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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为悦己者容么,彼此彼此!”景花从她背后伸手撤掉镜子:“不用打扮了,阴阳街谁不说你漂亮?”
两人携手出来,见皓月当空,寒星闪烁,村外枫树塘光波粼粼,乳雾轻轻地漫过水际。散粉铺就坐落在不远的塘岸上。
姜家虽然拥有众多的田地,但还开设了麻车、糖坊、碾米坊和散粉铺。一年的副业收入可观。特别是做散粉有个复杂的工艺流程,景前、景聚、景山、景明、景连五兄弟中除了景聚外都得在铺里操作。
姑嫂俩高高兴兴地来到铺门口,只见景明在土墙凹里燃了支松明在劈柴。见她俩有说有笑地走过来,说:“世界上竟有这样的贱骆驼,家有暖被窝不睡,反到这风头来瞎搅忙!”
“去你娘的,劈了老半天才劈出这几块柴,还好意思编排别人哩。昨晚笃定被什么小寡妇绊住了。”
“你这丫头疯了,你等着,总有一天被你哥们卖到那个深山冷坞喂野猪去,到那时再看你还疯不疯得起来?”
“你敢?”景花做了个鬼脸,拉着二嫂一头钻进了工场。
整个作坊里已经热气腾腾。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西头七口三尺六口径的掏锅里的水都滚开了,弥漫的蒸气把五大间几十盏壁灯系上五彩光环,十几个人影晃动,却分不清五官。可如此昏暗的工场里,彼此却协调得一个人似的劳作着。大哥、三哥和四五个长工都在汗流浃背地踩碓的踩碓,揉粉的揉粉,忙得不可开交。唯不见五哥。后来才发现他在灶堂下烧火。她俩下了灶堂,景花在他的额上戳了一指头:“别人都忙得喘不过气来,你却躲到这里闭目养神!”
“磨了一夜水米浆,还没合过一眼里!”他忙在石条凳上往里挪挪身子,让他们坐上来。同时往几个灶门里丢几块橡子柴说:“靠过来,这头清爽着哩”!
“已经是三月初了,外面还是凉飕飕的,你试。”景花把手伸过去,景连忙把一双细嫩的手夹在掌心,摩擦着,还哈了热气,她趁势倒进他的怀里:“让我眠一会,昨夜一宿不曾合过眼呢?”
“做贼去了,有觉不睡?”景连忙把她抱到膝头,脱件外衣把她满头盖上。从灶堂里窜出的火焰把他那英俊的脸庞照得通红,若有所思似的沉默着……
玉林听丈夫说过,景连是“长毛”留下的孩子,见他对景花这份情意,心中自然明白,为了给这对有情人挡住视线,只得在灶堂里坐着。那一排灶门伸出的火舌,舔得浑身舒坦。天还没有亮,门外已经人声喧哗,原来顾客们提篮背篓陆续来了,于是慌忙推醒小姑:“你还睡,让外人碰见多不好。”
景连惊觉,忙扶起景花:“眼下活儿正忙,暂时委屈两位候火,我得上榨去了!”
景连刚走,景明把劈柴抱进灶堂,见她俩烧灶,就谑笑着说:“这么好的差使都被你们占去了,我们想做还轮不到呢。”
他转过锅台,见掏锅里的水已大滚,就把面板上粉胚压进榨膛,提上活塞柱,调好榨闸,就在三丈六长的千斤杆尾上坐压下去,那粉胚在强力压挤下纷纷从密密麻麻的小圆孔里挤压出来,就成了龙须粗细的粉丝,落到滚开的锅里,不一会捞起来,就成了极可口的散粉了。
景花毕竟年轻好奇,她见四哥在富有弹性的杆尾悠悠然的样子,觉得好玩,拉着玉林也坐了上去,谁知那千斤杆虽粗,那经得起三人的份量,只听喀嚓一声断了,把他们都掀翻在地。
“放肆!”景前断喝一声:“这是财神爷,是女人坐得的么?”她俩吐吐舌头,爬起来落荒而逃。
……
留在屋里的姜母喝完早茶,拿了两块连环糕递给膝下的孙女:“小彩,去把你妈叫来,奶奶有事。”
彩风扎着两支冲天辫,一阵风似的跑回东铺里:“娘,奶奶唤你去哩!”
玉莲听说婆婆有事,忙放下针线活,拉着女儿来到堂上,在姑母旁的四尺凳上坐了,说:“方才我在塘埠头捣衣裳时听到,说我们家的二婶连作坊规矩都不理会,竟然把千斤杆都骑断了,那千斤杆就是财神爷的化身,铺里每逢开张歇业都得祭祀的,女人如何碰得?二婶也算得上绝顶聪明的人啦,难道不想想自己是克夫改嫁的么?”
“这事不必再提,那都是疯丫头闹的。”婆婆吩咐:“这么一大家子吃饭,鞋袜脚手都你料理,也难为你了,再说我的孙女还小,你也多疼着些,不要太委屈了她。如今你大叔也娶了妻室,我看玉林原是戏子,风流惯了的,景聚又常年在外,让她闲着总不是好事,还不如让她分担些家务,免得跟着疯丫头到处瞎跑闯祸。”
次日清晨,玉莲带着彩凤造访二婶的小院落,想把做家务的事通知她,叩了半天门也没有动静。心想:“过门才几天,就这般没体统。早上起来也不向高堂请个安,就满天飞。眼下单门独户的,守空房的是一位情场里手,勾搭个把野汉子连鬼都不晓得!”
