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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狗。知道穷人可悲在哪里吗?”
曹蒹葭轻声道,神色没有怜悯,没有悲恸,既没有身为世家子弟的居高临下,也没有太多矫情的泛滥同情,她没有等待陈二狗的答案,自问自答,“在我看来,是一辈子打拼一些别人一出生就有了还不乐意珍惜的东西。最可气地是等到自己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拿到手了财富,权势。女人,却发现这些东西都带不进棺材,也不想带进去,因为那些最后想抓在手心的东西,早就典当给生活,贱卖给世故了。这还算幸运的,每个穷人起初大多都是两眼抹黑,像你一样,看不到明天是好是坏。也不清楚今天做的一切是否有实际意义,满世界飘荡着钞票的气味,成功人士在灿烂微笑,文人骚客在无病呻吟,当官的在高呼反腐倡廉地时候挥金如土,这都与你无关,又戚戚相关,于是有人怒了,有人哭了。还有人疯了,最多的是还有人麻木了。说这些,文绉绉,酸了点,但都是我亲眼所见,懂事后一点一点一滴一滴想出来的,我看到过很多比你聪明的男人,也是穷人出身,为了出人头地。透支着才华和天赋。一小部分飞黄腾达,大部分栽了。栽在女人肚皮上,或者政客手心里,或者奸商算计下,不少死了,都是才华横溢的年轻人,原先都被老头子们看好,视作雕琢后可成为大器的璞玉,一一夭折,有的跑到国外洗碟子去了,有的被贵妇包养成了小白脸,有的进了秦城监狱,二狗,这些东西,也许今天你听起来纯粹是些没有共鸣地遥远故事,但生活永远比现实荒诞,这一点你必须记住,我希望以后你见到了我这样怎么都不太正常的家伙,再遇见赵鲲鹏那样的看起来过不去地坎,别慌,像你第一次爬上东方明珠塔那样,就算心里怕得要死,也咬牙扛下来,所以我这次在南京找到你,一点都不觉得你丢脸,二狗,我爷爷说过一句话,人在做,天未必再看,但躺在地底下的先人一定在看。我只看过你爷爷坟墓一次,不敢胡乱说话,但有一点我肯定,他希望你一世荣华,但更希望你好好活着,结婚生子,传宗接代,让你子女在他坟前喊一声太爷爷。”
陈二狗瞠目结舌,没想到曹蒹葭会掏出这么多肺腑之言,蹲在她身旁,仰头,刚好能看到她的下巴,精致圆润,像极了一小段水润的锦绣缎子。
曹蒹葭伸出双手,朝着天空构架了一个长方形框子,这是她第二次摆出这个手势,第一次是在张家寨深山,她轻声道:“二狗,你看,这就是现在你能看到的天空,比张家寨大了些,这意味着你接下来会见到更多的人,碰到更多的机遇或者危机,也许磕磕碰碰,也许一帆风顺,现在你看到的天空确实不大,但如果你没有走出上海,没有按照你爷和娘的意愿好好活下来,这一点天空都看不到了。”
陈二狗点点头。
曹蒹葭收回双手,低头望着保持仰视姿势地陈二狗,平静道:“你跟我那个的权贵子弟不一样,但你跟寻常穷了就穷了的穷人也不一样,跟那些穷疯了一心钻营就巴望着蛇吞象的聪明人又不一样,我,曹蒹葭,不是慈善家,只是一个想全国跑一遍,顺便找一两个值得期待人物的女人,我没圣人境界,不想什么齐家治国平天下,能修身就足够了,受伤了会疼,疼了会哭,很普通的女人,只不过见多了人才啊天才啊怪胎啊,也见惯了公子哥啊大少啊纨绔啊,看男人不再留意他的身世背景,对他的相貌身材也没太多花痴标准,所以我跟你谈得来,二狗,你也别急着骄傲,我看上你的地方,也许大多数女人都是不欣赏地。对了,我其实今天就要离开南京,回家,不出意外会提到你,情理之中,肯定会有很多人愤怒,疑惑,讥笑,他们也一定费解陈二狗你一个土包子凭什么让曹家最受宠也最偏执的孩子青眼相加,我不会跟他们解释什么。当然,如果我这么说你不舒服了,别憋在心里,骂我两句都可以,打就算了,我知道你是有便宜不占天诛地灭的那种牲口,我可还没进你们陈家的门,还得讲究一点男女授受不亲不是?”
陈二狗轻轻苦笑,无言以对。
“这次回去,如果还能回南京,说不定我一犯浑,就真上了你的贼船也不一定。”曹蒹葭打趣道。
“我庙太小,你这么一尊大菩萨,就怕你愿意进,我也供不下啊。”陈二狗挠挠头道。
“心里早乐开花了吧。嘴上还玩起了花样。”曹蒹葭轻笑道。
“我只是不敢相信而已。你那么聪明。知道我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喜欢把所有事情都往最坏处想。所以即使真是好事。到了我这里也不那么好了。”陈二狗略微自嘲道。抽出一根烟。夹在手指间却没敢抽。怕曹蒹葭对烟味过敏。“换做任何别地女人。有你这样地条件。然后这么对我说。我都会把她当作玩笑。或者疯子。但你不一样。我不敢信。也不敢不信。挺矛盾。其实我心里是真乐开了花。就差没忍住脱口问你啥时候去领结婚证。或者先入洞房把最要经地事情办了先。”
曹蒹葭表情煞是古怪。似乎是被陈二狗最后一句天大实话给膈应吓唬到了。
陈二狗站起身。深呼吸一口。把杂念压下。满是期待地询问道:“富贵在部队怎么样?”
