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舱站缓缓打开,吕剑蓦然嘶吼:“抚棺——”吼声在舰中回荡不休,回声阵阵。
余音未落,吕剑以最标准的军资上前一步,与其他五位舰队一起,将泛着金属光泽的合金棺抬起,稳稳地杠在肩膀上。
棺前端端正正地贴着前进基地一役牺牲的基地指挥官周泽林上校,照片上的周泽林双目炯炯有神,微笑中露出两排整齐的牙齿……他遗体被外骨人切成数块,四位军医花了一个小时,才得以将烈士缝合入殓。
牺牲时年仅三十七岁。
另外六位舰长紧随其后,棺内是黄河号舰载突击队三大队蒙古族少校大队长巴特尔,一位豪爽的蒙族汉子。
巴特尔全身被外骨人刺穿四十七处,其中二十四处伤及要害,内脏流出三米多远。牺牲前仍死死扣住步枪扳机死战不退,找到他的时候,战士们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的手掰开,战士们不忍心再惊动这位死战不退的勇士,将他与爱枪一齐收敛入棺。
牺牲时,年仅三十一岁……
中校单伟国,时任前进基地司令部参谋长,战士们只找到了他的半边身体,直到撤离前进基地后,才通过dna测定确认身份。
中校杨宇,基地后勤部长……
中尉冀文清,基地通讯参谋……
上尉中队长瞿振林,时任驻前进基地突击队中队长,面骨被外骨人砸得粉碎,遗体只剩下胸部以上,通过身份牌认定身份,后经dna测定确认。
少尉魏英杰,实习炮长,所在炮塔为凝固光束击中,因压力服破损,他的生命永远地凝固在二十三岁,与他的炮位合为一体。
战士们不愿破坏他的遗体,因此保留凝固球,烈士牺牲前所在的炮位拆下。是队伍中唯一一位未能入殓的烈士,最终如何处理,还要看烈士家人的选择。
战士石万祥,突击队员,独自掩护战友撤退,被外骨人大军淹没时引爆装甲,最终只在战斗装甲的残骸中找到烧焦的两条断腿和半截胳膊。
战士张宗逊……
战士唐令军……
战士王俊臣……
战士安玉山……
有太多太多的名字和烈士们一起化做永恒的丰碑,大部分烈士的遗体残缺不全,为了不给烈士的家人留下遗憾,完整的棺椁中只能存放烈士的骨灰。
庄严肃穆的队伍在吕剑的带领下一步步穿过两舰之间的闸门,当队伍出现在远望号之中,人群中压抑的哭声骤然响彻云霄,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妇人猛然扑到周泽林的合金棺上号啕大哭,烈士的爱人带着年幼的孩子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你还我的儿子,你还我的儿子……”老妇人揪住吕剑的衣领带抓带打,吕剑任由老妇人发泄,一动不动地任打任骂。
几个战士想拉开老妇人,但被吕剑悄悄地推开了。
他极力试图安慰伤心欲绝的老人,可搜遍了肚肠,却怎么也找不出一句话,能稍稍安慰伤心欲绝的白发人。
什么为国捐躯,死得其所,在悲伤的母亲面前,任何荣誉都比不上活生生的孩子。
越来越多的烈属哭号着寻找自己的儿子、丈夫还有父亲,送行的队伍寸步难行,乱成一团。
可是没有人肯说一个字的重话,烈士的遗属失去了最亲的亲人,谁也没有资格指责他们的激愤?
哪怕面对外骨人大潮也不肯后退一步的战士,面对这一切,也不能不生出退避三舍的怯懦。
不断有悲伤过度的烈属晕倒,人群人不断暴发一场又一场的混乱,扶棺的战士毫无准备,但他们毫不犹豫地投入救治,努力安抚人群控制局面。
远望号派来维持秩序的工作人员完全不知所措,它们根本无法阻挡,也不敢阻挡烈士的遗属。否则不光良心上过不去,军队也会在事后找他们算账。
不知道过了多久,人群的秩序终于在战士们的努力下慢慢恢复了秩序,找到了亲人的烈属跟在亲人的棺椁之后亦步亦趋,还没找到亲人的遗属则焦灼地在不断涌入远望号的队伍中寻找。
最终,两条人流汇集到一起,形成一条巨大的人龙,慢慢向远望号步向远望号一角。
按烈士遗属的意愿,凡是希望将烈士送回故土安葬的,由远征军统一负责送回地球,其亲人由地球的民政部门安置。
没有落叶归根这个愿望的,则全部安葬于远望号烈士陵园,其亲人按本人的意愿,可返回地球,也可留在远望号,吕剑承诺烈士的亲人即远征军全体官兵的亲人,必将得到最完善的照顾。
大多数烈属希望返回地球,只有三分之一左右的烈士最终安葬在远望号。
隆重而庄严的仪式之后,远望号多出一片安静的角落,这里整齐地树立着二百八十四位烈士的墓碑,不远处,烈士遗属自发地组织起来,守卫着亲人安眠之地。
吕剑默默肃立于烈士陵园之外良久:“是个好地方,不远的将来,这里将成为我远征军的圣地!等我死了,也要埋在这儿。”
众人沉默不语,烈士陵园,只有烈士才能安葬于此,不是什么人都能埋进去的。
“朱强!”
