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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
孩子们,争着抢着拣地上的刨花,你争我夺,煞是热闹。
只听月儿嚷嚷:起开!起开!她一手端脸盆,一手往尹一冉周围地上洒水。那水撩的高高的,落在地上水花四溅,人们纷纷躲避,四散开来。
就在这时,秦书记进了院子,他脸色一沉:光看热闹,不干活啦!一人扣十分工!
秦书记那话比鞭子还响,这些人一个个绵羊似的蔫蔫离去。
院里归于安静。不大工夫,月儿就拎着小凳,来到距尹一冉不远的石榴树下,坐在那里,一边做针线一边看尹一冉干活。
突然,她无缘无故地笑起来,渐渐声大,很不羁的样子。
尹一冉知道,她是在笑泼他一身水那挡子事。他没理她,只管干活。
过了一阵子,她又突然发笑,还是那么大声,不管不顾,笑得前仰后合。
尹一冉受不了了,把刨子往木板上一拍,冷下脸来:“很好笑是吧?泼你一个试试!”
顿时,她敛住了笑声,埋下头,没趣地两手抠着指甲,脚下拨弄着一片刨花,一声不响地坐在那里。
院里很静,只有刨木头的“唰唰”声。
好一阵子之后,月儿才缓缓起身离去。眨眼工夫就端着一碗水来到尹一冉身边,不说话,捧着碗,就那样直挺挺地站着。
尹一冉本不想接,是她那笑声激怒了他。
他略一思忖;自己算啥?一个木匠,一个浪迹天涯的人,如此不识抬举?就停住手接过碗。他刚咽下一口就怔住了,不由地抬起头望着她。她急切地:喝呵!他低下头,只觉那水“咕咚,咕咚”顺着他喉咙直往肚子里蹿。一仰脖儿,那碗蜜水就下了肚。
034。干妹子 【四】
人们常说:“像蜜一样甜。”那是只品尝了蜜的甜,却未必晓得蜜的醇与美。山泉水和蜂蜜,尹一冉真正领略了蜂蜜的醇香与甘美。
她佯嗔他一眼:小瞧人。
他不解地望着她。
她见他莫名其妙的样子:给谁不一样,横竖不得我洗。
哦!尹一冉明白了。她是说他把那脏衬衣给了秦书记,而没有直接给她。尹一冉不便解释,只是对她歉意的一笑。或许是那碗蜜水的作用,刨子的分量陡然减轻,刨花堆儿却在迅猛地长大。
第二天早上,正吃着饭,隔壁院的侯寡妇闯进院来,哭哭唧唧地:秦书记,窑门坏了,能不能先给我家弄一下?
秦书记满口答应。
吃罢饭,尹一冉来到隔壁院。残破的院墙豁豁牙牙,让人联想到狗啃过的烙饼。空旷脏乱的院落透着一种悽惶。不单是窑门的轴断了,那门简直要散架,所有的门板没有一块不松动的。
侯寡妇三十五、六岁,腿有点簸,大小四个娃连同她五口人,没一个身上没补丁,真难以想象她们怎样过活。这几个孩子却毫不介意,围住尹一然盯着看。侯寡妇自觉寒酸,就把孩子们全撵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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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一冉很快就把窑门收拾完毕。侯寡妇端来水让他洗手。
这脸盆是那种泥烧的瓦盆,还有一处豁口。为了不辜负主人的好意,尹一冉还是洗了手。
侯寡妇支支吾吾地:这——这工钱,过些时再给,行么?
一点小活儿,不要钱。尹一冉说。
那哪行!
真的不要了。尹一冉收拾起家具。
侯寡妇略一沉思:我给你说个事。把尹一冉拽进窑里,背顶住窑门,怩怩喃喃地:你不要钱,我心里过不去,要不,跟你耍一下。就慢慢走过去,坐到炕沿上,伸手解下了裤带。
尹一冉豁然明白,她说的“耍一下”是跟他干那事。他心里突突直跳,几步蹿出窑去,在院门口与一个陌生人撞了个满怀,踉踉跄跄逃回月儿家。
三
尹一冉还在想着刚才发生的事。他不很责怪侯寡妇,觉得她只是可怜的寡妇中更可怜的一个。她虽然穷,却也讲回报。然而,除了身子,她还有什么可给别人的。
与尹一冉撞了个满怀的人走进院子。这人留着对半分头,一见他那张脸就让人想起了螳螂的那付尊容。大热天,一个白口罩耷拉在胸前,中式布衫系在西式裤里,斜挎一个药箱,看得出是一个赤脚医生。
月儿故作惊讶地喊道:吆!蒙古大夫!
这人啼笑皆非,却大模大样地:秦书记不在?
你要眼睛出气呢!月儿冷冷地回他一句。
去哪儿啦?
不知道。
啥时回来?
不知道。
月儿一句一个不知道,这人觉得没趣,转过身,不阴不阳地看了尹一冉两眼,问道:你是哪儿的,有介绍信吗?
尹一冉尚未开口,月儿就答了腔,不耐烦地:去去!问我哥去!
那人无聊地一笑:我走啦!
月儿没搭理,朝尹一冉纵纵鼻子,一伸舌头作了个鬼脸。
见这人已走远,尹一冉问:他咋是蒙古大夫?
