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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场长……”韩起科急切地继续说道。
“别说了!”高福海突然恶狠狠地吼了一声。但韩起科觉得这场盼望已久的谈话好不容易才得以进行,谈到这儿,可以说才刚刚接触到一些要害;因此,无论如何,即便拼着命,付再大的代价,他也得把这层窗户纸继续给捅下去,直到完全捅破了为止。“高场长,请您允许我再说两句……”他真切地恳求道。高福海断然吼道:“我让你别说了!别说了!你听到没有?!!”他几乎再次要完全失控。他抄起那部依然还沾着韩起科血迹的电话机,差一点又要向韩起科的身上砸去。但这一回,也许是话机上的血迹给他了某种异样的刺激和提醒,使他在举起话机的最后一瞬间,忍住了,没再砸出去。但他整个颤栗的身子,抽搐的脸部肌肉,灼热而愤恨的目光和翕动哆嗦的嘴唇,以及像一只发怒的猫似的,整个都弓起的后背和绷紧的四肢,告诉韩起科,不能就眼前的这个话题,再跟他谈下了。
是的,不能再往下谈了。高福海不愿意听人说,他器重的人“心里压根儿就没有冈古拉”。
他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他心里很清楚这一点。但他就是不愿意听人跟他提及这一点。这就像一个明知自己快要死去的病人,不愿意听到耳旁总有人跟他唠叨,你快要死了,你快要死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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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这么多年的苦苦挣扎,高福海觉得自己到底也没能搞好冈古拉,没能在各级领导跟前留下个好的印象。为此,他怨恨过这些领导,他甚至故意制造了并向外散布了“高福海拘押退伍军人”的消息,去刺激那些始终对他没有好感的领导。(这一点,我们在下边还会给大伙详细地交代原委和过程。)他知道自己这一生,不会再有大的起色了。已经定局了。他也认命了。现在有人千方百计地要离他而去,离冈古拉而去,他想责怪这些人,但是……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这个力量和力气来责怪他们了。他甚至觉得自己都没有这个资格来责怪这些人。因为是他自己没这个能耐搞好冈古拉,没创造出好的条件来留住这些人的心。不管这些人为了离开他,离开冈古拉,使用了多么“卑劣”“恶俗”的手段,甚至……不惜把他说成一个“神经不正常”的人,他都可以原谅……人嘛,本来就是个动物,说得再好听,都有自私和向恶的一面……他已经做了一切他能做的事。到此为止了。只能到此为止了。他本打算在有生之年,求个平和,只想着把小分队的这几十个娃娃调教得顺顺溜溜的,搁在自己身边,以保持住冈古拉不再出什么大事,也就够够的了……但没想到却是这么个结局……连自己调教了十几年的这个狗屁孩子也这么不听话,那么自有主张,那么地不给自己一点平静和安顺……他恨恨地看着韩起科。这种愤恨、怨恨中所包含的绝望,失望和无望,是韩起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这一刹那,韩起科好像突然闯进一片自己熟悉的敬若神明的原始森林。突然发现这片森林正在往天坑里倒塌。那一棵棵千百年的老树,发出震耳欲聋的咔嚓声,轰隆声,惊散无数的鸟群和兽群,升腾起一团团巨大的尘埃,一起东倒西歪地向几百米深处坠去……他觉得自己也在跟着坠落……他问自己,必须跟着一起坠落吗?他无法回答。他觉得头晕目眩。无所适从。心乱如麻。但又热血沸腾。他真想冲上冈古拉那面最高的大漫坡,冲着为黄尘和灰雾所弥漫的地平线,冲着那地平线上那几百万年前形成的黑色岩层褶皱,冲着那在冬季里总要变得苍白无神的太阳和若有若无的天空,拉直了喉管,抻开了嗓门,大叫一声:“狗日的,你们到底想让我咋着嘛!我才十六岁啊……”
贪婪无底的天坑之缺
哦,我的狼群……我的冈古拉……为什么要倒塌呢?为什么要用自己的百年之躯千年之躯去填那贪婪无底的天坑之缺呢?站住了。为什么不站住了?我的狼群。我的冈古拉……韩起科就这样,用一种同样怨恨的目光怔怔地回应着高福海的盯视。大约过了几分钟,地窝子门外传来一阵低哑的争执声。紧接着,朱副场长李副场长和几位股长喝退了地窝子门口那些持枪警卫的阻拦,大步跑了进来。不一会儿,赵大疤也气急败坏地跑了进来。赵大疤是来报告赵光和另一个小分队队员的伤情的,说他俩刚才突然昏迷,体症微弱,危在旦夕。请高福海批准动用场部惟一的那辆卡车,紧急把赵光等人送镇卫生院去抢救。朱、李等人则是请高福海去跟那几十位知青代表见面的。他们告诉高福海,一万多名知青和城市支边青年已经出发了。知青代表请高福海去商谈,那一万多名知青到冈古拉场部后,怎么安置他们。
“怎么安置?你们说怎么安置?你们不是已经跟这些代表在老朱家秘密嘀咕了好半天了吗?
