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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根本就没有办法办得到,我的脑子里全是扣子。她明明就坐在我的身边,身体也钻在我的怀里,双手搁在我的腿上,可我就是忍不住去想她:她的脸、头发、洋娃娃般的脸和赤裸的身体。
回到东京,我们找了一辆出租车,安然无恙地将婚纱运到表参道,正好碰上望月先生在锁婚纱店的门。见我们抬着装婚纱的箱子过来,就赶紧来帮忙,一边弯腰一边说:〃啊,老朋友打电话来,说是我压的那匹马今天跑了头名,正要去高田马场那边看看呢,你们能回来实在太好了。〃
〃啊,那么,请您只管放心去,这里有我们就好,请您放心。〃我刚想和望月先生说话,扣子就微微欠着身抢先说了,实在是最恰当的姿势和最恰当的语气,以至于把箱子抬进店里之后,望月先生要离开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你小子,好福气啊。〃
〃我是不是特别像个长工,名字就叫二栓或者狗剩?〃我也对望月先生微笑着欠身,目送他出门,这才回过头去问了扣子一句。
〃此话怎讲?〃她一努嘴巴。
〃感觉像是回到了旧社会,我在地主家的田里劳动了一天,正气喘吁吁地走在回村子里去的路上,一个老长工突然把我拦下来,伸出大拇指对我说'你小子,好福气啊'。为什么会这么说呢?自然是因为你了。我叫二栓或者狗剩的话,你就叫二栓媳妇和狗剩媳妇了。〃
〃谁是你媳妇啊?〃她故意问我。
〃你呀,还用问吗?不会是别人了。不出意外的话,你应该还是我儿子的妈吧?那时候,你就不叫什么二栓媳妇狗剩媳妇的了,那时候我得管你叫'他娘',你得管我叫'他爹'。没说错吧?〃
〃切,谁说要做你的什么'他娘'了?〃
〃我说的,丫头。我已经给你做主了,你就认命吧。〃停了停,我想想说,〃果真如此活着的话,也实在不坏,只可惜这种故事里总有一个罪大恶极的地主,弄不好,他早就打上你的主意了,呵呵。〃
话实在不该说到这里来,扣子的脸上刚才还是一副拿我没办法的样子,一下子就凝住了,叹了口气,眼睛盯着大街上的某处。我顿觉不好,正想着该怎样去把场圆回来,她却说:〃我太知道了。呵,《红楼梦》里有句话叫什么来着?小时候我爸爸念给我听的,反正是说鸟啊林子啊什么的。〃
〃'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我说出来了。
晚上,其实是后半夜,我从懵懂中醒来,伸手一触,却不见扣子的踪影,心里一急,猛然坐起来打量屋内,所幸在店堂里有一束微光。透过博古架上的空格子,我看见扣子又在念念有词地请碟仙了。可能是为了不影响她的双手去按住那只小瓷碟,她将手电筒打开后置于柜台之上,一束微光将她笼罩住,她披头散发的样子像一个神秘的中亚巫女。
我没过去影响她,重新睡下去,闭上眼睛陷入找不到具体目标的空想。
无论如何,我对周遭的一切都感到塌实,我知道世界的辽阔、月亮的圆缺和人心的软弱,但是它们无法让我再在它们身上多作思虑了,因为我同样知道:现在,在我身边的三步之内,就必有扣子的影子。比如此刻,我躺着,扣子在请碟仙,上帝在我和她寄居尘世的过程里安排了这一时段,我们在这一时段内过得心安理得,这就是塌实,前所未有的塌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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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可以这样说吧:和我的眼睛、耳朵和身体里的肺一样,她就长在我的身体上。
当她回到我身边躺下,我觉察到了几分异样,她的手在我的手腕处摩挲着,我也不想知道她要干什么,〃一切全都任由她吧〃,每逢这样的时候我便会作如此想。摩挲了一阵子之后,她安静下来,又往我怀里蜷缩。我正打算伸手让她枕着,却发现这只手不能动,被什么东西……好像是一根线绳……把我的手和她的手系在了一起。我心里一热,没有再动弹,只去听她在我耳边发出的潮热的呼吸。
中国农历大年初三的下午,扣子在经过涩谷那边时找了一份短期工作。一家华人商会打算在农历元宵节那天举行一次华人公园酒会,扣子找到的工作,就是帮他们做一些这几个活动之前的准备工作,不出意外,她要在涩谷那边工作到元宵节过完为止。由于工作繁重,还要连夜加班,好在是待遇不错,算得上优厚。我正在婚纱店里忙着,扣子打电话回来,告诉我找到新工作的事情。咖啡座那边,自从入冬后生意就一直清淡,她不去也没关系,不过,她叮嘱我假如遇见咖啡座的人,就说她和朋友去了富士山游玩即可,反正到元宵节之前她也回不了表参道。
第六章水妖(3)