曹蒹葭本就不太自然地表情愈发透着股吊诡。犹豫了一下。笑道:“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如今他已经名气不小了。据说再过两个月就能获得第二次晋升。爬得算快了。按照这个速度。不出七八年。肩膀上就有两条杠了。再以后往上升就稍难了点。不过对富贵来说一切皆有可能。没有他做不到地事情。只有我们想不到地事情。”
“他要是不肯老实当个兵蛋子。你就让上级狠狠抽他。”陈二狗忐忑道。虽然曹蒹葭话说得漂亮。但怎么听都有种不可告人地玄机。陈二狗地世界观中军队一直是个充满神圣感地地方。虽然紧张富贵。但也不希望富贵像他一样在陌生地方做出头鸟。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在张家寨永远是陈富贵在笑陈二狗在争在抢在与人斗。但陈二狗最了解这个兄弟地脾性。那是因为张家寨人都没有触及富贵地底线。触碰了他地底线。下场就像那些调戏了他们娘第二天便再没有从深山里走出来地采药商。所以陈二狗很担心到了部队富贵会四处碰壁。
“你们两个真不像。”
曹蒹葭笑道:“你跟富贵真是从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兄弟?”
陈二狗顿了一下,轻声道:“不是。”
第二卷
第十三章 《蒹葭》
因为多了个曹蒹葭,房间里只有四张小板凳,张三千做完饭菜后就端碗饭蹲到门口埋头狂啃,把位置让给四个大人,在他眼中的成|人世界,三叔扮演着一个类似无所不能的无所不知的全才角色,王虎剩是个喜欢自称大将军的小罗喽,王解放比较可怜,则是小罗喽身边的小卒子,魏端公是头吃人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到了曹蒹葭这里,就干脆变成了心怀不轨的女人,像是一条曾经咬过他一次的鞭梢子蛇,越到后面留意曹蒹葭异于常人的一言一行,张三千就觉得她甚至可能是条成了精的野鸡脖子,张家寨老人神叨叨说过这种蛇可以活七八十年,能长出鸡冠,五彩斑斓,一咬致命,所以张三千一遍啃饭一遍小心翼翼打量曹蒹葭,生怕这条长相绚丽的野鸡脖子会突然朝他三叔下嘴,可等他第二碗饭下肚,那个女人也没把三叔生吞活剥了,倒是瞧见准师傅王虎剩和小卒子王解放眼神里都透着六欣赏四分敬畏,张三千察言观色的本领不差,所以他很奇怪三个大男人为什么气势上加起来都压不过一个安静吃饭的女人,晚饭后锅碗瓢盆都是张三千收拾的,曹蒹葭想办法,他给拒绝了,那个女人也没有半点要坚持的意思,张三千心里骂了声虚伪。
很难想象这四个从上海流窜到南京的流民还会隔三差五玩篮球,二对二,陈二狗和张三千一头,王虎剩和王解放这对难兄难弟一队,别看张三千个头小,但灵活得像条泥鳅,带球跑动贼狡猾,加上陈二狗在张家寨就跟富贵一起造了个简陋篮球架,有事没事就玩上个把钟头,所以局面上反而是他们占据主动,曹蒹葭是裁判,看到两个平头把一个汉奸中分头和一个三七分晃悠得丑态百出。忍俊不禁的曹蒹葭抽空就拿起相机抓拍几张,她还真没看出来陈二狗投篮能那么准,无干扰状态下几乎次次命中,当曹蒹葭嘴中终场哨声响起,满身大汗的陈二狗使劲揉着张三千的脑袋,开怀大笑。脸蛋娇艳如桃花的小孩子朝坐在地上大口喘气的两个手下败将做了个鬼脸。
“二狗,给你们来张父子照?”曹蒹葭拎着相机玩笑道。
“成。”陈二狗大笑道,蹲下来让张三千坐在他肩膀上,刚赢了球的张三千骑在陈二狗脖子,笑眯起眼,露出两个小酒窝,可爱至极,哪怕耳濡目染了王虎剩的那一套人生哲学和下九流知识体系,在阿梅饭馆见识听说过过各色人物的悲欢离合尔虞我诈。这个孩子依然干净如苍茫雪地里的一棵白桦树。
咔嚓。一大一小两个平头,两张如出一辙地笑脸,定格成像。
饶是王解放这种彻头彻尾的冷血动物见到这一幕。也流露出一些温暖的感慨,从跟着表哥王虎剩走出村子他便一直在阎王爷眼皮底下讨一口饭吃,因为有一顿未必有下一顿,对女人从来都是视作发泄兽欲的工具,前两天就跟山水华门一个老公在一家外企做首席运营官的熟妇上了床,用王虎剩的话说就是这畜生别说不会出买套子地钱,还能让那娘们从小金库拿点出来给他做体力补偿,这么一头不折不扣的牲口看着张三千和陈二狗,突然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找个标致女人生个漂亮儿子其实也不错,王解放先给王虎剩一根烟点上,然后自己才抽一根,坐在地上吐着烟圈,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谁给三千在张家寨的父亲戴了绿帽子,能把儿子生成这个德性,也不简单了。”
“狗嘴里就只能有狗牙。”
听到了王解放絮叨的王虎剩笑骂道,一脚踹过去,“上床可以。别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