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师傅说两小时后来取。我很想目睹他采用什么材料,但节节败退的西北风时而兴风作浪肆掳一阵,腹中空空的铁匠铺成了它寻欢作乐的场所,煤灰宛如良家女落入风尘,笑逐颜开眉飞色舞,不堪入目中不得不退避三舍进城逛商店。
城里就东方红商店大点儿,衣服款式也多,旋来转去,夏红云就是不带我进去,再次旋到门口时我自己进去了。一件男式茶色拉链灯草绒服扑入眼帘,令我激动不已。夏红云咬咬牙,也没管男式女式,为我买下了,还为我挑了套内衣。她自己也看中了一件,那是件深蓝底缀流星儿的衣服。她伫立在那里看了很久,眸子明亮了一瞬间。那瞬间,她的双眸华光灿烂,丝毫不逊于流星。但她最终还是叹息着轻轻摆摆头割爱了。这使我又想起母亲领我上街为我买衣服的情景,每一次母亲为我买了衣服,也是要在柜台前仰望一会才叹着气离开。那时我正在为手中的新衣服喜不自禁,根本就想不到母亲也想穿新衣服。我现在想到了,但晚了。拮据的生活使母亲只能顾我,让我高兴,她自己则把失望、悲哀和痛苦抑在心底。
夏红云这个母亲也是这样吗?
我决定背着母亲做一件迎合母亲心意的事,让母亲惊喜一场。出门走了一段路,我借故手绢掉在柜台上了,返回去买下了那套流星拖曳的衣服。
买了衣服,逛街就乏味了,也才感到肚子不是滋味,犟着要去饭店吃饭,夏红云不允,花九分钱为我买了一个馒头。她自己则说不饿,啥也没吃。
回到铁匠铺,铁铺火炉如故,一点没见加工过活儿的迹象,师傅却变戏法似地从怀中摸出一个皮套递给我,皮套沉甸甸的,锛、刻、切、磨一应剞劂俱全,均带着青铜柄儿。不用细看我就知道它们不同凡响,我师傅祁老头就有这样一套,与眼前这套外形完全一致,宛如一母同胞。剞劂本身并不入眼,笨拙,黢黑,像根木炭头,然削铁入泥。祁老头说,剞劂是清庸正初年的产品,非钢非铁,而是金刚石,国内仅存两套,另一套的主人是他师傅的关门弟子,外号叫周一刀的师弟。我曾不只一次地动过师傅那套刀儿的歪脑筋,但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训条使我怕被雷打,终没下得了手。
夏红云摸出了5块钱,我说:
“不,这是无价之宝,拿10块。”
“分钱不要。”师傅说,“缘木求鱼而得鱼,乃有缘之人也。
它们跟着我虚度了诸多年华,随缘吐口气去吧。”
师傅说着要走,我横跨一步阻住去路,问他是不是师叔周一刀?他愣怔怔地看了我好一会,忽然转身就跑,不见回头,只传来嚷嚷:
“什么周一刀周两刀?不认识!就不认识……”
正感到不可思议,夏红云忽然大喝了声“孙老三,你给我站住!”向山包似的木材堆跑去。回头,恰好见孙老三身影闪进木材堆,我也拔腿奔了去。木材有几十大堆,形同诸葛亮摆在蜀中的八卦石阵,夏红云和我在里面非但没见到孙老三影儿,反而旋得晕头转向,待旋出来时太阳已落山。一般情况下这时就没有回望龙村的马车了。想不到一个年轻的马车夫认识我们,一直在那儿等着,哭丧着脸迎上来:
“天!你们要玩到啥时候,还回不回去啊。”
(4)
晴天,黄阳县城是可远眺到雄姿英发的卧龙山的,但望龙村人无论阴晴根本就看不到卧龙山,因为卧龙山被望龙山阻了个严严实实,村人想一睹卧龙只能上望龙山,或是上丫口。我就时常见一群群人立在丫口对龙爪和卧龙山及峡谷指手划脚。当然那些人不可能是望龙村的。也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望龙村村民应该而且肯定不会有这种神情逸趣,而是黄阳和外地那些吃饱喝足的革命者来消化无聊。黄阳境内就望龙山还有些特点,大概被黄阳列入重点保护对象欲与卧龙试比高,故植被葱茏,与卧龙脊背一样如屏似黛。这使望龙村至丫口的山道曲径幽通,如入蓬莱路径。但晚上行走就显得阴森可怖。龙爪人和望龙人都知道郭叔令人吓破胆儿的险遇。说郭叔在一个夏夜独自上山,走到半山又热又累,便坐在一坎儿上休息,只觉屁股如乘凉风,十分快意,摸了摸,阴凉如冰,又和身躺在坎儿上。不料,那坎儿动了,他还没作出反应,便被抛入树丛。醒来爬到原地,不见了那坎儿,方省悟坎儿是条巨蟒。这遭遇若是别人,叙述得再生动十倍可能也没多少人相信,但是从郭叔笨拙的嘴巴出来,就没有人打折儿。
所以,一入夜再没谁敢独自上山。
所以,到达望龙村,我望着高高升起的月儿也有点儿心虚。马车夫也顾虑重重。犹豫了一会,建议我们拿两角钱,他
回村再喊个人送我们上山。夏红云一口谢绝,拉着我就走。
“不准走!”马车夫忽然跳到我们前面,一副凶神恶煞样,清淡的月光下甚是可怖。他说:“你们还有良心没有?就是龙爪人上辈子欠你们帐也应该还清了,为啥还要变着法儿害他们?硬是想把龙爪人置于死地还是咋的?”