“到!”远望号舰长朱强大校闻言出列,“司令。”
“把这里划为军事管理区,安排一个班在这儿守着,每天升旗出艹,别让兄弟们太寂寞。”
“是!”朱强沉声回答。
“胡中海。”
“到!”
“做好烈属的安置工作,别让烈士流完了血又流泪,在下面也不得安生。”
“司令您放心吧。”兼任远征军后勤部长的胡中海当场立下军令状。
“放心个屁,人没了,再补偿,能把命补回来吗?”吕剑皱眉长叹,“打仗没有不死人的,可是不管哪一次,我都没脸面对烈士的亲属……”
前进基地遭到外骨人的突然袭击是谁也没有预料意外,可是对一位指挥员来说,将所有战力带走,只留下脆弱的基地本身就是指挥失误。
众人仍旧沉默,吕剑抬头看看头顶那由立体投影模拟成的虚幻蓝天和不真实的白云,振作精神道:“走吧,咱们回去。”
界此,远征军第一次烈士安葬仪式正式结束。
吕剑十分体谅将士们的心情,返回旗舰燕京号之后立即宣布舰队开始为期十天的轮休,并且向军属开放战舰中的生活区,允许分别已久的家人上舰探望。
几家欢喜几家愁,烈士的遗属家中愁云惨淡,探亲的战士家中却欢声笑语。
这一次舰队分两波轮休,叶飞先给付宏业放假,仍然把自己排在第二批。当天,高岚就带着叶琪上了长江号。
孤家寡人的剪刀带着高岚找到叶飞的时候,叶飞正愣愣地守在舷窗边看着舰外。
“爸爸——”清脆的童声瞬间击中叶飞最柔软的心房,他大声答应一声,冲儿子张开双臂。
剪刀揉揉眼睛,发誓自己从没见叶飞笑得如此灿烂过。
然而温馨的一幕并未出现,长久的离别让叶琪变得十分畏惧,仰着小脸躲在妈妈身后不肯出来。
高岚蹲下抱住儿子柔声安慰:“琪琪,你不是想爸爸了吗?快去呀?”
叶琪不安地抱住高岚的脖子,怎么也不肯松开,高岚只能吃力地抱起已经五岁的儿子走向叶飞。
叶飞失望地叹了口气,快走几步迎上来,激动地一把将久违的妻子和儿子抱在怀里,千言万语堵在心心,却不知从何说起,最终所有的话凝聚成三个字:“对不起……”
高岚挣脱叶飞的怀抱,低声说:“我不用你说对不起,我也是军人。”
刹那间,叶飞的胸怀被一种叫做幸福的情绪塞得满满当当,再也容不下别的念头。
一旁的剪刀再也看不下去了,轻咳一声:“那个头儿,还有嫂子,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温存哈!”
“知道当电灯泡还不赶紧滚!”叶飞搂着妻子虚踢一脚,恨不踹飞了剪刀。
高岚扑哧一笑,冲呲牙咧嘴的剪刀摆摆手,连叶琪都挥着手喊了一声叔叔再见,差点没惹得叶飞打翻醋坛子。
这到底是谁的儿子?
幸亏他只敢在心里想一想,要是敢说出来,高岚非翻脸不可。
“行了,这么大的人了,还跟儿子一舰见识?哄一段时间就好了。”高岚温柔地劝道。
叶飞惆怅地点点头,揪了揪儿子的脸蛋:“我知道……哎,儿子都快有我一半儿高了,这小子长得可真快……”说到这里神情不由地黯然神伤。
他长年在外,很少有时间照顾孩子,从小到大,居然找不出多少与孩子相处的回忆。
叶琪怯怯地躲避着叶飞的手指,高岚白了叶飞一眼:“你看你!”
叶飞灿灿地收手,尴尬地挠挠后脑勺。
“对了,你在这儿做什么?”高岚已经在剪刀的带领下去过叶飞的宿舍了,没找到人,才通过舰内的通讯系统得知叶飞的位置找过来。
叶飞扶着舷窗,下巴往窗外一点:“看那个。”
高岚好奇地顺着叶飞的目光往外看,只见柳州号靠在一颗长方形的小行星上,表面平滑的小行星足有战舰三倍大小。
“这是哪儿找来的?”高岚惊讶非常,宇宙里的小行星没有开关规则的,这是从哪儿找来一块表面如此平整的小行星?
“不是找来的。”叶飞的眼中透着高岚不能理解的沧桑,“柳州号找了一颗小行星,直接用主炮削平,才成了这个模样。”
“啊?”高岚更加不解,“他们想干什么?”
岁月让人变得成熟,无奈让人变得沧桑。高岚不知道叶飞这是怎么了,她从没见过叶飞有这样消沉的一面。
叶飞微微一笑:“他们想做一个比邻星战役纪念碑……”
“什么?”高岚大吃一惊,“用小行星做纪念碑?”
“是啊,够疯狂吧?”叶飞对高岚的惊呼毫不意外,“我刚听到这个想法的时候也觉得太疯狂,但是他们真的开始这么干了……都是战士们自愿的,不是舰队里任何人的命令,而且司令部同意他们运用柳州号,也可以调用其它战舰帮忙。”
“这,这可真是……”高岚震惊地望着舷窗外方方正正的小行星,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
刚刚懂事的叶琪不懂其中的意义,眨巴着大眼睛瞅瞅妈妈再瞅瞅爸爸,似乎从叶飞身上找到了一点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