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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万,也早把这字给签了。您说这公司是谁的?这钱是谁的?是谁把你放在分公司这位置上的?这点道理,现在连三岁娃娃都明白着哩,他怎么可以跟您赵总较这个劲呢?我说他脑子肯定进水了。平日里看他为人挺随和的么。这下妥了吧,咱们自个儿把自个儿套住了……唉,说到底,他还是喝狼奶长大的啊,不通人事……”“行了行了。你还有完没完?!”早已气得浑身哆嗦的赵光,心里烦得直起腻,在料理了手头一些紧急事情以后,便匆匆飞往北京去了。
包含着“命运”的最大含意
如果我们把这一章称为“归宿”,它的含义绝对不仅仅是“结尾”,甚至也不仅仅是“命运”这个俗词的另一种表述。虽然它既包含着“结尾”的意思,也包含着“命运”的最大含意。
……到晚上十点四十分左右,张建国突然从医院给韩起科打来一个电话,传达高场长的意思,让他立马到医院去一趟。“高场长有请”。韩起科问:“他老人家今天不回来了?”“谁知道啊。老人自有老人的安排。我们也不便多问。你就赶快来吧。”张建国回答。放下电话,韩起科跟马桂花和哈采英打了声招呼,又问清了医院的位置,就向大门外走去。马桂花忙追上去,叮嘱了声:“天黑,路又不熟,就打个出租吧,别省那点钱了。不过,你得多留个心眼儿。这儿有些司机特别黑,专门欺负外地人,拉着你瞎转圈儿。从这儿到医院,正经走表,最多不超过十九元。身边带零钱了吗?”“带了带了。”韩起科点点头道。
马桂花追到院门外,拉住韩起科,又叮嘱了声:“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韩起科忙说:“至于吗?你真把我当乡巴佬了?”马桂花忙说:“不是那意思。”韩起科问:“那你是啥意思?”马桂花犹豫了一下问:“你跟赵光之间到底闹啥矛盾了?”韩起科苦笑笑,答道:“没事。”马桂花问道:“那他们干吗要把你叫到医院去谈话?”韩起科说道:“那你应该去问他们。”马桂花愣了一下后,突然又问:“你没留什么把柄在赵光手里吧?”韩起科一愣,反问道:“把柄?嗨,我能留啥把柄?一个刑满释放分子,胆小得跟个老鼠似的……”马桂花忙说:“跟赵光打交道,你可是不能大意了。这小子,在生意场上混了这么些年,完全混出两副嘴脸来了。你完全搞不清楚,他的哪副嘴脸是真的,哪副嘴脸是假的。好些人都到我跟前来说他,说他们都挺怕他的,也挺恨他的,可又不得不巴着他。你明白我说的这意思吗?”韩起科愣愣地看着马桂花,脸色突然灰暗起来,迟疑了一会儿,啥话也没说,转过身走了。
出租车司机跟韩起科聊了一路。由于受马桂花的影响,韩起科一路都在偷偷地注视那个不断在蹦字儿的计价器。但最后的报价,证明北京的出租车司机多数还是好的。付了十九元,撕了票,韩起科一下车就看到张建国在空空荡荡的医院大门口等着他。但张建国并没有带他进医院,却把他塞进一辆捷达车里,(这车是赵光在北京的一个朋友提供的。捷达历来在北京卖得特火。当然喽,买捷达的这些北京人,在北京这地盘上都还算不上什么真正的“款”和“腕儿”。)一气儿拉到一家三星级宾馆的一个套间里。韩起科推门一看,在套间的会客厅里幽暗的灯光下坐着的,却只有赵光。韩起科真愣了一下,怔怔地说:“赵光,你这是跟我在唱哪出戏呢?”赵光淡淡一笑,忙掐灭手中的烟,一手抓起“大哥大”,一手提溜起他那个时刻不离身的黑小牛皮手包,对韩起科做了个“请进里屋”的手势。韩起科迟疑地走进里屋一看,床上躺着一个人,那人正是高福海。身边除了高福海老伴伺候着,还有两位赵光雇请的特别护理。一边的椅子上还坐着两三个原小分队的队员。韩起科先跟高福海的老伴打了声招呼。赵光便冲其他那些人使了个眼色,待包括高福海老伴在内的那些人都知趣地起身离去,便弯下身,附在高福海的耳旁,低声说了句:“您爷俩先说会儿话,我呆会儿再来?”高福海一边缓缓地点了点头,一边气息虚弱地“嗯”了声,赵光也就马上离开了这房间。
房间里终于只剩下高福海和韩起科两人。
九年了吧?快十年了……这是头一回见面。见面时,两人中居然有一个已经快要不行了……韩起科心里一阵酸热,便沉沉地垂下脑袋。高福海也哽咽着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大概是受不了这见面时的激动,高福海突然喘急起来,脸憋胀得通红,上身一耸一耸地直往上挣。
韩起科忙冲过去,抱住他,问:“咋的啦?我去叫护理来吧?”高福海嘶嘶地喘着,只是摇着头,一只手紧紧地抓着韩起科,过了一会儿,长长地出了口气,才得以慢慢平静。人却完全瘫软在韩起科的怀抱里。两颗老泪颤颤地在布满皱纹而又深凹的眼角里蠕动。
“你咋样?还好吗?”待重新躺回床上去以后,高福海勉强睁开眼睛,缓缓地问韩起科。韩起科拿热的湿毛巾替高福海轻轻擦去眼角的泪花,说道:“别说话了。您不能太激动。好好躺着。一会儿,您还是回医院去吧。赵光想干啥呢,出精倒怪地把您拽到这儿?”
