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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老张的模样却一点也不害怕,他从容不迫地来到父亲身边,大大咧咧地掀开了白布。
那是庄海洋第一次见死人,也是第一次认真观察这个和他毫无关系的张父。他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平日里黑红色的脸变成了酱紫色,嘴巴微微长着,眼珠包裹在单薄的眼皮里,鼓鼓囊囊地。他放下了心来,靠近了一些。
老张突然笑了,笑得异常古怪,笑得就像哭。
他一边笑一边说:“海洋,你知道吗,在我们家乡人死了之后,一直到火化之前都要盖上白布,放在不透风的房子里。如果白布被掀开或者被风吹开就会出事。”
“出……出什么事?”庄海洋狠狠地打了个哆嗦。
老张没说话,窗户外面突然刮起了风,很劲,豁地顶开了窗户。张父身上的白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提了起来,呼啦一下掀开掉在了地上。与此同时,庄海洋和老张都大叫了一声,他们只叫了一声就没音儿了,目不转睛地盯着张父的脸。
张父竟然睁开眼了!
张父那双死鱼一样的眼睛像被棍子撑起来一般,睁得硕大无比,死气沉沉地望着天花板。
庄海洋的胆子本来就不大,这突如其来的事让他的头发都竖了起来。
老张胆子大些,他打了个哆嗦,就颤颤抖抖地靠近了父亲,伸手把他爸的眼睛缓缓合上,蓦地笑了:“海洋,你看,他们都说我爸死了,可我不信!你看,他没死,他只是睡着了,说不定哪天就醒了。”
庄海洋没吭声,他觉得老张疯了。过了许久,他才轻轻地说:“老张,我回家了。”
“我爸没死!”老张没理庄海洋,甚至连头都没有扭一下,他只是不停地呢喃着,“我爸没死!我爸没死!”
庄海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老张家。
事到如今,虽然庄海洋已明白那不过是死人常见的一种肌肉跳动症状,完全可以用科学解释清楚。可他仍然恐慌不已,在他的潜意识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更相信张父之所以睁开眼睛,是因为老张把白布掀开了,是因为那鬼祟的风在作怪。
他们和它们冥冥之中破坏了某种平衡,破坏了生死的界限。
那次之后,庄海洋再也没有去过老张家,那个地方就像一个异世界,黑暗未知、可怕玄异,且牢不可摧地长在了他心里最阴暗的地方,想起来,就让他毛骨悚然。
时间能让人淡忘一切,渐渐的,庄海洋忘记了那件事。日子又回归了平静,上学、下学、吃饭、睡觉。他以为那是他此生所经历的最可怕的事情,可是没想到,高三时他又一次被老张吓倒了。
那一次,老张带着庄海洋逃学了,当时,庄海洋并不知道老张要带他去干什么,他懵懵懂懂地跟着老张就来了火车站广场。这是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像一个城市的垃圾桶,藏污纳垢,什么人都有。
据说,这个火车站广场从建成之后就没少出事。
不是叫花子拐卖孩子的,就是抢包的,如果你是外地人,从出站口走出来,准有人笑容满面地追上来,问你:“先生,要特殊服务吗,便宜啊!”
因此,庄海洋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很少来这里,对于火车站广场,他有一种与生俱来、牢不可摧的鄙视感。所以,当老张带着他来到火车站广场的时候,他下意识地感到,老张一定不会带他做什么好事,但来都来了,他只好硬着头皮跟在老张身后。
庄海洋可不想惹老张不高兴。
老张和庄海洋一前一后地挤进了人群,挤着挤着,庄海洋就看不到老张了。他茫然地站在人群中踮起脚来四处观望,这时老张突然出现在他身后,偷偷地捅了他一下,飞快地说:“到马路对面等我。”
向过街天桥走去,庄海洋茫然无措地望着远去的老张,刚走了几步,就听到人群中有人惊呼:“抓小偷啊!抓小偷啊!”他扭回头来,望着早就炸开锅的人群一下就傻了,他看到老张正拼命地跑,而他身后跟着两个紧追不舍的大盖帽。
庄海洋什么都明白了,他感到紧张,感到无助,感到手足无措。他头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他觉得老张毁了,一切都毁了。他没有犹豫,飞快地向老张跑去。挤进人群时老张已经被那两个大盖帽按到了地上。
“你们放了我!我是好人!我什么也没偷!”老张大声地叫嚣着。
一个大盖帽理都没理老张,粗暴地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最后,眉头皱了起来,对身后的同事说:“没有。”
“放了我!”老张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他叫嚣得更疯狂了,“你们诬陷好人!”
那个失主就站在旁边,他指着老张的鼻子说:“就是你!绝对是你!刚才你撞了我一下,我的钱包就没了,除了你没别人!”
老张翻着白眼望着失主和大盖帽:“好啊!你来搜!我脱光让你搜好不好!”他说着,真的开始脱衣服。
一个大盖帽狠狠拉住了老张:“说!你把东西藏哪了?”
