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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秋-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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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江东逝,大雪苍茫。 
炎靖扶舷而立,风雪交急,他也不让人撑伞,一身素衣半已湿透,寒风吹来凛冽入骨,他却似无知觉,神情缥缈,默默望着滔滔江水。 
赵葭韫微微蹩行慢慢走过来,她发上全无点饰,只以一根乌木簪子绾起,一朵素白的花别在发上,在风里惨淡地颤着。到得炎靖身边,也不说话,只举高了伞,替炎靖挡去一江风雪。 
六日前,林层秋逝后的次日,炎瀚烧伤过重又一心求死,终是在她怀里慢慢咽了气。她与周非将炎瀚月芳葬在了沣江之畔,在那里,可以听到涛声,可以看到大江明月满天星光。 


幸福,只能是这一辈子的事。她和炎瀚错过了,就永远失去了。 
炎靖侧过脸来看了看她。赵葭韫的脸容已经半毁,但意态仍然平静。他淡淡看着,接过她手里的伞,挡在她头上。 
这样的温和体贴令赵葭韫微微错愕,炎靖已偏过脸去,望着江水慢慢道:“三哥和朕一样,终于懂得怎么去爱,却已经迟了。” 
赵葭韫听他淡淡说着,炎瀚死后一直不曾流的泪,终慢慢落了下来。 
她和炎靖都用最朴素的仪式送走了唯一深爱的人,不过一抔沣江之土一副松木棺柩;却都是以心为葬。 
江水滔滔,风雪漫漫,河山万里一片素白。 
大烨明德八年冬,林层秋逝于向州。 
大烨明德九年,上官简安克蛮谰,自此南疆无患。 
大烨明德十年春始,朝廷开科,两年一试,擢拔专才。 
大烨明德十二年,陈桐拜相。 
大烨明德十七年,疏浚三江河道,开湖平流,纾解经年水患。 
大烨明德二十四年,掠卢、扶翟遣使递交国书,来朝归附。 
毓珠深垂,炎靖慢慢坐下。百官拜倒,三呼万岁。 
炎靖看了看九层阶下的一殿的赫赫衣冠,慢慢道:“平身——”他的眼神,悠然望向大殿之外湛蓝长天,那里云起云舒朝朝暮暮。 
阳光铺洒在金色琉璃瓦上,一片辉煌。帝都之外,川河奔流群山静穆,青青芳草及天涯。 
                                        ——END 一生一世一双人(沉秋番外) 父皇离世已经五个年头了,而我——帝王炎让,执掌天下也已经八年多了。只是我仍旧改不掉父皇给我养成的习惯。 每到夏日,来这太液池前看这千顷白荷。 从小,我就知道自己长得极象那个人。随着年岁增长,这种相似不仅没有褪去,反而惊人地浓重起来。 我的母亲——赵国公的女儿赵葭韫,她虽然不是生育我的人,但我相信她是这个世上最好的母亲。在大烨皇朝,父皇的后宫里,所有的人,无论男女,都很寂寞。在所有寂寞的女人里,只有母亲,是唯一得到过父皇正式册封的。母亲曾微笑着对我说:皇上事后为了这个,发了好大的脾气呢! 我听宫人说起过,但是因为是他的决定,所以父皇虽然生气,却也无可奈何。终其一生,虽然从来没有来过母亲的寝宫,却也未曾撤去母亲皇后的封号。 母亲微笑起来,很尊贵。她的容颜虽然半毁,却依旧有着她独特的动人美丽。从小服侍父皇的苏福公公对母亲非常敬重,多次对我说起母亲对我的恩德,是母亲用容颜半毁,右足蹩行的代价,护住了那人,使我得以降生世上。 每次我听到这里,心头便五味杂陈。因为,我的降生带给父皇的是一生的悲怆。我未曾得到那人半分爱抚,因为,他的手在伸出要抚摸我的时候,就永远垂落。父皇,坐拥天下,却也抓不住他随风而去的爱人。 那一年的冬雪,葬送了父皇的所有。我知道,从那一瞬开始,父皇终生都只能是孤家寡人。 我渐渐长大,最熟悉的人是母亲。我不知道父皇是否曾经起意要将我从母亲身边带走,他不曾这样做,我知道那不过因为,当我还未出世,那人便将我托付给了母亲。那人在世之时,父皇多次违逆他的心意;那人离世之后,父皇却再也不曾拂了他的期许。 母亲不太与我说起那人的事。关于那人的了解,我最早是从苏福公公那里得来的。苏福公公很疼我,记得我小的时候,他每次看到我就禁不住流泪,后来,才渐渐好了。 父皇看到我,神色总是淡淡的。记忆里,父皇对所有的人,神色都是淡淡的。我知道我的容貌让很多人想起那个人来,母亲、安绥、苏福、凤岳……很多很多,也许但凡见过那人的,见了我,神色上都不由有些惊叹。但是父皇不会,他看我的眼神很平淡,没有丝毫的波澜,他从来不曾试图在我身上寻找那人的身影,他肯定清晰地认识到,我只是炎让;而他爱的人,已经离开他很久很久了。 我问过很多人,那人究竟是怎样一个人。每个人的答案都不一样,我心中有着重重叠叠无数蒙胧的影子。我十二岁那年,鼓足了勇气,在父皇考校过我的学问后提出了这个问题。父皇看了我很久,轻轻揽住我的肩,说:“来,朕带你去看他。” 