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买了马。〃
老实说,我的确有点瞠目结舌,尽管他在电话里就曾说过要和我谈的不是件小事情,但现在这件事情显然超出了我的想像范围,而且,好多疑问都很快在心里生成了,却又不知道去问哪一个。他说话的风格向来就是这样,总是会觉得他的事情对方应该全知道才是,哪怕此前从未提起过。
终究我还是问了:〃来不及是怎么回事啊?你要离开日本回国了吗?〃
〃啊……〃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一脸恍然大悟的样子:〃我还没跟你说起过,是这样的,我就快活不长了。〃
〃什么什么?〃
第七章短信(2)
〃我活不长了,是真的。还记得我对你说起过我得肺炎的事?〃
〃记得。〃
〃转成肺癌了。医生已经看过,说是没救了。不过,我倒是感激那个医生,多亏他直言相告,要不然我也不会想到去买匹马回来养着。〃
〃怎么会这样子呢?〃我的心里骤然一惊。
〃慢慢跟你说?先说昨天晚上吧。睡到半夜里突然特别想喝酒,忍都忍不住。开始只是想下楼去买酒上来喝,后来一想,干脆就骑马去酒吧吧。马买回来以后,我费了几乎整整一下午,才把它从楼梯上牵到我的房间里。没办法,电梯装不下,就只好走楼梯。
〃到了酒吧门前,把它系在哪里就成了问题。酒吧旁边是条没有灯光的巷子,我牵着它走进去,走了一段路之后,看见了一家废弃了的汽车修理厂,里面堆着好多废旧汽车,我们就进去了。我找到一辆汽车,把它的缰绳系到这辆汽车的方向盘上,就进酒吧里喝酒去了。
〃其实,想跟你说的是喝完酒之后的事情。喝完酒,我醉醺醺地带了几瓶酒出来,我找到那家废弃了的汽车修理厂,却被眼前看见的情景吓了一跳。原本平坦的地面上只长着一些杂草,另外散落着一些锈蚀了的汽车零件。这时候,在它身边,却平白无故地从地底下蹿起了一道水柱,不很高,但喷薄的频率很快。我还以为是埋在地底下的水管爆裂了,走近一看,才发现根本不是,这其实是一处泉眼,被它发现之后用蹄子刨出来的。这时候,它正凑在那道水柱前大口大口地喝着呢。
〃后来,我干脆在地上坐下来,打开从酒吧里带出来的酒和它一起喝。是啊,它也会喝酒,我和它像是认识了许多年一样,我拿一瓶,它也拿一瓶。它是用嘴巴拿的。当它看见我拿着酒瓶往嘴巴里倒,它把酒瓶叼在嘴巴里,然后一抬头,酒就算喝下去了。呵呵,我们竟然在相同的时间里喝完了自己的酒。酒喝完了,我再骑着它回家,上楼又花了好半天。在爬楼方面,它倒真是个外行,无论使多大力气,姿势也都很笨重。
〃对了,其实我是想问问你,哪天我要是死了的话,你能给它找个可以去的地方?〃
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大脑里一片空茫。换成任何另外一个人,听到阿不都西提的这番话,十之八九都不会相信,甚至会怀疑他的精神是不是有问题。我却不得不相信他所说的一切,因为他的疲惫之态和酡红的脸颊不由得我不信。我是痴人说梦要去写小说的人,知道许多小说上的大师都是死于肺病,比如普鲁斯特。每当我想起他,眼前总是这样一幅画面:在阴雨连绵的法国乡间,普鲁斯特手执一管鹅毛笔正在写着《追忆逝水年华》,而他因为肺病而酡红的脸颊,在青铜烛台上烛光的照耀下,愈加显得他正陷于毁灭。
我匆匆对阿不都西提点头:〃好,我一定去找……〃说了一半又说不下去了,眼睛慌乱地在啤酒屋的各处游弋。正好在这个时候,手持电话响了起来,是短信进来的信号。我在最短的时间内想了想,最终决定去盥洗间里好好让自己平静下来,也好看看扣子给我发来的短信,便匆匆站起来,却不小心撞在桌子上,酒瓶掉落在地,啤酒屋里响起了咣当一声。
在盥洗间里,我仔细打量一面大镜子里的自己,又拧开水龙头,将脑袋凑到水龙头下把头发和脸淋湿,最后,用一张纸将脸擦干净,掏出手持电话来看扣子给我发来的短信:屏幕上除了一排问号之外,什么也没有。我给她拨回去,但是,不管是婚纱店的电话,还是她的手持电话,都是无人接听。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实话说吧,我其实一直在想着阿不都西提告诉我的一切。他所说的,我都相信,却又不敢去相信。
〃日子就这么过着,奇怪的是,隐隐之中我还觉得自己过得很快乐,一些将死之人理所当然要考虑的事情,比如谁来帮我收拾骨灰啊国内亲人的感受啊什么的,也会偶尔想一想,但想的时间总是很短,想得最多的倒是那匹马。我死了以后,它到哪儿去呢?所以迫不及待地想见你。
这时候,我的手持电话又响了,仍然是短信进来的信号,打开一看,屏幕上还是一排问号。我马上再打电话回去,电话却仍然无人接听,我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临近十二点。说起来我和扣子不在一起已经多达几个小时,这还是好长时间来的第一次。无论如何,婚纱店里的她肯定已经心生了不快,拒绝接我的电话就是明证。