“谁在那儿秘密嘀咕了?”朱副场长脸微微红起。
“反正不是我。”高福海冷冷一笑道。
“老高……大约有两千来人可能很快就要到了。随后那一万多名知青和支边青年都会到达。
这时候再说这种气话,管啥用呢?归根到底,您是一把手,您不发话,我们不是啥也干不成吗?“李副场长劝道。
“你们还承认我是一把手?啊?黑陷阱都布好了,你们现在来找我这个一把手了,拽着我往里跳?”高福海瞪了他一眼。但这些带刺带棱角的话只是在心里咯愣咯愣地打了个转,并没说出口。他非常想斥责这二位一顿。但转念一想,这会儿确实不是跟谁怄气的时候,得抓紧时间先把这一万多名知青的事处理妥了,毕竟人命关天啊!便忍了忍,先给后勤上写了个条,让他们赶紧把卡车派给赵大疤,往大医院送赵光和另一个小分队队员;然后转过身来问朱、李:“那些知青代表还在你们家待着吗?”朱、李答:“还在。”高福海说:“那请你们二位赶紧跟他们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得到正式通知,说中央要派人来冈古拉。能不能请他们给那些还没出发的同伴做做工作,千万不要轻信谣言,盲目往这儿涌。他们也都看到了,冈古拉场部这么一个跟挖耳勺似的小地方,别说安排吃住,就是给他们找个暖和地方干站着,也不可能。听说不少女知青还带着一两岁两三岁大的娃娃。这更不得了了……”“可他们一口咬定,中央已经派人过来了。”李副场长说道。“他咬定不行啊。我没得到通知啊。
中央要派人上我这儿来,总得通知我吧?总得让我提前给中央来的人安排个吃住的地方吧?
这么大的事,总不能搞突然袭击吧?这么个简单道理他们不懂?“高福海说道。”现在你说啥,他们都不会听进去的。他们一心想回城。这也是可以理解的。“”那你们说咋办?“高福海厉声逼问。朱、李不作声了。高福海喘着,而且气着,呆站了一会儿,突然转过身来吩咐马桂花,马上给镇上打个电话,把这新情况报告给他们,并请示他们怎么办,最好请他们赶紧给各单位下死命令,让各单位派人到各交通道口拦截本单位后续还没出发的知青,”请他们千万别再往冈古拉来凑这份热闹了。“高福海恨恨地叫道,好像马桂花就是各单位那些还没出发的知青似的。马桂花愣怔了一下忙说:”这么重要的事,还是您自己跟镇领导说吧。我怕我……“高福海瞪她一眼道:”我懒得跟他们说话。这点事你都办不了,还有多大能耐?啊?“马桂花不敢再还嘴,只得乖乖地回场部去打电话了。这时,韩起科上前跟高福海提议道:”请别人打电话怕已经来不及了。还是我们自己派人上各道口去堵截。尤其是丫儿塔方向,来的人最多。可以请那些退伍军人出动,都穿上退伍前的军服,到道口去做那些知青的工作。解放军威望高,可能会起作用的。哪怕能减少一半的人进场部,咱们这儿的压力也会少多了……“
“你脑子是进水了,还是怎么的?你把一半的人堵在场部外头,就算完事了?那戈壁滩上有你的招待所还是有你的家属院、大食堂?将来这些人冻死在场部外头的露天地里,就不是一件事了?你这是打的啥算盘?!出的啥馊主意?!”高福海训完了韩起科,让一名警卫把一直在门外待着的范东等人叫了进来,让他们赶紧通知全体小分队队员,到场部他的办公室集合。
“干啥呢?您不是已经宣布解散小分队了吗?”范东故意问道。
“范东!”高福海大声喝斥道。
范东似仍不甘心,对高福海说道:“如果您真觉得小分队在这关键时候还有点用,那就索性把起科的职务也恢复了吧。古话说,临阵换将,兵家大忌。”
“范东!”高福海又大喝一声。
“高场长,我知道我不该再多嘴,但有句话我还是得当着所有在场领导的面说,在冈古拉没有比起科更听领导的话,更踏实肯干的了。他也许会给您出些馊主意,但是……但是……”没等范东把“但是”后面的话说出来,高福海已经倒背起手,带着朱、李等人向外走去了;快走到地窝子的口口子跟前了,忽然转身问韩起科:“是张建国那小子带人打了赵光?”韩起科说:“这事还得查实。”高福海说:“你赶紧把张建国给我交出来。”韩起科说:“俗话说,一个巴掌不响。这个架到底怎么打起来的,真还得问问双方当事人……”高福海却说道:“别跟我磨嘴皮子了。赶紧把张建国给我交出来。否则,不会有你的好。
“然后,丢下两个持枪警卫,让他俩守住这地窝子,在韩起科交出张建国之前,不得让他随意离开这地窝子一步。
发生“黑地事件”后
长途电话真是难要。一直要了一个多小时,马桂花才总算要通了镇政府总机,并最后要通了宋振和。宋振和耐着性子听马桂花把情况说完,什么话也不说,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