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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道口时,朱慧喊梅晓丫的名字,梅晓丫喊朱慧的名字。在杨古丽的床边,两人拥抱到一起,鼻涕眼泪湿了一脸。
“你乱翻什么?”梅晓丫见朱慧在杨古丽床上翻腾。
“好吃的,你没发现,我俩一睡着,她就闷在被窝里偷吃?”
“那你怎么知道?”
“我哪里睡塌实啊,一听她嚼东西,就流口水。”朱慧真在床板里搜出了米饼和薯条。“瞧瞧,”她把塑料袋抖得哗哗响,“还说我们心狠呢,她有多毒!”
“你可别吃,回头她发现了,不定怎么闹呢!”梅晓丫提醒。
“米饼不能吃,薯条没有数,吃多少她也不知道。”她捏起一根送到嘴里咬下一截,“不行,这家伙心眼细得像针眼,不定薯条也有数呢!”她将吃剩的一半丢回塑料袋里,说,“这一下子数就对上了。”
梅晓丫笑弯了腰:“你好恶心哇……”
三、酒盅里的疑团(1)
阳光就像一只婴儿的手,嫩嫩的,薄薄的,软软的,温温地在梅晓丫的脸上摩擦着,揉搓着。梅晓丫醒过来,朱慧还在熟睡,鼾声在黄橙橙的屋里微微地漂浮着。昨晚,因为兴奋,姐妹俩唠了大半宿。梅晓丫赶紧把朱慧喊醒,接着便去开她的收音机,好知道时间。朱慧迷迷瞪瞪:“别开了,早就没电池了。”
进了酒厂,朱慧去人事科报到。梅晓丫又去找麦经理,她只进了第二轮,还没有被正式录取。分手时,梅晓丫问朱慧:“我的脸咋样?”朱慧说,“全是苍蝇。”梅晓丫憋着气,插个缝隙进到屋里。她不想在这儿停留太久,她已经过了第一关,想问问麦经理第二关考什么。麦经理比昨天更威风,简直有点狰狞,他的脚翘在桌子上,通过两双鞋的缝隙才能看到他的脸。麦经理还是面无表情,他用脚碰了碰杯子,示意她喝下去。梅晓丫这才注意到,他的旁边多了一张小桌子,钢棍也换成了铜棒,手柄上面还裹着一层厚毛线。
“我昨天已经喝过了,你不是说我进入第二轮了么?”梅晓丫以为他忘掉了自己,每天这么多人应聘,忘掉也是自然的,她提醒着。麦经理瞟着她,好久没说话。梅晓丫心里有点毛,感到他不光眼睛瞟她,心里也在琢磨她。麦经理喉结骨碌一圈,开口却把梅晓丫吓了一跳。
“第二轮也是喝酒。”
梅晓丫稳住了身体。她端起酒杯,发现酒比昨天还少,像一块白绸子,薄薄地漂在杯底。梅晓丫仰起脖子刚要喝,就听见熟悉的敲击声——
麦经理大喊道:“通过,进入下一轮。”
梅晓丫仿佛挨了闷棒,“麦经理,麦经理……”梅晓丫的身子几乎倾斜过去,想抓住那只攥着铜棒的手,“怎么还有一轮……”
“噢、噢。”麦经理尴尬一笑:“没了没了。你跟昨天那个大胖子一块去人事科报到吧。”梅晓丫走到门口,他的声音又追过来,“别忘了付酒钱。”
虽然被录取是梦寐以求的大喜事,可此刻,梅晓丫的心却变成了空匣子,装满了疑虑和困惑,昨天挂在脸上的阳光与希望,也被关在了里面。酒坊里老掌柜的话以及毕业前老师讲的许多招聘陷阱,像灌进胃里的酒一样翻腾起来,使她晕眩和焦虑。但很快她就从这种迷失的状态中调整过来。她并没有将这儿当作自己终身的依靠。况且,眼下的困窘也容不得她踟躇:既然搭上了一条漏了水的船,再来一只那怕是强盗船也得爬上去——活着压倒一切。
分配结果:朱慧做销售员,卖酒。梅晓丫当供料工,酿酒。梅晓丫心里纳闷,这不是让绣花的拉磨,拉磨的绣花吗?人事科的谷科长解释,按理朱慧粗壮敦实,应该去干劳动强度较大的供料工。梅晓丫纤细修长,应该去干对形象要求较高的销售员才对。可是经过考核,酒厂认为朱慧外粗内细,机智灵活,且有献身精神,适于销售。梅晓丫兢兢业业,一丝不苟,在酿酒中可以派上用场。大概是察觉了梅晓丫的不快,这位下巴光洁的科长开导:“这不是漂亮的问题,依你的相貌,挂到墙上就是一幅画。可是这地方人,基本上还在锅沿边打转转,眼窝浅,口味却重,就喜欢丰满肥厚的女人。”
姐妹俩正式上工前,被安排刷小广告。
梅晓丫夹着红红绿绿的广告纸在后面,朱慧提着半桶糨糊,在前面。每到拐弯处,朱慧便停下来,把糨糊刷到墙上,梅晓丫跟着把广告贴上去。这都是招聘广告,姐俩不清楚,酒厂究竟有多大的缸,养活这么多人?天鹅镇人口并不多,住得却很分散。坦荡如砥的平原上,零零碎碎散落着低矮的民房,它们在稀薄的雾霭摇曳的植物中,像一条条小船微微颤栗着。
不知是露珠,还是激动,梅晓丫的睫毛湿润了。她对朱慧说:“我想家啦。”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她瞥了梅晓丫一眼,劝道:“别想了,想也没有用,等挣到钱,我陪你回家。你知道我没家,我把你家当成自己家行吗?”
