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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日里鞍前马后跟着小虎在野外耍拳弄腿安机关设陷阱套野物。英主任教训他说,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反击说,三十六行,行行出状员。他现在起码能打过两三个大人,哼哼,咋说他没努力?令英主任最伤脑筋的还不是他读不进书和与他顶嘴对着干,而是善于为他惹祸加身,且不惹则已,一惹就是弥天大祸。
几个月来,我耳里填满了这小不点的事迹:传说二年级前英主任对他管教之严是残酷而歹毒的,一逃学就会遭到专政似的毒打。一天他逃学独自下峡谷捉虾戏水,把英主任吓得魂飞魄散,拧他回家吊在梁上暴打,他趁英主任打累了歇息的当儿,崩断绳索夺门而逃,发誓赌咒,他不跳水淹死就是龟孙子。可他奔下峡谷还没选好理想的入水就死的位置,就被在河滩练拳脚的小虎和三龙儿精湛的招式吸引住了,看得如痴如醉,径自跟着比划起来,当英主任又来拧他耳朵,他闪开了,捡起一团鹅卵石指令父亲不得靠近他半步,否则他就把自己脑袋砸开花,让父亲断子绝孙。然后嚷嚷什么胆大日龙日虎,胆小日抱鸡母。父亲是想他长大后日抱鸡母?那以后英主任对他就不敢采取武力,只能睁只眼闭只眼仰天长叹。那以后他就自称梁山好汉专门抗上作乱,视上级来人为敌,什么清查队工宣队整党建党工作队等都踏过他明设的“土地雷”,暗设的陷阱;遭遇过他弹弓的狙击,绊绳的拦截……最使上面来人心惊肉跳闻风丧胆的是遭遇他“屎落茅坑”四字战术。这四字一点儿不含蓄,但形象生动独具创意,不见鬼子不挂线。他不辞辛劳守株待兔,趁你入厕聚精会神吐故纳新之机,点燃一枚爆竹丢到你屁股下的粪坑,那声响无异于核爆炸,你惊弹起来的刹那,木板就被他抽掉了,使你踏无实地无别选择,只能与自己吐的“故”同落茅坑。据说赵副书记前年来村里平判肃反时就有幸亲自体验了一回,把英主任祖宗八代都操尽了。
血 瀑(11)
前天早晨,小不点又闯祸了,他去把陷入机关的几只野兔提着悠哉哉准备送去村长赵叔家时,又在野地三两下把留在赵副书记身边的一个叫钟涛的年轻警察打得没爬起来,还硬要人家叫了他三声爸才罢。战端据说是那警察钟涛挑起的。钟涛自负神枪了得,不知是为了得到赵副书记进一步垂青想打两只野味让赵副书记尝鲜,还是有意显露本事?在雾气缭绕中真个一枪打断了他提着的兔儿腿,硬说是自己打的,且说有弹孔为证。他便让钟涛饱尝了一顿父亲曾对他施过的家法。
当时赵副书记也在村外骝跶,见状,赶去训他,说知不知道打人民公安当属何罪?那次把他一个县委副书记弄入茅坑的事还没找他爸算账呢,他爸那官儿不想当了?他回的一句话是,关他爸卵相干,有本事冲他来。
为此,村人早在几年前就送他一个外号——锦毛鼠。
本想把英雄截住,想想罢了。本人飞车盗煤时也是不愿让人逮个正着的,那样可是很没面子的事。况且他自来没把我当过外人,因为我到校后,门前从没出现过他不善的布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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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渐渐亮了,便在东窗前忸怩了套广播操,最后跳得很带劲,直至身有微汗渗出方罢。没有任何意念地眺望了一下东峡谷,忽然想起这段时间好像没听见那恐怖的脚步声了。村长暗里告诉我说龙爪不可能再有一只狼,这绝不会是假。关伯伯把我当亲闺女看待,如果有狼,我想他也不会放心每次都玩到深夜的我独自回来,且没有任何叮咛——毕竟我不是一头真正的牛啊。
可那沉重而杂乱的脚步声是什么东西发出来的呢?难道是我听觉出了毛病?反正见闻的怪事也多,也不觉得有多大稀奇,便准备去洗脸。门外忽传来沈部长和英主任二人呼我的声音,说赵书记看我来了。我决心不应,看我,才不稀罕。却听花飞谢应声了,说刚见我出去。好小子,够哥们!我暗自赞曰。支起耳朵屏息倾听。
“到哪去了?”英主任温和的声音。
“这我就不知道了。”
“快去把他找回来,就说赵……”
“对不起沈部长,我没这个义务。”
“你……”
沈部长可能被赵副书记抑住,只吐出一个字便戛然而止。接着传来赵副书记的声音,说他们马上回县城了,要花飞谢把什么东西转交给我。只听花飞谢一下子提高了嗓音,那嗓音字正腔圆:
“赵副书记,你太不了解梅关雪了。梅关雪同志早料到你会来,特托我转告你,我想,可能也是他不齿的那个老爸的意思。万丈高楼平地起,希望你踏踏实实为村民做点儿实事,不要再找岔子做缺德事,否则,终会摔跟斗!”
我诧异得失去了听觉。这忧忧愁愁的小子真有点儿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味道,把我心里所想的一句话就概括了。可我啥时出去的?又啥时托过他?
