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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慧也挺难的。
一大早她从库房里领了几瓶酒,就赶往弋甲镇。酒厂销售人员没有底薪,他们的收入完全取决于销售业绩。弋甲镇比天鹅镇大,光酒店就有几十家。可因为实行地方保护,天香酒厂的产品一直进不来。
朱慧走到桥上,两脚沉重起来。她原以为是鞋子裹了泥,挪不开步,后来发现是没劲了。坐了一上午车,又拎着两袋子酒走了很长的路,就是牲畜也该歇脚了。她倚着桥墩坐下来,伸出手看指甲,还好,一丁点也没褪色。还是腊梅染料足,渗透深,不象串红和玻璃翠,染上去没等取下护套,色彩就褪没了。这是座石桥,桥栏上雕着花,石缝间长着草,估计有些年头。河水冥静地流淌着,经过某些地方——水藻的头发、裸露的石块和粗糙的桥墩时,便会展开身姿,流露出甜美的酒涡。她的心陡然平静下来,对于正在展开的新生活,充满了期待和遐想。
朱慧进了一家有点档次的酒店,服务员马上迎上来:“就餐吗,请问有几位?”
“不、不,我要找你们老板。”
“找老板?哦,老板不在,有事的话我可以转告他。”
“是这样,这是我们酒厂生产的酒……”朱慧边说边弯下身子,想从袋子里取酒。
“哦,不用、不用……”服务员拦住她,“你看我们有的是酒,如果没有别的事你就请吧,我们还要做生意。”
服务员的话像一堵裹着海绵的墙,伤不着她,可也穿不过去。她心里酸酸的,却不失礼貌地说:“对不起,耽误你时间了,这是我第一次卖酒,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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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酒店她拐进了一家小超市,正值中午,超市里的人很少。门口的服务员见她提着东西,便让她将东西搁在门口。
朱慧把东西搁到柜台上:“这是我们酒厂生产的酒……”她边说边拉开链子。
“别掏了,别掏了……”服务员的脸色骤然冷下来:“拿走,拿走!我这里的酒都卖不出去,再买你的等着发霉呀?”
“我们的酒不发霉,越放越……”
“走……走……”服务员连推带搡把她往外撵。
朱慧咽着唾沫,克制着:“小姐,别这样……这是我第一次……”
“她不是小姐,她是我们老板。”旁边的小姐说。
就是这样,朱慧进了一家又一家,同样的语言,同样的动作在弋甲镇里不断地重复着,渐渐地她的脚把巷道踩暗了。她仰头望着天空,天空越来越低,将她压缩在一个窄狭的空间里。她的肚子咕咕叫,便买了3个芝麻饼。她觉得自己能吃5个,可掏钱时买了3个。她在小公园的石凳上坐下来,把脚翘在石桌上,让血液重新循环起来,在桥墩时的心情荡然无存。
朱慧吃完饼,匆匆往回赶。错过最末一班车,就亏大了,住一宿要很多钱。经过一个小吃店,见到两个男人正在喝酒,她还是贴过去,问:“大哥,你俩尝尝这种酒吧,这是我们天香厂出的,味道很好。”
两个人同时扭过头,其中一个说:“尝尝要钱吗?”
朱慧赶紧说:“不要钱,不过要是好喝,希望能买下来。”她取出一瓶,心情异常激动,因为她还没卖掉一瓶酒。拧瓶盖时,手被割破了,血顺着虎口涌出来。她迅速掏出手帕,攥在手里,压住伤口,怕弄脏瓶口,人家不喝了。
两个人端起杯子呷口酒,张开嘴,长长嘘着气,显得很陶醉。朱慧蹋实下来,虽然伤口扯着痛,一样很陶醉。瞧见杯子清了底,紧忙又续上。
“大哥,味道还行吧?”
“还没尝出来。”一个说。
“酒要喝完才知道。”另一个接着说,“像我们镇上的小麦烧,喝着也挺好,可喝完了上头,几天都缓不过劲。”
“这样吧大哥,你看天也不早了,我在天鹅镇,晚了回不去。就这一瓶酒,你们把钱给我算了,如果不好喝,下次我来白送你们一瓶。”
“哎——不是尝尝不要钱吗?”
“有你这么卖酒的吗?总得等我们喝完才能谈钱吧?”
“没地方住不要紧,哥俩都离婚了,半边床空着呢!”
“……”
两个人你言我语,越来越猥亵的话把朱慧臊得脸膛通红。这时候,小吃店的老板走过来。他用脊背隔开朱慧,对哥俩说:“兄弟,刚才我都听到了,这姑娘不懂事,讲好尝尝不要钱,还朝你们要钱。”他放下手中的抹布,又给两人斟满酒,“可你们也瞧见了,她就是一只小蛾子,碾碎了也榨不出三滴血。不如这样,这顿饭算在我账上,你们闪一下身,让她走算了。”
一个骂道:“你是哪碗汤里的虾米皮,跑到这里充大虾(侠)?天香酒厂都把要饭的棍子插到我碗里了,以后我这小麦烧谁还喝?”
另一个劝道:“算了,算了,给郑老板个面子,人家郑老板的面子也是能摆七碗八碟的……”
朱慧被郑老板搡到旁边。可她还是不肯走。
“你还不走哇?你真是不知深浅,今天要没有我,你就是人家一碟下酒菜。”
“他们还没付酒钱呢!”
