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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山像是当头挨了一闷棍,两耳轰鸣,刹时便清醒过来。手电光下,一个丑陋痴呆,鼻涕汪汪的傻闺女就坐在他身旁。她没有丝毫的惧怕与羞耻,还痴痴地朝着他笑,喜眯眯地喊着:三哥
他脑袋里“嗡!”的一声,眼睛里金星直冒,软瘫在地上。刹时,拳脚雨点般地落在他身上。他没有反抗,也不想反抗,他甘愿接受任何惩罚,直到他倒在地上。
喜凤爹气呼呼地:这不算完,明天与你到乡里说事去,叫大家看看你这大英雄,大书记都干了些啥好事!”说完拉起喜凤走去。
狂风骤起,席卷着落叶遍地翻滚,刹时雨点儿就劈哩啪啦砸下来。
十八
第二天吃早饭时,牛万和见东屋门还关着,他咋唤屋里也不答应。门是插着的,他趴在窗户上看,见三儿翻了一身,面朝里,还是那样躺着。心想,这两天干活累了,多睡会儿吧!转身走回东屋。
王婶慌慌张张进了家门,把她在外边听到的全盘学给了牛万和。
牛万和顿时就傻眼了。
王婶着急上火地:“他咋能干这事,咋能。”
牛万和眼一瞪:“听王八叫还不种谷哩!”他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嘀咕。他也觉得三儿这些日子的行踪确实不对头。他想唤起儿子问个明白,便来到东屋窗前,轻声地:“三儿!”
屋里没有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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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儿。”牛万和近乎哀求地:“起来,吃饭啦!”
任凭他怎样呼唤,屋里就是不吱声。他没招了,回头看看伫立在东屋门口的老伴,无奈地朝她走去。一脸愁云的问:“咋弄?”
王婶愁眉苦脸地摇摇头。
牛万和无计可使,一屁股蹲在门槛上,嘬的旱烟锅“吱吱”作响。
萧山一直醒着。他眼前好似起了雾,心中穿行着无数往事;他想起了挨门乞讨;想起了漫天风雪的夜晚钻进草窝;想起了参军的头天晚上和秀秀在窑洞里——;想起了在炮火连天的战场上;想起了秀秀企求娶她时那可怜的目光;想起了柳慧、想起了玉凤、想起了手电光下坐在他身边的那个傻闺女。耳边不住萦回着玉凤爹那几句话:“你是啥球书记?她这傻样子,欺负她,你忍心吗?你还是人吗?!”他恍然觉得就在乡政府的大院里,站在被审判的位置上,任人指责,任人斥骂,一个个对他嗤之以鼻。他再也无颜承受英雄、领导、人民代表,政协委员……这些人人都向往的光环。他的人格、尊严、脸面已荡然无存。他将成为罪人,被人人所唾骂,被社会所抛弃……与其被千人指万人骂地活着,倒不如死了痛快。
作为一个战争的幸存者,他求生的欲望比其他人更强烈。就这样结束一生,他实在不甘心。他再也没了活下去的理由,没了活下去的勇气,便起身下炕,取过纸笔。
他手握住那支英雄牌金笔,泪水不住地流。这是他缴获的战利品,在他得到那一刻是何等的自豪,没想到,今天却要用它结束自己的生命——,泪水不分点滴地滚落下来。他又牵出那块鸡血石,用手轻轻地擦啊,擦啊——,攥在手里,捂在脸上,噙在口中——,泪水汩汩地淌。
就在这时,有人闯进院子,十急慌张地喊道:萧书记!萧书记
牛万和紧忙摆手示意他别喊:还睡着哩!啥事?
车陷在河啦!
啥车?
送公粮的车。
“咣当”一声门开了,萧山眼睛肿肿的,边提鞋边说:走!
牛万和喊道:吃上一口!
萧山跟那人已出了院子。
夜里下了一场雨。村里送公粮的车才下到河里,山洪就下来。赶车的紧忙把车掉过头。不料,车轱辘原地就碾出了个坑,咋也上不了岸。车轱辘越是来回碾,那坑就越深。上任你拼命地吆喝、鞭打牲口,也没能把车赶上岸,还是陷在了河边,这才回寨里找萧书记。
洪水不住地上涨,河岸上聚了不少人。这些人像是锅沿上的蚂蚁,乱糟糟,闹哄哄,一个个急头急脑毫无目的地跑来跑去。
滚滚洪流裹卷着枯木树枝横冲直撞。滔滔浪花炸响阵阵闷雷,那是洪水冲击巨石相撞所发出的声响。牲口在水里扑腾、嘶叫,极力挣脱,显然它们感到生命受到了威胁。无论萧山他们怎样拉、拽,吆喝、鞭打牲口,车还是纹丝不动。
洪水淹没了车板,平了辕骡的肚皮,顷刻间,这几头牲口和这一车公粮就会被洪水卷走。
黄乎乎的泥浆无边无岸地倾泻而下,人们的喊叫声、牲口的嘶鸣声与滔滔巨浪咆哮声、巨石的撞击声搅和在一起,仿佛山崩地陷,世界末日来临了。
这时刻、这情景、这阵势,容不得多考虑,也没什么好考虑的。萧山心一横,脸一沉,“扑扑通通”就下了水。
回来危险人们急切地呼喊。