我菜刀都抽出来了,见他如此说,又插进腰里。夏红云困惑不已,和他聊起来,不过几句就使他心平气和,但他仍不放心我们上山,坚持不拿钱也要去喊人来送我们,说如果我们真在山上出了事,龙爪人恐怕真的就到悬崖边了。夏红云甚为惊奇,问他为啥?即便我们被巨蟒吞了,也是我们贪玩不知归所致,与村民有何干系?他说,卧龙当局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早想灭龙爪人了。从解放以来就说龙爪人倚仗地势桀骜不驯心存谋反,每一场运动都是首先拿龙爪开刀,都要抓捕大批人。县里不出现刑事案件便罢,一出现,龙爪人就逃脱不了干系。且一闻怨言就翻老底上纲上线往死里整……至于啥老底,他吞吞吐吐没说出来。总而言之,我们如出事就变成龙爪人故意陷害,那时龙爪就不知要被抓多少人死多少人了……
这是我听到的关于要龙爪人消亡的第二个版本,觉得甚为荒谬的同时又觉得可信。夏红云想法大概和我差不多,既没有如听无稽之谈后的莞尔,也没突闻炸雷后的惊奇——作为龙爪一员,现实生活中遭遇的难言之苦,自是比外人体悟更为深刻。但夏红云却哭了,放开歌喉唱起了《心中的天堂》,歌声变得像我那样似嘶似吼,只是反转情绪突出了怒与火,悲和哀。这种悲壮的情绪刹那便感染了我,也跟着嚎啕似地唱起来,勇敢地与她并肩上了路。俄顷,山上隐隐约约传来一阵不似人类声音的附合,须臾,飞飞跳跳犹如猛虎下山奔突而来,一前一后保驾着我们回到了关口。
关伯伯啥也没问,只说了句“锅里有饭,”便上楼了。夏红
云揭开锅盖,眼睛倏地又红了:
“爸,你咋能吃这个……”
锅里的饭是不干不稀的粥,看得出是早上夏红云吃的那几样东西加萝卜熬的。关伯伯在追歼白崇禧的一次战斗中,一块弹片穿入腹部,手术后落下一个怪病,只能吃大米和饮酒,一吃杂粮伤口就红肿,且如刀绞疼。所以,他每月有45斤尽大米,个人吃绰绰有余。
“小弟,爸他把所存的工资和粮食全送给村里了,最近酒都喝不起了啊!”
夏红云一边吃一边哭。我没哭,咕噜噜喝了两碗,倏地冲出屋,冲进村,冲进了高牡丹的房间。高牡丹惊异极了:
“咋了关雪!?”
“手电借我一下,要新电池。”
“干啥?”
“你借不借?”
我两眼瞪得可能就像一对电筒,吓得高牡丹连连后退,“借呀,咋不借嘛。”从枕旁拿起电筒,换了对电池后递给我,不敢问什么,要求和我一道去。我又一瞪眼:
“我去杀人,你去吗?”
“去!”高牡丹胸脯一挺,倏地在床边拿起一把柴刀,“只要和你一道,我啥都敢。走吧,杀哪个?”
该我惊异了。高牡丹绝未做作,一脸当真,我野得就算出奇,想不到她暗流汹涌,内里比我还狂,不问三四,就真敢随我这个意中人去杀人,好像杀人并不是一件大不了的事。看来得尽快休掉这们亲事,玩艺儿不得。但现在可不能有这个打算,得不到她的宽大是小事,纠缠得我脱不了身才是大事。我温柔地对她说,关伯伯托我为他打四五斤白酒,买30斤米去,但我有5块钱摸落在路上了得去找,麻烦她马上替我送去一下。她“咯儿”一笑:
“就知道你是吓我的耶,杀人,怕你连只鸡都不敢宰。快去找吧,我这就送去。”
我出了门,正欲冲刺,她喊住我,问我今天到哪去了,说她这次调的大米是梗稻,糯糯的特好吃,已叫水龙为我送去了一百斤,晚饭时还给我拿去了两个糖衣炮弹。仿佛知道我要问啥,一笑,带点儿醋意:
“红云姐都有你门的钥匙,就不准我配一把啊。”
我拔腿跑了。你喜欢配就配,你是女的我是女的,还怕你半夜摸到我床上来不成!
春天的月亮就像个青春少女,体态窈窕而丰臾,只是浮云漫天,有点儿像上海姑娘去了一趟西藏,紫外线使之失去了些微原本的皎洁。我一口气跑下了东峡谷。因说蜿蜒千里的峡谷有狼,有虎,有豹子,有一触即亡的魔鬼树,我大白天也从没下来过。横,要横得有理智,生命没了横个屁呀。现在是深夜近十点,我下来了,下到了谷口宽阔的沙滩,独自一人,没有任何恐惧。浮云中钻出一颗星,又钻出一颗,像上帝那双慈祥的眼睛,含着淡淡的忧郁,淡淡的喜悦,淡淡的鼓励。我仿佛听到了他老人家从广宇中传来的声音:
孩子,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为了众生,上绞型架吧!
流水哗啦啦响,仿佛在为上帝言传身教热烈鼓掌。河流很宽,清冽冽的流水缓缓的像方小红那样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