“得,这钱我来付。”郑老板揩了揩手,从围裙里掏出20元钱递给她。
“25。”
郑老板苦笑一下,又抠出了5块钱。
梅晓丫左右等不回朱慧,便壮着胆子跑到楼道口里升煤炉。她脏透了,浑身上下都是稻壳和谷糠:头发、耳窝、指甲、脚丫、甚至……她觉得这些东西都挺流氓的,它们会钻透衣服、爬到你身体里。她需要很多的热水,却没有那么大的容器,只好提着水壶烧水。这只水壶是朱慧的,盖子已经变形,捂不住壶口。她提着蓄满水的壶,胳膊断了似的一阵剧痛。她低头看看手,指尖和掌心的水泡像要爆开的气球,亮晶晶地积满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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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晓丫拎不动水,更拎不动比水壶更沉重的煤炉子,只好在过道里升火。若是平时她不会这样,这里租住的都是外来做小买卖的人,睡得早,升火会影响人家休息。取煤球时,她听到楼道口有动静,抻脖子一看,愣怔了:在晦暗的月光下,两个人正紧紧地抱在一起:一个是杨古丽,她面朝梅晓丫,踮着脚;另一个是唐经理,他的脊背极度夸张,几乎胀满了楼道口。梅晓丫捂着胸口,她的心“嘭嘭”跳……唐经理似乎很有耐心,他像吃粽子一样,一点点摘去杨古丽外衣的纽扣,直到从紧胸的内衣里剥出|乳白色的奶子……这已经是深秋褪尽的初冬的夜晚了,窗外的风吹着尾哨从墙面掠过,让人心里一阵阵寒冷。杨古丽的身体颤栗着,她的牙齿咬着下唇,鼻腔里喷出夸张的呻吟声……
梅晓丫拎着脚溜回房间,手脚和鼻尖沁出汗珠。
杨古丽进了屋,拉开电灯,她先是“妈呀”一声跳起来,继而又“哎哟”一声惊叫起来:“你……你,这是怎么啦?”
梅晓丫蓬头垢面蹲在床边,用一种异样的表情盯着她。不知为什么,杨古丽夸张的动作令她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反感和愤懑,她甚至觉得杨古丽像钻进她内衣里的稻壳一样令人心生厌恶,她气呼呼地说:“我怎么啦?我筛了一天的酒料还能啥样?放心,我这不是被人糟蹋的,我没那么贱!”
杨古丽似乎意料到了什么,咂了半天嘴,说出的却是一句很体贴的话:“快洗个澡吧!”
梅晓丫叹口气,语调也软下来,她说:“我也想洗个澡哇,我连饭都没吃呢!”她伸出手:“可你看看我的手,都成什么样子了?我的胳膊像被人抽去筋一样,软得抬不起来,还有……”
“梅晓丫,我知道你累了,你就坐在这里别动,我去给你烧水,再给你煮碗稀饭……”
“可我想吃馒头。”
“行呀,我去给你买馒头,切成片,用油煎着吃,可香啦。”
梅晓丫发现杨古丽懂事了,温柔、体贴、大度,还有母性。她不知道这一切是她后天学来的,还是与生具有储存在肉体里被唐经理一点点剥离出来的。她更倾向后者,因为在唐经理之前,这一切都不曾被唤醒过……
梅晓丫吃了饭,洗了澡,肌肉又重新恢复了弹性,刚才连筷子都捏不住的手指,也泛出了红润。她坐在灯下,取出一根钢针,让杨古丽帮她挑水泡。今晚不挑破,明天磨破了就没法干活。
杨古丽举了半天针,末了还给她:“不行,我看着都痛,只有等朱慧回来,她心狠毒,下得去手!”
提到朱慧,梅晓丫的心又“嘭嘭”跳起来。
“古丽,我俩得去找找她!”梅晓丫说。
语音刚落,楼道口传来“咚咚”的脚步声。
“梅晓丫、梅晓丫……”
“朱慧……”姐妹俩应着,奔出房间。
四、温柔的目光(1)
街灯一次次亮起,时间冥静地流淌,在牛肉面迷人的味道中,在石板路光滑而潮湿的气息里,在酒厂和旅社窗外延伸的旷野播撒着季节嬗变的记忆。眨眼间,天空飘起雪花,梅晓丫来到天香酒厂也有半个多月了,她的肩胛骨凸起了肌肉,手上结满了茧子,掌心上的脉纹几乎看不清了。供料已经不再是件可怕的事情,也不再需要胡小鹏帮忙,甚至还有闲暇去天香酒厂最得意的地方——羊皮泉转转。羊皮泉的确很美,在散植的竹叶中间,在焦糊的谷糠气味里,它安静得像一块光斑。难怪酒坊的老掌柜提起它会那样激动。第一次见到羊皮泉,梅晓丫便心生疑窦:这么小的泉眼,怎么可能做那么多的酒哇?还是胡小鹏跟她透了底,其实酒厂根本就没用羊皮泉的水,好几年前泉眼就几近干涸,酒厂要之所以要霸道地把它圈进自己的院里,就是要保守这个秘密,因为这是他们招揽生意的幌子。胡小鹏真是个好人,她打心眼里感激他——可胡小鹏眼里有一种东西,令她忧虑不安。那东西像火,远远望去,红红的,让人暖和,可真的贴过去,又灼得人受不了。
酒厂是梅晓丫打工的第一个驿站,虽然此前,她去过河蚌厂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