梅晓丫点点头,梅晓丫知道朱慧有家,只是她不再将那里当成自己的家。她12岁被继父强Jian后,家就取代了地狱在她心目中的位置;梅晓丫没有继父,她的亲生父亲活得好好的,只是爱耍钱,他想耍钱的时候,很像喝醉酒,眼睛红红的,谁也拦不住。上技工学校时,母亲就对她说:毕业后你就别回了,你就在城里找份工作吧,你大了,我怕你回来会被他卖掉。梅晓丫知道父亲不会卖她,这不过是母亲的小诡计。父亲不耍钱的时候,对她可好了,经常抹着泪,说心里话。母亲这样做,无非是告诉她,挣不到钱,就别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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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人走过来,冲着她们吆喝:“干什么呢?”
“贴广告。”梅晓丫回答。
“撕下来,撕下来!你们这群骗子。”
“我们贴广告,骗你们什么了?”朱慧扭过脸,手上的刷子滴着糨糊。
“我们是招聘呢,招你们去工作呢。”梅晓丫随声解释。
一个人走过来,撕掉广告,揉成一团,扔到糨糊桶里。
一个人在下面骂:“工作个鬼,你们就是骗子——酒卖不出去,就打这个幌子,15块钱一杯,比他妈血还值钱?”
第三个人比较斯文,他劝同伴,“算了算了,跟她们计较也没用,她们不过是两个小木偶,线被人家攥着呢。”他又转过来对姐俩说,“你们不知道,我们都去应聘过,可他们只让我们喝酒,一轮又一轮地喝酒,15块钱一杯,我们喝得起吗?喝不起就得走,前面的都白喝了;喝得起还得继续买他们的酒,可谁也不知道要到啥时候。”
梅晓丫辩解道:“我们没骗人,我俩就是刚聘上的。”
朱慧捏了她一把:“我俩啥也不知道,酒厂让我们干啥就干啥。”
几个人走后,姐俩商量,傍晚时再来贴,挨骂倒能忍受,快到学校,被同学瞧见脸往哪搁?她们贴着墙朝回走,接近河蚌厂时,梅晓丫看见杨古丽。杨古丽像老鼠一样机灵地翻过赤裸的栅栏,然后慌慌张张朝外走。梅晓丫用手掌箍成个喇叭刚想喊,却被朱慧制止了:“找死啊,你没看见谁在呢——”
梅晓丫顺着她的指尖望过去,果然发现了栅栏里晃着唐经理半块脸。梅晓丫“哎——”了一声,“呀”字被朱慧肉实的手掌塞回嘴里。“找死啊——”朱慧叮着她耳根狠狠地说:“你是怕唐经理不知道咱俩在这呀?”
梅晓丫回过劲,使劲点头。她的脸捧在朱慧的手里,像被贴在墙上一样难受。她推开她,抬起脸,吸了一口没有糨糊的空气。
“他们俩,这……这……算怎么回事啊?”梅晓丫脸色煞白地问。
“什么怎么回事,傍大款呗。”朱慧回答得很平静。
“可是人家唐经理已经结婚了,这要是被他老婆发现,不是死翘翘?”
“哎呀。人家能跟她结婚吗。那唐经理是什么玩艺你还看不出来啊。不过是把她当个玩意耍耍,耍够了,一脚踢开。”
“噢,她真的惹祸上身呢。”梅晓丫问朱慧,“那我俩是不是该劝劝她?”
“你劝得了吗?这事谁也劝不了,劝了人家还恨你,这是自己的事——也未必惹火烧身,弄不好还一步登天呢!”
梅晓丫终于知道供料工是怎么回事了。每天运货员用二轮手推车将麸皮、稻壳、谷糠之类的酒料推过来,卸在粉碎机旁边。梅晓丫就蹲在那里,将麻袋的线头解开,用个簸箕将酒料倒进漏斗里进行过筛和粉碎。有点规模的酒厂,早就用机械送料粉碎了,这里一切都是人工的,包括蒸煮和入池发酵。添料本来是用铁锹,可那种方头铁锹太重了,她拿得吃力。好在运货员胡小鹏是个好人,一有空隙就站在旁边帮忙。梅晓丫一刻不停地从麻袋里取出酒料喂到漏斗里,一只麻袋空了,再去拆另一只,循环往返,周而复始。她觉得自己像头拉磨的驴子,在漏斗和麻袋之间打转转。而那漏斗,又像一个填不饱肚皮的大肚罗汉,不管喂进去多少,它总是张着黑洞洞的大嘴要。有一阵子,梅晓丫想停下来。她的肌肉僵硬,胸闷,呼吸也倒不过来。但隔壁配料室的人却大声催促,这种催促很快会升到责怪和训斥,腔调跟鞭打驴子差不多。
梅晓丫觉得挺委屈:即便她速度慢了点,也没有必要这样。要知道她还是个新手,一点经验也没有,何况她的胳膊还没有锹把粗。那些吃饱了谷糠的麻袋,像山一样,根本拖不动。身旁的喂光以后,距离就会越来越远,速度自然慢下来。可这些话她都没说,这些话只能像谷糠装进甑子里发酵一样闷在心里。院子里站着那么多人,都眼巴巴地望着这份工作呢。稍有懈怠,饭碗就换到别人手里。这样一想,她的手就哆嗦起来,嘴唇也哆嗦,等她感到全身都在哆嗦时,对面的小窗户又被粗鲁地敲响了……
朱慧也挺难的。
一大早她从库房里领了几瓶酒,就赶往弋甲镇。酒厂销售人员没有底薪,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