一种莫名的焦灼和不安纠缠住了我,其实,既不是因为阿不都西提,也不是因为扣子,只因为我自己。没错,是我自己。我坐在这里,我在焦灼和不安。
我的手持电话又响了。自然还是一大排问号。隔了大半个东京城,我也能想像出此刻扣子的样子了。正在如此窘迫之际,阿不都西提笑着问我:〃管家婆在催你这个长工下地了?〃
〃是啊,没办法。〃
〃那么,我们先分手吧。对了,下个星期三,新宿这边有个聚会,可能就在河马啤酒屋,能来吗?〃
我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对他点了点头:〃好,到时候我一定来。〃
进了车站,在站台上等了大概两三分钟,我要坐的车来了。正要上车的时候,阿不都西提一把抓住我:〃那匹马,能给它找个去的地方?不是要找什么好地方,动物园啊有水源的小山坡啊什么的都行。〃
第七章短信(3)
〃好的。〃我又一次答应了他。
〃一定?〃
〃一定。〃
〃好,那我就放心了。〃
下车之后,我跑了起来。一股看不见的力量使我发足狂奔,因为那股力量使我恐惧,它黑暗,深不见底,我不愿意被它的阴影遮盖,除了奔跑,别无他法。虽说是最后一班电车,候车大厅的人群依然不少。我在人群里跑着,手里一直想抓住一件什么东西,自然什么也抓不住。我知道大厅里的人都在奇怪地看着我,他们不知道我为何跑得如此之快,但我顾不上了,除了奔跑,还是奔跑。
跑出车站,跑下站前台阶,跑过一路上的大小店铺,终于跑上了表参道的过街天桥。当我在天桥上停下来,喘息着隐约看见婚纱店外面的霓虹招牌,全身顿觉松散,一下子趴在栏杆上大口大口喘起了长气。
我的身体到这时候才终于得以平静。
也就是说,我心里有主了。
但是,我却丝毫未曾想到,当我掏出钥匙开门,心里还在思虑着怎样度过今天的难关,想着是不是再使出嬉皮笑脸这个制胜法宝的时候,却突然发现门根本就没有锁上。我吃了一惊,冲进店里按下日光灯的开关,映入我眼帘的却是一个赤身裸体着蜷缩在冰凉地面上的扣子,流着血的扣子。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在最短暂的晕眩之后,扣子流着血的手臂使我狂奔上前,将她比地面更冰凉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
一边抱着,我一边抓过她的手臂,在惨白色日光灯的照耀下,她的整整一条手臂,甚至她的通体上下,竟是比灯光都更加惨白的颜色。
还有更加致命的惊心一瞥:皮肤下的血管、无动于衷的表情和鲜血正在渗涌出来的那两道伤口。墙角里还有一把同样沾着血迹的裁纸刀。
我没去把它捡起来。顾不上了,我的恐惧已经到了极点。
是的,我想到了扣子可能会死,我想了可能会只剩下我一人在婚纱店外的表参道、甚至是一生中所有的道路上走来走去了。
我害怕。给她止血的时候,我在害怕;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我还是在害怕。
虽然扣子一直闭着眼睛,但她在呼吸,甚至是很均匀的呼吸,被子正随着她的呼吸而轻轻起伏着,这样就够了。
够了。
我回到店堂里将灯拉灭,又转回来坐在地铺上,点起了一支烟,满屋的黑暗里只剩下烟头处的一丝荧红在闪着。当我吸一口的时候,荧红的光线里我能依稀看见扣子的脸,于是,我就一口接一口地猛吸不止,好像从即时起我们就将不能再见,完全没有意识地这样做,等到明白过来我在这么做的时候,一支烟已经吸完了,我便点上了第二支。
〃要喝水……〃扣子终于喃喃说了一句话。
我如梦初醒地迅速答应着:〃哎哎,你等着。〃三步两步,我跑向店堂里的饮水机,倒了半玻璃杯的水。跑回来后,我伸手去将她微微抱起来,将水送到她的嘴唇边。即使是在黑暗里,我倒是照样心细如发,一点错也没出。
够了,这就够了。
第二天早晨,当我醒来,扣子已经不见,但我知道不会再出什么事情,便放宽心洗漱。一切收拾好之后,打开店门,走到大街上一张望,正好看见从街口走来的望月先生。是啊,崭新的一天,的确是又开始了。
等客人少下来之后,我就跑到样品室里找出自己的一只箱子,在里面翻出几本旧书来读。像望月先生这样的性情之人,自然会像以往一样不会对我的此等行径有所责怪。送走两批客人之后,他还是按老规矩去了池袋的马场。只有当他出门的时候,我才会想一下:〃又有一天不到学校去了。〃原本扣子和望月先生订好的让我每隔一天去一次学校的计划,由于我的率先不遵守,望月先生又可以每天都去池袋的马场了。
从旧书里挑出一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