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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流连。正在这时,又传来老头儿的笑声:
“哈哈……丫头,咱村别的没有,风景却会让你赏个饱。过几天如下毛毛雨,有你拍掌叫绝的。”
跨过峡谷就是上面建有像宫殿的山包。好奇心起,我放下行李去了宫殿。令我傻跟——那棵古榕状如华盖,树干比桥礅还粗大,盘根错节,枝干遒劲,浓荫几乎遮掩了半个山包。白鹤飞走了,技叶簌簌抖动,显得有点儿苍凉。我不禁想起了我那不知名姓,不知是老还是年轻的爸。古榕树覆盖下的那座小巧玲珑,翘首飞檐的不是宫殿,也不是庙宇,更不是祠堂,竟然是一座硕大的坟墓,上书三个大字:
关爷林
是《三国演义》里那个有着两道卧蚕眉一双丹凤眼,长髯飘飘,手握青龙偃月刀过五关斩六将的关羽?哪会呢,人家关羽生在解州常平村,死后是葬在湖北的当阳,人家不是称关爷林而是叫关帝陵……正疑惑,传来衣袂破风之声,一惊,难道这里是村人禁地?被抓住可就要受苦了。我旋身往榕树后躲藏,岂料,树后犹如青筋凸起的树根上仰天躺着一个可能大不了我多少的少年,收脚不及,恰好踏在他腹上,疼得他龇牙咧齿。我竖指“嘘——”了声,要他住口。少顷,一个少年像飞一样倏地到了关爷林前。这少年似乎和我脚下少年差不多大,豹眼虎眉,肤色黝黑,若不是个子稍嫌矮小,就活脱脱是汉末骁将猛张飞了。当然,他面庞明显是晒黑的,可比那猛张飞俊逸得多。他在坟前磕了几个头,咕哝了几句什么,便面向村落而立。
其时,夕阳正在缓缓坠落,在西天苍穹横空抹出一缕浑厚浓郁的月季色的晚霞,晚霞宛如母亲温柔的嘴唇,亲昵地吻着一草一木,与暮霭交相融汇,将村子幻化出犹如云烟氤氲的梦幻一般的桃源世界。就在那时,从桃源东头闪出两个年轻人,疾风般也向山包跑来。
我认识这两个年轻人,就是在知青办碰过面惊讶地看了我半天而又没打招呼的两位,龄年大概都在二十岁左右,他们上来后,面对先前来的少年显得较拘谨,和小心翼翼。
“小……小虎兄弟,叫我们来有啥事吗?”
叫小虎的少年气势凌人,盯了他俩好半天,说:
“你俩是不是很爱我姐?”
“你……这……是的,我爱,非常爱!咋了?你爸有权不让我汤灿到村里劳动,但没有权阻止我爱禾儿!”
叫汤灿的年轻人略一口吃,胸一挺,好像豁出去了。小虎待他说完,目光倏地转向另一青年:
“盛凡你呢?”
“怎么说呢,” 叫盛凡的青年说,“我倒想问你小虎兄弟,是你爸叫你来问呢?还是你姐让你来问?”
“是我自己。”
“你?你懂哪样叫爱?”
“你不管我懂不懂,你只管回答爱不爱我姐。”
“对不起,我不配。”
“好,关爷作证,今后要再见你隔墙偷窥我姐,就不要怪我小虎拳脚不认人!”
小虎说完,挥人让盛凡走,盛凡也听话,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小虎一瞥汤灿,“便宜你了。明天或今晚,你就去我家向我爸求婚,若不去,我也会来找你!”说完,拔腿就走,气盛得不由分说,看来是我的克星。
(5)
我这才打量被我踏了一脚而又听话把苦往肚里咽硬没吭一声的少年。他身材和我一样单薄,脸孔像姑娘一样白净,一双可以说很美的眼睛却没有一点儿神采,显现出与其年龄不相符的阴郁和痛苦。他不看我,望着浑圆的落日默不做声。我主动向他伸出自认为是金贵的手:
“我叫梅关雪,刚到,请哥们多包涵。”
他怅怅的没应声,连眼皮都没眨一下。我感到很是尴尬,本人还没如此降低身份结交过人呢。冷哼了声“稀奇!”谁想,他仍如故我泰山压顶不回头,我不禁大怒,猛地推了他一掌:
“你聋了瞎了哑了?”
