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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
这女子的神情,似乎比之在郁金香中温柔得多。鲁平把右臂轻轻搁上她的左肩,找出了许多不相干的问题跟她闲谈。谈到高兴的时候,他故意把那条纤肩,忘形地一搂,于是乎,她的脸,跟那颗小黑痣,完全抹去了可厌的距离。
此时的情调,确乎是月下护送爱人归家的情调。鲁平的心坎,感到了一种梦一样的飘飘然。但同时,他却并未忘掉戒备,不过,戒备飘飘然冲淡了,变成不够浓度。因之,他在以后的二小时中,几乎付出了整个的生命,作为飘飘然的代价。
嗯,抹口红的人,毕竟是可怕的!
车子上的温馨,看来非常之短促,实际上是三十分钟,终点到达了。
由这女子的指示,三轮车停止在一宅静悄悄的小洋楼之前——海蓬路二十四号。
鲁平在掏钱付给车夫的瞬间,有意无意,举目凝望着那条冷静的来路。
他是在留意,这女子的背后,会不会有什么人,在暗暗追随她而保护着她?换个方向说,有没有人受了这个女子的指示,在暗暗尾随自己,找机会,予自己以不意的暗算?
情势使然,地点也太冷僻,不得不防啊!
月色很好。笔直的路上并无可注意的事物,三轮车正向原路上踏回去。
这女子站在鲁平的身旁,黑眼珠在转,他怀疑了。她的心里跟鲁平一样,怀疑的暗影,在这女子的神经上留下了一个疙瘩,这小疙瘩在以后一个间不容发的危险的局势中,挽救了我们这位英雄的生命。
那宅小洋楼,沉睡在月光之下,式样很美,四周有些隙地,当前护着短墙。诚如韩小伟的报告所说,左右并无贴邻,只是孤单的一座。短墙的门虚掩着。这女子走在前面,轻轻推开了门,鲁平悄然跟在她的身后。这女子回头吩咐:“掩上它。”
她踏上石阶。掀着门框上的电铃钮。好一会儿,一个睡眼朦胧的小女孩,松着衣纽出来开门。
鲁平在想,这个小女孩子,是不是白天在电话中回答“黎小姐不在家的”一个。
女孩子站在一边让两人入内。把门关好,插上短闩。
关门的声音使鲁平的内心感到怦然而动。为什么?连他自己也不大知道。
只听这女子向这女孩问:“秀英,有电话没有?”
“三个。”女孩子的回答很简短,显出训练有素的样子。“八点半,八点三刻,还有一个在十点钟刚敲过。”
“你是怎样应付的?”
“我告诉他们,‘黎小姐不在家。’照你的吩咐。”
“姓名呢?”
“我已请曹先生分别记下了。”
鲁平在一边想,曹先生?韩小伟曾提起过这个人。据说就是这间屋的屋主。她跟他,是什么关系呢?还有,这女子在今天的一整天,全让这个小女孩在电话中告诉人家:“黎小姐不在家。”这又是什么意思呢?难道,这朵交际花,准备谢绝交友了吗?
在这一瞬之间,他感觉到这个女子,全身充满着不可究诘的神秘。
只听这女子又说:“很好,秀英,你去休息吧。”
“要不要把张妈叫起来,小姐?”女孩问。
“不必了。”
女孩子抬起了那双伶俐的眼珠,看看鲁平,然后迟疑地问:“这位先生,等等,走不走?”从这语气中可以听出,以前在同样的情形之下,曾经有过“不走”的人。
“嗯,他吗?——”那对“黑宝石”,有意思地一抬。“大概,不走了!”
这短短的对白,又使鲁平引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又是飘飘然吗?好像是的。但是,他好像只理会了这“不走了”三个字的一种含意,却忽略了这三个字的另一种可能的解释。很可惜,他没有看到,这女子在说这三个字的瞬间,眼角里的神情,显出如是的严冷!
女孩一转身,这女子引领着鲁平穿过了一间屋子而踏上了楼梯。鲁平在跨梯级的时节,在惊奇着整个屋宇中的沉寂。据他的想象,这宅洋楼里似乎还应该比较热闹些,尤其,看看手表,不过十二点多一些,时候似乎并不算是太晚呀。
夜是神秘的,地方也是神秘的,一旁这个闪动着黑眼珠的女人,尤其是神秘而又神秘的。神秘充满着整个屋宇,也充满着鲁平整个的心。
至少,他不再像昨夜一样,一走进那宅公园路的屋子,马上就喊“太不够刺激!”
五分钟后鲁平被招待进了一间憩坐室。这间屋子,地方很宽敞,布置得辉煌绮丽,富有罗曼蒂克的气氛。空气是温馨的。
一走进憩坐室,这女子随手把她的手提夹,向正中一张桃花心木的小圆桌上一摔,马上脱掉短外褂。然后,走到一座面街的窗盘之前,把窗帘扯开一半,开了一扇窗,放进了些夜的凉意来。
月光掠过了窗外草地上一株法国梧桐的树梢,乘机溜进窗口,想偷看看窗里的人,正在做些什么?
这女子扭转身躯,指指一张铺着天蓝锦垫的双人沙发,轻轻说:“先生,请随便坐。这里,可以跟你的家里一样,不用拘束的。”
然后,她拿起了她的手提夹,把外褂挟在臂弯里,向鲁平微微的一鞠躬:“我要去换掉一双鞋子哩,先生!”