愣过神来,赵副书记等已经走了。我还担心沈部长以恐吓领导罪抓走了花飞谢,夏红云开开房门进来说不碍事,赵副书记还感谢他来着。她已经代我把赵副书记送我的东西收下了,是以县委县政府的名义补助的150元钱和两百斤粮票。我满腔悲愤地看着夏红云,狠狠地把钱和粮票砸在地上,跑出了门。
说不清楚咋个悲愤,我去敲了敲花飞谢的门,想和他聊聊以求慰藉,告诉他可不是我要收赵副书记给的钱粮,要怪就怪我糊涂的妈夏红云。不知花飞谢是装聋还是真去了哪儿,敲了半天不见应。平时楼上稍有响动,汤灿历来是第一个跑出门,盛凡紧随其后。今天怪了,盛凡情况特殊,不出来说得过去,汤灿房门竟也死死闭着,英雄摆放在他门口的那座金碧辉煌的金山却不知何时被何人搬走了。
脸还没洗,我又踱回门口,见夏红云蹲在屋里埋头默泣,面庞秀发袅袅飘拂,似笙簧如歌犹吟,如岚似风又像雨,一张一张捡着飘飞一地的钱和粮票,泪水像初夏巨大的雨点儿“叭哒叭哒”落在地上,打在我心尖儿上。我转身飞跑到野地,泪流满面,狂喊:
“妈!妈!妈——”
夏红云太像我母亲了。母亲在我不听话,耍小脾气硬不肯“省油”时,就是她这样的表情,边做事,边默默饮泣,对我从不呵斥,怨责。
我哭得惨极了,自我感觉是天昏地暗,但地暗天昏是不可能有鸟儿奏热闹的,我分明听到有数不清的鸟儿在啁啾啼唱。开春了,正是它们吐气扬眉立腕扬威的时机。我渐渐融入到它们群中,啥时停止哭泣呼喊的,我不知道,小虎摔领水龙天龙飞龙三人啥时来到我身边的,我也不知道,我甚至忘记了我才悲痛地喊过,哭过。所以,当几人“穷凶极恶”地问我时,我真是懵了。
“谁欺负你?”
“没有啊!”
“不要怕,是盛凡,还是汤灿?”
“说啥呀,一个都没有。”
“那你咋哭?”
“我哭过吗?嘻嘻,笑话,我横牛儿会哭!”
小虎来气了,严正警告,若下次再听到我学放羊仔儿喊狼来了,他会把我牛嘴巴扇歪。他深知我嘴巴和手脚都不是胀干饭的,带着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出来的三条龙走了一段距离后才蓦然回首作此虚张声势。
其实这次他大可不必前车之鉴,即便在我面前说或是真打了我一嘴巴,我也会虚怀若谷骂不还嘴打不还手,因为他说我是牛嘴巴,说明他是将我当横牛儿在看,在关心。况且牛生来命苦,挨打受骂不算啥,只要生命价值得到承认,也就心满意足。我冲着他们背影吼:
“叫狼来了的是你们的徒弟,再让他到学校老师门口堆金山,丢你们师傅的脸不说,村民的黑锅恐怕要背驼背。”
回到宿舍,夏红云已经把饭菜煮好了,无事一样,上前来习惯地在我身上拍了拍灰尘,然后冲好温水要为我洗脸,我也没反对,使劲想把涌上来的泪按捺回去,但是没用,我扑在她怀里哭了:
“姐,我错了。”
这是我第一次从心里用一个单词喊夏红云,第一次由衷地向人认错。尽管我并不知道自己有何错,是小错中错还是大错特错,抑或是无错,这错我非认不可。因为我非常后悔,后悔为什么以前惹母亲生气时不向母亲认错?母亲是多么希望我理解她,从我的认错中获得一丝慰藉啊!
“你没错小弟,是姐错。”夏红云把我搂进她怀里,“但姐必须错,非错不可!你今后会理解姐今晨为啥要赶下楼为你代收这钱粮……好了,吃饭啊,不是还要去黄阳玩吗?春天来了,姐陪你去买套春秋衫,军衣可要省着穿呵。”
我破涕为笑,争着要去舀饭,却见饭如往常一样早盛好在小灶台上了,我的大土碗冒尖,夏红云同样大的磁碗也戴了顶帽子。饭是红苕籽混合麸面,我只争朝夕吃得香极快极,片刻功夫就斩草除根扫荡殆尽不剩残渣余孽。照常规,我就应把碗一丢,像个大男人一样悠然自得地吹着口哨到走廊施行养身之道饭后百步走。今儿我没了那兴致,想退位让贤,让夏红云当回大丈夫,我做她女人洗碗打扫战场。放下碗,我便看着她吃。这使还包着一口饭的夏红云很是错愕,极不习惯,极不自然,倏地把碗塞到桌子下面,含含糊糊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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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弟,出去走走啊。”
“快吃啊,我来洗。”我学她的口气,温柔地说。
“听话,去走走,对你生长有好处。煮饭洗碗是姐的事。”夏红云怨怨地看着我,又说,“再说我吃饭有个特点,众目睽睽之下吃不下去。”
“用词错误。”我说,“快吃呵乖,还要去黄阳呢。”
夏红云忍俊不禁,“噗哧”一声笑了,未及下咽的半口饭喷了一桌也喷了我一脸。我顺手一抹,抹下一把土红,顿开茅塞:她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