父皇带我去了太液池。那时正值夏日,满池碧叶,白莲点点,娉婷清致。父皇望着那白荷出了神,我感觉得到他按在我肩头的双手微微地颤抖着。我没有看到父皇的脸,只听到他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缥缈遥远:“他在朕心中,就是这个样子。”过了很久,他把我抱起来:“你很小很小的时候,就在这里,朕也抱过你,那时,他也在。” 我在父皇难得的怀抱里望着那荷叶连风微微荡漾,那白色荷花清标静立,我心中重重影象蓦然聚合,刹那之间,骤然分明。白衣微笑,素净清明,我不由伸手去探,那影象却如云雾一般,淡淡散去。我伸出去的手僵在那里,不知为什么,就落下泪来。 那是我一生最接近那个人的距离,在父皇的怀抱里。 父皇握住我的手:“抓不住的。” 那一天,父皇抱着我,在太液池畔,很久很久。 从那以后,我就常常往太液池跑,父皇没有拦我,也许,他知道,我想看的不是满池莲花,而是他。我不知道他对我是否曾经感到愧疚,但他再也没有象那日一样抱过我。有时我会想,也许他的怀抱是只能属于那个人的。 在我十四岁的时候,父皇带着我去了逾山。父皇落在山径上的脚步很轻,在他望向那山木丛林的目光里,流淌着独一无二的温柔和爱。因为那人曾在一个夏日清晨走过这里,于是父皇在孤独的岁月里,一个人千百次地走过这里。我跟在父皇身后,走不进他沉沉如水的怀念里。 那一日的风很温和,我们迎着熹微的晨光而立。放眼去望山下景色,一边是宫宇重重,金色的琉璃瓦暗暗的光;一边是宁静的皇城,黑檐白墙间曲折着青石小径。 父皇对我说:“朕应允过,你虽是朕唯一的子嗣,但是否继承朕的位子,你却可以有选择的权力;是否能够继承朕的位子,你也要面临很多的考验。” 在我还小的时候,母亲就告诉过我,父皇与那人之间的约定。我常想,自己也许是历朝以来最自由的皇子,也是最需要自立的皇子。因为那个约定,我有机会去选择;也因为那个约定,我也将被选择。 但是,我早有决定。我的手指向了宫宇所在。 父皇看着我,平淡的眼神里瞧不出任何端倪,我不知道他对我的选择是欣慰还是失落,抑或根本没有什么情绪。他什么也没有说,我愈长大愈明白他早已倦怠于说话。就是议政的时候,也是言简意赅。只有与那人有关的事,才能叫父皇多说上三两句,但大多只是说与那人听,与他人毫无关系。 那一日午后,父皇差苏福送了一箱东西来。打开来,是一卷一卷的文章策论,字体清隽,显是出自一人之手。苏福陪在我身边看着,对我说这是那人的手迹,是当年父皇还是太子时,那人写给父皇的。夜里,我一个人,在灯下,细细读那些文字。想象当年,那人也是孤灯一盏,行云流水,字里行间,也呕心沥血。 那些文章,有些地方被朱砂涂得一道一道,原先字迹已不可见,大约是当年父皇看着那里发了脾气,提笔就乱涂乱抹。只是父皇事后必定又懊悔了,又小心将原先的文字细细补在边上。父皇的字,我是见惯了的,银钩铁戟大开大阖,笔力劲透纸背,一派帝王气概。誊在这些卷册上的字,却不是素常的模样,虽见得父皇的字体,却很温和很舒缓,就好象父皇望向逾山草木的眼神一样。 我一日日地长大,在我十八岁的春日里,父皇带我微服出宫。那一日,他穿了白色的衣袍,最素朴的样式,干净纯然。他向我走来时,衣袖袍角翩然起落,如那梨花飘飞。他带着我走过车马大道,拐进一条很窄的小径。那些青色条石上的裂痕见证着它的沧桑,两旁人家檐角滴水也在过去漫长的年岁里将之冲击出一个个小小的凹洼。 父皇带我进了一家很小很旧的茶馆,那里不过三两小桌,四周散乱着几把椅子。那桌子的岁月沉淀在它乌沉的桌面上,父皇坐在那里,如那布帘后透出的茶香一般,有悠远的味道。隔着那小径,与我们正对的是三口井。圈着井口的垒石与地上的青石板一般古老陈旧。有妇人在井边洗衣,三五小孩在井边玩闹。 父皇亲手为我斟茶。浅褐的茶水注入白底青花的土窑瓷杯,淡白的水气袅袅。那时,我听到井边的孩子在拍手唱着歌谣:江上明月林中秋,随水流到繁华外—— 父皇的手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茶水满过杯子,流到桌上,滴答滴答地溅碎在地上。而他眼睁睁看着那茶水,看着,看着——壶已空尽,他犹自不觉,仍旧端着。我握住父皇的手,移开茶壶,轻轻说:“壶空了,我们回去罢。” 他愣愣地抬头看我,眼神空茫。然后突然抽回手,捂住脸痛哭起来。那是我唯一一次看到父皇的哭泣。他弓着背,整个人伛偻成一团,脸埋在膝盖里,痛哭失声。在那痛彻心肺的哭声里,我听见他破碎的声音在喃喃唤着:层秋——层秋—— 那之后,父皇的身体迅速衰败下去。父皇寝宫里苦涩的药味一日比一日浓重起来,但是,这些都不能挽留住他流逝的生命。他靠着锦绣倚坐在床上,母亲、安王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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