂缝的石头,其实也是因为灾难。不知哪天山上落下了一个大石块,刚好砸在了它身上,它幼小的身子被压在了石块下面,所幸,它没有被压死。它顽强地从石块下爬出,但一条腿却断了,从此它不能弯下腰了,只能单爪站立并蹦跳着行走。它行走艰难,走不远便回来钻入石头的裂缝中睡觉。
看着这只小旱獭,不由得就让人心生疑惑。四周原本干旱无比,树和野草皆不长,四周大片的枯黄与赤褐,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