萧山还是一步步走进洪流。在一望无际的滔天巨浪里,他像一根摇曳不定的树枝,巨浪一浪接一浪地向他掀来,这洪水猛兽随时都可能一口把他吞下去。河石的撞击声像炮弹在炸响,震得人两耳轰鸣。洪水迅猛地淹没他的身子,到了腿裆、到了肚脐、到了胸脯……
岸上的人全都围拢过来抓住套绳。萧山整个身子浸在了水里,肩膀扛住车尾,奋力地呼喊:“一、二、三嗨!一、二、三嗨!……
唿地一下车轱辘转起来,牲口嘶叫着,众人吆喝着,连拉带拽把车弄上了岸。就见萧山胳膊一举便无影无踪了。他原先站立的地方只有汹涌的波涛和翻卷着的浪花。
岸上一片惊呼。
人们清楚地知道洪水猛于兽。即便不被水淹死,也会被河里的乱石撞死。萧山绝没有生还的可能。
半后晌,人们才把萧山的尸体抬回村里,停放在西屋炕上。他的腿断了,是河石砸的,两只脚平平地撇拉着,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屋里院里挤满了人。牛万和傻傻地坐在炕头,眼泪鼻涕直淌,颤抖的手毫无目的地摸弄着萧山那粘满泥浆的头。
秀秀紧咬嘴唇,泪水汩汩,却出不得声。翠屏端来一盆水,秀秀拧了毛巾给她三哥擦洗。
萧山右手攥地紧紧的,一根细线当啷出来。秀秀掰开三哥手,他手心里攥着块鸡血石。一见这鸡血石,秀秀再也忍不住了,一口气从胸腔里喷出,“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她颤颤巍巍地擦着鸡血石,每擦一下心里就一颤,泪水簌簌地流。她又把鸡血石系在三哥脖子上,端端正正地放在胸前。众人帮着给萧山穿衣裳。秀秀解下萧山的皮带给他换裤子。顿时,她惊呆了,天哪!三哥腿裆里空荡荡的,他那雀儿不见了,就像沿着地皮被切断了的胡萝卜,齐唰唰的没有了,只剩下两个蛋蛋还松松垮垮地在那里耷拉着。
人们齐声惊呼。
刹秀秀就明白过来,三哥为啥不要她,不敢要任何一个女人。他成了英雄,连猫儿、狗儿能得到的幸福他都得不到了。她猛地扑在他身上,拍打着他胸膛,痛哭嚎啕:你为啥不说?为啥
屋里屋外一片呜咽。
菟丝子
菟丝子
一
杏儿跑啦金锁可嗓子吆喝着一头撞进窑院。
这声吆喝好似一声炸雷,吓得正在院里啄食的鸡们惊叫着扑棱棱飞上墙头。金锁爹赤着光脚片儿跑出窑洞,直挺挺地伫在当院里,惶恐地直眨巴眼睛。金锁娘也紧跟着窜出窑来,一根布条绕过脖子兜住她左胳膊,惊慌地立在老伴身边,另一只手不知所措地揉搓着衣角。
爹!娘!杏儿跑啦!金锁很是无奈地又重复了一句。
杏儿是金琐的媳妇。老两口儿这才弄清儿子是因为啥大呼小叫地闯进院子。
金锁爹三扁担打不出个屁来,只知道低头闷哧闷哧地干活,五冬六夏不闲着。两只手就像鸡爪一般,疙疙瘩瘩满是老茧。人们叫他“铁耙子”。金锁娘过日子仔细,一分钱掰成四瓣儿花,人称“铁匣子”。今儿遇到这样的突发事件儿媳妇跑啦!老两口顿时就懵了。
金锁沮丧地一屁股蹲在地上。
铁匣子怯怯地:好好的,跑啥?
金锁没好气地:还不是因为咱家穷。
有吃有喝的铁匣子不解地。
别说啦!咋办吧?金锁不耐烦地。
铁匣子瞅瞅老伴,老伴瞅瞅她,两张无奈的脸。
还看啥!快拿钱,我撵去!金锁急切地喊着。
没,没钱。铁耙子终于开口了。
没钱?人不要啦!金锁跳起来喊叫着;我没出息,媳妇跑啦!我也不活啦!狗狗给你们留下了。说着便转身往外走。
铁耙子急急窜上来两手攥住儿子那赤条条的胳臂。
铁匣子已绕到儿子身后,“叽哩咣当”关上院门,用背顶住。哭喊道:金锁啊,你这不是要娘的命么!
铁耙子干巴哒嘴说不出话,急得一个劲儿眨巴眼。
铁匣子骂道:还眨巴啥哩,拿钱呵!
铁耙子这才缓缓松开手,慢慢腾腾地从上衣兜里掏出一个旧布卷儿,哆哆嗦嗦地抖开那层旧布,旧布里裹着一层报纸,报纸里包着一个小塑料袋。他小心翼翼地将一叠卷压后定形了的“幺洞洞”取出来,极不情愿地眨巴着小眼数着。
铁匣子一把夺下那钱,嗔怒地:还能数多了!一转身把钱塞给儿子,但她并没马上松开手,说道:金锁,省着点花,啊!
金锁接过钱,紧绷着的眉眼一下子舒展开来,说:知道。扭身正要出门却又返转身来:娘!狗狗还没吃饭哩!便顺着沟边的斜坡路窜下去。
铁匣子手扶门框,朝着儿子的背影喊道:路上小心些,别丢了!直到看不见儿子的身影,这才返转身。
人常说:奶奶亲孙子,胜过命根子。她一听儿子要她去照护孙子狗狗,便一脸的荣幸,忘记了自己的伤痛,托着那只脱了臼的胳膊,回到窑里取了几个鸡蛋,兴冲冲地对坐在窑门槛上的老伴说:我招呼孙子去,后晌你自己弄点吃的。便急急慌慌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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枣树岙住着两户人。一户是铁耙子,一户是金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