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大家都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模样,谈笑风生、窃窃私语,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副事不关己的笑意,除了庄海洋。他的脸忽悠一下就变得惨白,身不由己地伸手在自己裤子兜里摸了一下,狠狠地打了个哆嗦——钱包果然在他兜里。
这是庄海洋活这么大,头一次做小偷。他害怕极了。
庄海洋想跑,可腿脚就是挪不动,他想冲进去自首,可不知道为什么,腿脚更挪不动,他就那样傻乎乎地望着圈里的老张和大盖帽还有施主互相怒骂推搡着。事情到了这个地步,结果已经显而易见,完全取决于他的举动。
但那时庄海洋毕竟还不满十八岁,他太紧张了。
当老张面露胜利地望向那两名大盖帽的时候,庄海洋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像是平地里炸开的一道惊雷。他哭得肝肠寸断,哭得痛不欲生,哭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哭得老张一下就慌了神儿。
那一次,庄海洋彻底露怯了,两名大盖帽把他拉进了圈里,还没盘问他就跪在地上一五一十地全都招认了。他一个劲地重复着一句话,他说:“叔叔,我不想坐牢,叔叔,我不想坐牢……”他完全忘记了老张,他也记不清楚那时老张究竟是个什么表情。
也就是因为这次意外,庄海洋的父亲使用强制性的手段,彻底断绝了他和老张的来往。
时至今日,庄海洋依旧历历在目,他还记得那一次父亲虎着脸把他从警察局领出来时的表情。父亲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什么也没说。几天后,他才重新回到学校,而老张则被学校开除了,一连三天,他连老张的影子都没看见过。
直到几个月后,庄海洋才在回家的路上见到了老张。
老张的意图明显,他蹲在庄海洋回家必经的小道上,不停地吐着烟圈儿。他的头发已经被剃光了,亮晶晶地闪着油光,那是少年教导所的标记。
庄海洋早就猜到自己会有这样一天,老张在少年教导所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在掐着指头算日子,他不知道老张会怎么想他,不知道老张会不会恨他,不知道老张会不会报复他,怎么报复他。他忽然明白了,其实跟在老虎身边狐假虎威的狐子是最危险的。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被一口吞掉。
庄海洋见到老张的第一眼,就变成了木头人。他知道老张一定不会放过他,最起码,结结实实地挨一顿打是跑不掉了。他索性把书包丢到地上,把脑袋一抱,蹲下来,说:“老张,你打吧!”
出乎庄海洋的意料,老张没有动他一根汗毛。
老张只是一身不吭地把庄海洋拉起来,说:“算了,是我选错了人。”
也就是从那一次,庄海洋彻彻底底佩服起老张来,他觉得他够仁义,够哥们,够大气。以至于他和顾米林结婚的时候,还特意找来老张做了司仪。实际上,老张的名声大家都知道,他虽然够仁义、够哥们,可也够难管教的。
狗改不了吃屎,高中辍学后,老张一直干些偷鸡摸狗的事情。不过,大家都没在意,皇帝还有三个穷亲戚呢,何况庄海洋。
所以,庄海洋觉得这件事非得老张这个够仁义的“专业人员”来帮他。
此时,已经到了饭点儿,饭店里的人越来越多了,庄海洋开门见山地说:“老张,帮我去偷件东西吧。”
老张的眼睛一下就瞪大了,像猫见了鱼:“偷什么?你不缺钱啊!”
“不是偷别人家的东西。”庄海洋摆摆手,“是偷我家的东西。”
老张差一点从椅子上跌下来,他坐稳之后,不可思议地说:“你脑袋没坏吧?”
庄海洋没办法,只好一五一十地把自己这几天的遭遇说了出来。老张听了之后不说话了。他眯着眼睛,一边吸烟一边望着窗外人头攒动的街道。许久,才说:“好吧,我帮你,不过,你要保证我不会出事,别又像高中时……”
“你放心!”庄海洋急忙打断老张,拍着胸脯说,“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偷什么?”
“就是我说的那张皮!”
“到手后怎么处理?”
“随你,只要别再让我看到就是。”
星期日的时候,庄海洋带着顾米林回到了父母家,这是他特意留给老张的“作案”时间。见到儿媳妇来,庄母很是高兴,她跑进厨房开始忙活饭菜,顾米林也跑去帮忙了。客厅里只剩下了庄天柱和庄海洋两个人,不知道为什么庄海洋竟然觉得有些尴尬。
半个多月不见,庄天柱显得苍老了许多,像缺水的纸,慢慢在太阳暴晒下抽紧出一条条的皱纹,他一直在抽烟,不说话,时不时谨慎地回头望一眼厨房。
厨房里,不时传出婆媳的嬉笑声,和乐融融。
庄海洋决定打破尴尬,他率先开口了,不冷不热地一句话:“爸,最近身体还好吧?”
庄天柱扭回头来,干扁扁地笑了笑:“身体还那样,就是老咳嗽,我看我是真的老了。”
“爸,您还不算老,况且就是老,也是老当益壮。”
“你是学医的,你还不知道我这老毛病吗?高血压,说犯病就犯病,严重起来说不定一下就一了百了了。”庄天柱说着又使劲嘬了一口烟,“不过,看着你成家立业,我就算一了百了也放心了,父母这一辈子为啥,还不就是你们这些孩子。”
庄海洋有些感动了,父亲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