高福海没接韩起科的话茬,只是默默地躺了会儿,等自己完全倒过气来,突然问韩起科:“给我带啥来了?带冈古拉的土豆没有?”韩起科忙说:“带了带了。咋能不带呢?”高福海僵硬地挣出一丝笑纹,说道:“还是你想得着。这么些人,带那些东西,什么人参鹿茸。唉,你说,我现在要那些玩意儿干啥呢?”韩起科说:“那些好东西,留着您以后慢慢用吧。日子还长着哩。”“我还有啥日子,啊?”“快别这么说。我看您今天气色就不错。除了土豆,我还给您带了一样东西哩。”“是吗?啥?”“您就别问了。说出来,您可能又要激动了。反正是您喜欢的。”高福海没再追问了。可能没那个力气再追问,也可能是因为一个人到了这样的最后时刻,对过去曾经喜欢过的那些东西,也都不那么在乎了,有也罢,没也罢;喜欢又怎么样,不喜欢又能怎么样?所以就不想追问下去了。他们更看重的当然是眼前正在经历的每一分钟。两人便默默地又静坐了会儿。过了一会儿,高福海却问:“你还恨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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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起科忙说:“快别说那个了。”
高福海侧过脸来,瞠瞠看着韩起科说:“也别恨朱副场长和李副场长他们,别恨他们说我们精神不正常。也别恨所有那些要离开冈古拉的人。”
韩起科说:“我不恨。”
秘密地进行一笔不公开的交易
高福海攒足力气,慢慢地说了一段让韩起科特别吃惊的话:“……想一想,这几十年,有谁是真正正常的,完整的?说别人不正常,不完整,其实他们自己也挺可怜,也是挺不正常,挺不完整的。我们要承认自己的不正常,不完整。我们自己不也会离开冈古拉,去寻找新的生活吗?要承认我们做错了许多事,还做过一些让别人变得不正常不完整的事。但他们就没做过这一类缺德的事?在自己变得不正常不完整的同时,又常常会做一些事情,把别人变得不正常不完整。这就是我们这几代人共同的悲剧。谁也别责怪谁。要承认,让每个人都真正正常完整地活着,是包括我们儿孙后代在内今后几百年所有人一直要努力的一件大事。努力几百年,还不知道能不能实现……所以,别跟任何人赌气,由他们说去……由他们说去……”说着,他又憋憋地喘了一会儿。韩起科以为他还会说一些只有临终时才会说的“大彻大悟”“大包大揽”“大空大透”的话,但高福海却不说了。他感到浑身乏力。手脚冰凉。眼前一阵阵发黑。后脊梁上湿腻腻的。黏稠的冷汗慢慢地从耳朵根后顺着脖梗往下流淌,濡湿了一片枕巾。休息了一会儿,他让韩起科告诉他现在几点了。韩起科说,快十二点了。他艰难地抬起右手,指指撂在一旁椅背上的一件上衣,对韩起科说:“口袋里有一块手表,你拿去。”韩起科忙问:“干吗?”“那是我爸留给我的……”“别这样……”“一块老式的欧米茄表。当古董存着,还是值一点钱的。”“您留着自己使吧。”“我让你拿着就拿着。”
然后他又喘了一会儿,又问:“几点了?”韩起科看看那个表盘子上的罗马字和衬底都有点发黄发暗的欧米茄表,说:“十二点零五分了。您这表比我的快五分钟。”高福海说:“你那个什么表?电子的玩意儿。还是以我的表为准。以我的表为准……我就能多活五分钟。”
说着,他自嘲般地笑了笑。因为极度的疲乏,他这所谓的笑也只是僵硬地抽动了一下嘴角而已。脸部其他的肌肉仍然是木然的。如果没看到他眼睛中同时闪过的那一绺活泼泼的光亮,人们一定会误以为他是因为不可忍受的疼痛骤起,才这么抽动嘴角的。然后他对韩起科说:“有些话我们得赶快说了。我们只剩四十五分钟了。”韩起科问:“什么叫只剩四十五分钟?有谁限制我们见面时间?”他说:“一会儿,赵光要来。”韩起科问:“这小子!居然利用您来要挟我!”高福海用力地想从枕头上抬起脑袋,但怎么也抬不起来。韩起科忙趋步上前抱起他,说道:“您就别再管我们的事了。我这就送您回医院。”高福海一把抓住韩起科,急急地问:“你拿了他十万块钱?”“我拿了他十万块钱?”韩起科的脑子一下子没抹过弯来。他以为赵光让高福海来做他工作,是为那二百五十万贷款的事。“他说你私下扣了他十万块钱。他有人证物证。”“有……有……有这么回事。”韩起科想起来了。“你真不明不白地拿了他十万块钱?”高福海瞪大了眼睛,问。韩起科把高福海重新安放到床上,替他整理好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