他像经不起风吹雨打的纸人,趔趄了十来步才站定,没有吃惊,没有愤怒,仿佛是自己不小心遇到绊脚石,还是不看我,喃喃低语,“聋了好,哑了好,瞎了更好。世界何其窄,死了一个观雪的梅,又来一个梅关雪……雪观梅梅关雪,关雪何观雪?花飞谢,何时化尘泥……”径自走了。
我默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家伙是打哪个溜子来的。
天像一盆清水着了一滴墨慢慢溶解的时候,我进了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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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子很大,一色青砖瓦房四合院,颇具古韵。路面有两米多宽,全是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铺就,流光玉滑,像玛瑙一样发出幽幽的色彩,踏在上面令人心里实在极了。一个男人在我前面不远缓行,手棒一本红壳宝书,车胤萤光似的埋头苦读,头上没几根毛,一片广种薄收般的荒凉。右边小院门口像一钵盆景似的也蹲着一个男人,他穿一身犹如春来玉兰勃发的棉衣棉裤,满脸愁容,像刚死了老婆。左边小院一个老太婆坐在墙外缠裹脚,裹脚布很长,看得出曾经是风光过的白漂布,现在已经好汉不提当年勇,散发出缕缕浓郁的豆豉味。老太婆身边站着一个女人,年约三十四五岁,姿色不减春风,正在高声叫骂。她声音尖亮,但吐词不清,主旨不明。看到我,倏地住口,径直向我走来,一脸笑容:
“孩子,来了?昨不通知一声,三娘好来接你啊。”
说着已到跟前,抬起她满是污垢的衣袖为我擦汗。我禁不住激动得有些发颤:
“阿姨好。”
“好哪样,饭都吃不饱。”她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扫了扫我提的包裹,最后盯着我的挎包,忽然神秘地放低声音,“带吃的东西没有?给我点儿。”
夏红云为我买的两个馒头我还没及吃,我一点儿没考虑就从挎包里掏了出来,耳边却忽然又传来一声冷哼:
“不要脸!”
那女人趁我愣怔间,一把抓过馒头,回首开骂:
“你个烂舅子要脸,救济棉袄一年穿到头,我朱三娘不要脸还没吃过救济穿过救济……”
这次有针对性,直指蹲在对面院墙门口的男人。可那男人姿势如故,表情如故,好像根本没说过话,也不晓得有人在面前叫骂,倒是在前面埋头耕读的男人扭头看了一眼。这一眼立即招来不测之灾,自称朱三娘的女人火力陡转:
“看哪样看?良心被狗吃了的东西……”
那男人瘦高瘦高的,面部看不出喜怒哀乐,他不应声,回首仍看着宝书徐徐而行。朱三娘叫骂起来没个完,再不理睬我这个“亲人”。我不得不尴尬地赶路。超过瘦高男人丈许,忽听身后有人沙哑着嗓子,像是从地底下艰难地凸出来:
“走错了,公社在村西。”
我回头相望,想谢谢这人,告诉他我不是去公社,是去村东的小学。后面除了瘦高男人外再无他人,而瘦高男人仍埋头心无旁骛地读着红宝书,根本就没有与我搭白的意思,到口边的感谢话就吞回去了。
(6)
小学在村子东头,大四合院,占地面积很可观,教室也是青砖瓦房,一楼一底,一眼就看出是以前村中大富人家的厢耳房改造的,因为正中被几棵古柏掩映的教师宿舍是一幢宝殿似的三层楼房。我来到校门口时,差点与匆匆而出的汤灿相撞,他夸张地做了个紧急杀车动作,倏然体转360度,嚷嚷:
“翻车了,翻车了……咦,是你!你咋也来了?”
我觉得他很滑稽,说,“怪事,难道我不能来?”
“能,咋不能呢。”他莞尔一笑,俯身提起我的包裹,不由分说,要领我进村到校长家报到。我说:
“你弄错了,我还没去公社,是来夏红云寝室休息的。”
“我会错?我汤灿会弄错?哈哈,打不打赌?”
“打啥赌?”
“你要不来学校,就把我头砍了。”
我正想问他有几个头,他忽又放下包裹说打赌的事明天再说,一个急转身,开步就跑。我急忙问他夏红云住哪里?“二楼第二间。”五个字传到我耳里时,已不见他影子。
月亮已经越来越清亮了,古柏浓密的针叶中响起几声小鸟儿的叽叽,不知是被锥痛了,还是与伴儿搞口?来到楼上走廊,左边和右边第二间都没有灯,门锁又都是公家用的玩艺儿暗锁,让我很难判断哪边的第二间是夏红云的巢。反正没人,两边都开一开试一试吧。我就近到了左边第二间,拿出夏红云给我的大串钥匙一把一把投,正投得带劲,“吱呀”一声,门突然自动开了,伸出一个看不清面孔的黑糊糊的大脑袋:
“请问找谁?”
“你管不着!”
“可你在开我的门啊。”
“喜欢,我就爱乱开门锁玩,咋了?装鬼吓人!”
我理屈词不穷,调头来到右边第二间,又一把一把投,投了几把,钥匙插得进锁孔,就是拧不动。那人跟在我身后,观猴戏地望着我。走廊无月光,但辨得清事物。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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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认识你。”
“朱三娘也认识我。”我继续拧,头也没抬。
“这不稀奇。”他说。
我这才抬头,原来是我已见过两次的盛凡。盛凡微笑笑,说我们认识才算稀奇,因为我很像一个人。说着,从我手中拿过钥匙,对空边筛选边说,“你是要开夏红云的门?” 不待我应,又独自喃喃,“女孩子心思就是怪,就一把锁,非要捡一大堆废钥匙串上,又不嫌累赘。”终于选中一把了,回身递给我,“好了,试试这把。”
我狐疑地接过,插进锁孔,一拧,真开了。一缕馨香像夏红云那样热烈地扑面而来。月光像一束舞台追光灯从后窗泻入屋内,使房间显得幽然恬淡,温馨而又不无凄凉意味。我走进去点燃二抽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