嗯,你听,这里可以跟“你的”家里一样,不用拘束的话,说得多么那个呀!
可是鲁平依旧站在那里,没有坐下来,他有点迟疑。
这女子已经把那扇通连卧室的门,推开了一道狭缝,她重新旋转身来,向鲁平飞了一眼,讥刺似地说:“我这里‘又没有埋伏又没有兵’,你可以绝对放心。等等,假使谈得太晚了,我可以把我这间卧室暂让给你。大概不至于使你感觉太不舒服。”
她把那道门缝放宽些,让鲁平把视线从她的肩尖上面穿送过去。在这一瞥之顷,鲁平只看到了那张床的一角,被单,雪一样的耀眼,不像普通女子的床,铺设得花花绿绿。清白的长枕,叠得挺高的。
一幅幻想的图书,悠然在鲁平的脑膜上轻轻一闪,这样一张床,旁边,有个谈话的女子,长发纷披在雪一样的枕上,像黑色的流泉,映衬着玉色的颈、肩、臂……这是如何的情味?
他的心头起了一朵小浪花。
那个红蓝条子的倩影,掩入了室内,门,轻轻关上了。
鲁平随便挑了张沙发静坐下来。开始欣赏四周的陈设。这里的家具,不太多,也不太少,似乎多了一件或者少了一件都足以破坏那种多样统一的美。他的视线首先投射到一个角隅之中,那里,有座桃花心木的贴壁三脚架,安放着一座青铜雕刻品,那是一个裸体的少女,肩背间掮着一个大花篮。那个少女的神情,何等娇憨?星眸微盼像在向你撒娇地说:累死我了!能不能允许我跳下架子来玩玩呢?
另一隅安设着一座落地收音机,簇新的流线型。跟这收音机成一对角线的,是一口桃花心木的酒橱,罗列着若干瓶西洋酒和酒器,看看那些精致的酒器,先就使人心醉。
嘿!这是一个都市立于倚仗她的原始资本所取获的豪华享受之一般。在这个奇怪的世界中,倚仗你的刻苦精神,真实努力,而想取获这种享受之万一,朋友,请别做梦吧!
然而,像眼前的这位黎亚男小姐,除了依靠她的交际以取获她的享受之外,似乎还有其他不可究诘之处咧。鲁平静静地在这样忖度。
转念之顷,室门呀然轻启。只见那个神秘女子,带着另一种灼人的魅力,又从卧室里面走出来。
她的衣服更换了。换的是一件普鲁士蓝软缎的梳洗袍。那件长袍裁剪的非常特别,衣袖短而宽,张开着,像是两柄小绸伞,腰里那条丝条,看来并不曾束得怎样好,胸部半袒,举步时,衣角一飘一曳,健美的腿若藏若露。赤脚,趿着一双草拖鞋。
这女子的神情,始终是刻刻变换的:在郁金香内,跟三轮车上不同。在三轮车上,跟回转这宅洋楼时不同,在未换衣服之前,又跟眼前的神情,绝对不同。
现在,她跟最初好像完全换了一个人。她的眼角充满着冶荡。蓝色的衣袂,飘飘然,像在播散着暮春季节的风,使这冷静的一室,增添了醉人的温暖。
她把一听刚开听的绞盘牌,连同一架桌上打火机一起送到鲁平身畔,柔声地说:“先生请抽烟。”顺便,她把鲁平放在膝盖上的那顶呢帽,拿过去挂起来。
鲁平飘眼看看那听烟,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并不曾把手指伸进烟听子里去。
这女子还在说:“先生,我很尊重你的意见,不让有人打扰我们的谈话,我没有把下人喊起来。因之,除了纸烟,不再有什么东西可以款待你,真抱歉!”
“我们自己人,别太客气,亲爱的。”鲁平在摸索地自己那只烟盒。
这女子走向那口桃花心木的酒橱,她说:“要不要喝点酒?良夜客来酒当茶,行吗?”
“好吧,亲爱的。”这边随口回答,他在烧着自己的烟。
这女子站在那口酒橱之前,在检视她这小小的酒库之内,有些什么佳酿?她背转着她的普鲁士蓝的倩影说:“噢,这里有瓶寇莉莎酒在着。酒,不算太名贵,记得送给我的人曾说过,这酒已经储了好几年,想必不错哩。”
“美极了!”这边随口称赏。他在纸烟雾里欣赏她的比酒更醉人的线条。
这女子开了玻璃橱门,把一瓶纯白色的酒拿到手里,似乎很费了点力,方始钻开了那个瓶塞。然后,她又伸手到另一层橱格上去拿酒杯。
这时,鲁平从背后望过去,看到了一件使他认为有点可怪的事。
原来,这女子在酒橱的上一层里,拿起了一只高脚坦的玻璃杯,这一层中,放着一组同样的杯子,一共五只,她从这一组中只取了一只。然后,却从另一层的另一组酒杯中,另外又取出了一只。远远里看去,两只杯子完全是一式的。奇怪呀,既然是同式的,那么为什么要从两组杯子中分别取出两只来呢?
鲁平开始密切注意了。
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