月儿“哧”地笑了:他不会给人看病。她这个“人”字咬的特别真。
尹一冉顿时彻悟。月儿对这人是生硬了些,不过,这人那阴阳怪气的样儿也实在讨人嫌。尹一冉只是随便问了一句,月儿竟把这人五脏都翻了出来。
035。干妹子 【五】
这人叫侯百业,混沟峪大队贫协主任,隔壁院侯寡妇的小叔子。全村就数他跟侯寡妇家最穷,贫协主任非他莫属。歪好也算是个村干部,秦书记就让他当了赤脚医生。
所谓赤脚医生就是小病不会看,大病送医院。整天背着个药箱田间地头转。头疼发烧,阿斯匹林两包。
候百业三十好几还是光棍,怎奈得住那份孤独,整天东家进,西家出,见女人就想摸一把,夜里出来“打野食”。人们不再叫他侯百业,而叫他“后半夜”。
月儿还特意嘱咐:这“后半夜”心眼歪,你提防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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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一冉听了一笑了之。
时不时,隔壁院的桃花也过来看尹一冉做活。
桃花是侯寡妇的大闺女,今年十五,个子跟月儿一般高。若论长相,全村只有她能跟月儿媲美。她小时候发烧抽风,落下轻微的斜视,就是两个黑眼仁的距离稍稍拉近了一些,这恰恰成为她的一种美。当她正视时,眼球便出现细微的颤动,眸子里散射出炽热灼人的光芒,火辣辣地撩人。抽风也给她留下了终生的缺憾,脑子里少根弦。她家没有男劳力,村里就安排她放牛,这对侯寡妇家也是一种照顾。
正因为桃花脑子里少根弦,做事也就不识火候。一进院子就贴在尹一冉身边,摸摸这,问问那,没话找话说。
月儿看在眼里,烦在心里。桃花一进院子,月儿不是撵狗就是骂鸡,话里话外地敲打她。桃花从不还嘴,只是笑,没事人似的。
月儿很神秘地告诉尹一冉,说:她娘不正经。
尹一冉当然知道月儿这话的意思,只是这只耳朵进那只耳朵出罢了。
月儿总是手里拿着点活儿,不远不近地坐在旁边,手不离针线地看尹一冉干活,四、五天来,天天晌晌如此。
十五、六岁的女子已进入青春蒙动期。在这个年龄段,对爱情还非常朦胧,而对异性却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她觉得这小木匠很顺眼。他身上有一种女儿家喜欢的那股劲儿,就是人们常说的:站有站相,坐有坐相,即便是一笑一瞥,也恰到好处。让人觉得他很稳沉,很有身份,文雅的像一位老师。不像有些木匠,铁匠,满嘴粗话且不说,一见漂亮妞儿,俩眼就不够使唤,那股没出息劲儿,看着就叫人恶心。
这天,她拿了一只鞋底。山里很费鞋,因而鞋底也很厚,就是人们说的那种“千层底儿”。她一手拿鞋底,另一手拿针线,将针在头发上一抿,中指上带着的顶针便顶住针尾,拇指向下一压,针的一半就透过鞋底,再用拇指与无名指捏住针,猛地一拽,那针便带着线绳儿窜了出来,随着她臂膀扩展,线绳不断地延长。“哧,哧,哧——”几下,鞋底那面的线绳就全窜到了鞋底这面。再把最末端的线绳迅捷地在手臂上一缠,稍稍用力一抻,线绳就牢牢地勒在鞋底上,一个纳鞋底的完整动作就结束了。月儿那动作很是飘逸、洒脱,有一种艺术的美。
月儿手里做着活儿还不耽误说话,她同样具有山里人的共性,特别爱问,对外边的世界很新奇,也很坦荡。她的家事也主动说给别人听,什么她哥在新疆当兵六年,今年春上才结的婚。她嫂子叫凤儿,回娘家去了。她娘有鹤膝风,一年到头下不了炕,哪块地里打粮食多,老母猪啥时候下崽……。总之,她愿把一切都告诉你,而你的一切她也想知道。
尹一冉有个宗旨,凡涉及他的家事,一概免谈,对月儿也毫不例外。他的话极简单:上无父母,下无兄妹,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山里人把扯闲叫“拍搭”。若两个人都拍,越拍越有劲儿。月儿自个儿说,尹一冉只管听,越拍越没意思。
036。干妹子 【六】
她纳她的鞋底,他刨他的木头,各行其事,互不干扰。
猛然,“吱——”的一声尖响,尹一冉一个激灵。扭头一看,见月儿两手捏着一片刨花,噙在嘴边吹,眸子里洋溢着得意与天真。这声响是她弄出来的,接着,“吱,吱——”又是两声,
望着她那天真无邪的调皮样儿,他脱口而出:真是个孩子。
她却噘起嘴:你才是孩子。”便用那刨花打他,刚仰起手就喊道:嫂子!
月儿目光所向之处,一个高低一般,胖瘦适中的女子向这边走来。这女子半笑不笑,很快,她那双眼睛就在尹一冉身上扫了个遍。
月儿上前抓住那女子胳膊,对尹一冉说:我嫂子,凤儿。
大嫂!这是尹一冉对一般年轻妇女的统称。
凤儿很本份地对这个小木匠微微点头一笑。这沉沉地一笑显示了她的成熟。凤儿比月儿大两岁,却很是稳沉。她随即对月儿说:别耽误人家干活!转身走去。
月儿冲尹一冉一瞥嘴,当然,这个动作是针对她嫂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