于是,晚上关了店门之后,我便坐电车去涩谷,也顺利地找到了扣子在电话里告诉过我的那幢她找到工作的大厦,在大厦下面我给她打了手持电话,告诉她我离她不过二十五层楼的距离。她倒是有几分气恼:〃越乱你倒是越会添乱,我这里忙得东南西北都找不到了。好了好了,服了你了,十分钟后在楼下大厅里碰面。〃
挂下电话,我走进大厦的一楼大厅,果真等了十分钟,电梯门打开,扣子第一个从里面冲了出来,只有这个时候,别人才能看出她并非日本女孩子,日本女孩子即使跑起来也难免还有几分旧时代遗留至今的痕迹。
显然,她没有足够的时间来训斥我,就商量说去附近的博多天神拉面馆去吃一碗熬汤面,因为晚上她要到山手线和明治通之间的宫下公园酒会现场去摆放盆景,也只好趁着这会儿去吃点晚饭了,于是,我们就去了博多天神拉面馆。
走出博多天神拉面馆,我把扣子送到了宫下公园门口,就在涩谷信步闲逛起来。
回到表参道,晚上十点已经过了,我手里拿着一罐啤酒,把夹克衫的衣领竖起来,虽说不时有些小杂物被风掀上半空,我倒是不觉得怎么冷。走到婚纱店门口,我正要掏钥匙开门,突然发现门上贴着一张字条。对于身在东京又几乎不认识什么人的我来说,这倒的确是头一遭,扣子并没有这样的习惯,于是,我便取下字条,借着路灯散出的微光来读:
你好,因为是同乡的关系,就不和你客气了。我是筱常月,苏州人,也是杏奈小姐的朋友,也是从她那里,知道你也许能在昆曲的剧本方面帮助我。正好来东京有事,加上杏奈小姐来电话告诉了你的地址和电话,就直接上门来了,请原谅我的唐突。
可惜的是你不在,在门口等了一个多小时,才回到车里给你留这张字条。假如可以的话,明天上午是否能等我的电话,到时我们再见面?
正读着字条,我背后传来一个女声:〃对不起。〃
因为听出是中文,就连忙回头,正好看见一个年轻女子对我微微欠身。也许是想着有朝一日去写作的缘故吧,当我见到一个人,总是能在极短的时间之内将对方的音容装扮默记下来: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一袭黑色阿尔巴卡羊绒短款大衣,从领口处可以看见里面的玫瑰灰毛衫,下面是一条石磨水洗布料的长裤。即使是在路灯散出的微光之下,也可清晰看见她白皙的脸庞、淡蓝色的眼影、一对水晶石耳环和随意背在肩上的名贵皮包,这些,使她浑身散发出了一种难以言传的成熟魅力。实际上,我很快就确定出她的年龄要比我大出一截来,但是,这也丝毫不影响她给别人的年轻感觉。
到了这个时候,我就已经可以猜出她是谁了。
我才注意到,在街对面停着一辆红色宝马汽车,不是东京的牌照。我不禁有些惊异:〃一个人开车从北海道过来的?〃
〃对,倒是不觉得累,走了三天,一路上经过有兴趣的地方的时候,就停下来住一晚。〃
〃这样啊,那么……〃我又拿钥匙去开婚纱店的门,〃进去坐坐吧,或者去找个地方?〃
〃找个地方吧,反正我开了车。〃她也就没客气,像是熟识已久了,〃一会我再送你回来,反正你也认得路,好吗?〃说着,她去理被风吹乱了的头发。
就在她理一理头发的时候,我一下子呆住了,因为,在她左边的眼角下,也有一颗细小的痣,滴泪痣。当然,假如她不是遇见同样也长着这样一颗痣的我,别人是很难去注意这颗痣的。依普通的情形来看,遇见她的人应该会在第一时间内被她成熟的魅力所吸引,小小的一颗滴泪痣,大概也只有我这样的人去注意了。
〃那现在就走吗?〃她问我。
〃哦,好啊,现在就走吧。〃要不是她提醒一句,真不知道我又要在这如影随形的恍惚中迷离多长时间。
于是,我们上了那辆红色的宝马,车里的后排座位上扔着两个可爱的做成洋娃娃模样的灯笼。一股淡淡的香气在车里弥散着,和她身上的香水味有所不同,至于到底是什么香气,我也不知道。红色宝马慢慢驶出表参道,又穿过了几条街,在一家酒吧门口停下来。〃要不就在这里?〃她问我,又说了一句,〃正好离我住的酒店也不远。〃
〃没问题啊,那就这里吧。〃我也说。
等她找到合适的车位停车,我们一起从车里下来,要推门进酒吧的时候,她抬起头看了看,对我说:〃今天晚上的月亮,倒真像八月十五的月亮。〃
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她身上有一种不好用语言形容出来的冷清,我不知道这样说对不对:她就像一朵冬天里的水仙。每次当我看见水仙在冬天里开了,并不觉得多么热烈,反倒生出了几分怜惜。大多的花都在凋谢之时,一朵偏巧在此时开了的花应该也不会有多么快乐吧。
我自然是喝啤酒,筱常月要了一杯柠檬杂饮。我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正猜测着酒吧里的下一首曲子会是披头士的哪支歌,筱常月突然说:〃无论如何,请帮帮我。〃我不禁有些愕然地看着她,她又加了一句,〃剧本的事情,无论如何都请帮帮我。〃
我的确有些愕然,准确地说,她的眼神里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