玉莲吃了闭门羹,只得站在风头干等。婆婆已经老了,诸事都推给她管。她不但要为全家柴米油盐操心,还得为他们的婚事筹划,如今七兄妹中,只有两个成家,聚妹——景芳出嫁又离异姑且不说;景连和景花要是配对,一嫁一娶都是一屋里,省钱又不费事;景山,景明同时爱上了洪家的小寡妇。如果让景山出去招个“补代”(招婿之意)也不见得要动用家资,问题是怕景明不肯让出。这桩婚事也就搁浅了,这些都须要自己深思熟虑。当家才知柴米贵,我为这个家操碎了心,又有谁能知道呢?这个新来的倒好,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天到晚打扮得狐狸精似的,庄户人家那里养得起,就脱口而出:“景聚也真是的,自己有金饭碗的人,凡世上俏的丑的青头小娘凭他挑,他偏偏不希罕,非要这个二婚头的戏子,还拖了个油瓶,将来还不晓得怎么个了局呢?”
“妈妈,戏子是什么呀?”彩凤仰起头,天真地问。
“你不是在厚大外婆家看过大戏么?台上演花旦什么的就叫戏子!”
“妈妈,你也二婚头么?”
“胡说!”玉莲信手打了她一记耳光:“妈是明媒正娶的,怎么会二婚头?”
彩凤哇地一声哭开了:“我没有胡说,那次你叫我自个儿到戏场里找徐奶奶看戏,我回来时你同徐叔叔在床上做戏……”
“你再胡说我就打死你!”玉莲怒不可遏。
“我没有胡说……”
“大嫂,这大清早好好的怎么竟教训起我侄女来了?”原来姑嫂俩在作坊里闯了祸,在外面躲了半天,料想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就悠了回来,不想在二嫂房门口遇上了她娘儿俩。就蹲下来问:“乖乖,你告诉我,你娘为什么要打我的侄女儿?”
小彩彩见有人疼她,便瘪瘪小嘴又哭了起来:“妈妈说她不是二婚……”
玉莲忙插话:“她一大清早就要闹着吃奶奶的二荤酥。我说你要吃自己偷去,反正你是奶奶那年划豆腐路边捡来的‘大路货’!”
“彩彩别哭了,你要‘二婚’酥,二婶娘帮你去偷,这本不是什么稀罕的物事。但毕竟偷来的要比买的香!”玉林说着也俯下身去,把一把糖塞到她的袋里。景花早已听出两家弦外之音,怕她们把事情闹大,就一把抱起侄女:“大嫂,孩子还小哩,你多照顾着点。有什么忙不过来的尽管叫我和二嫂来做好了,这么一大家子吃穿洗晒都落在你身上,调到谁都会心烦的,而且闷在肚子里会憋出气来的。”
“我那里敢气,雌老虎都快变成老母猪了,没有上面的吩咐也不敢开口的,如今婆婆叫我传话……”。
长枪短戟,祸出萧墙,妯娌间明争暗斗不仅影响家族的兴衰,还影响下一代成长,欲知事后如何,请见下文。
第五回抱成规嫡生难归祖持正直非亲易执言
玉莲说:“婆婆叫我传话。从明朝起我和二婶轮流烧饭。大家都是姜家媳妇,就不该牛耕田马吃谷。有的以为生来就比别人娇贵,百事不管,每天起来抱饭碗!”说罢,接过女儿扬长而去。玉林怔怔地站在那儿,自从出道以来,都是百鸟朝凤一般地被爱戴奉承,那里受过这样的气,所以过门以来,事事处处小心在意,不敢多说一句话,也不敢多走一步路,对谁都是好头好脸的,得罪过谁?可大婶竟东一棍子,西一棒子抽打,说了一大堆剌耳的话,这是为什么……
到了次日,玉林首轮做饭。她从七岁开始拜师学艺,直到成了《大荣春》当家花旦,十指纤纤,养得大家闺秀一般,那里下得厨房,连一点头道都没有,再说一家大大小小还加上长工伙计要准备二三十个人的饭。还得饲养猪狗鸡鸭,扫地抹桌。她这才发现大伯母对家庭有过非凡贡献。不知道她这些年怎么挺过来的。不由得不佩服。
谷江流域主要产稻麦。因此烧的是稻草和麦杆,由于去冬今春多雨雪,草柴反潮霉变怎么也烧不着,烟冒满屋,逼得玉林几次跑出厨房,在侧门外过过风,那涕淌泪流,怎么也止不住,只好打盆清水洗了又洗。还好,景花叫景连背来一大捆豆秸、芝麻杆来,说:“那是堆在楼上的陈年货。玉林喜出望外,非常感激。于是在他的帮助下,把三个灶膛都烧得旺旺的,里锅粥,中锅开水,外锅猪食,很快就烧好了。又在风炉上烧了干菜、黄豆、腐干炒辣椒,又从咸白菜缸底掏出一大盆咸萝卜。接着又扫地、抹桌、调排碗筷。费了好大的功夫才准备停当。等田畈或工场上的人回来吃早膳时。她又提汤端茶送到婆婆房里。
男人们赶时间,抓起碗片,个个盛满了粥,吹几口风凉凉,嘟嘟地一张口就转荡了半个圈,那个碗里的粥已大半吸进喉里,再手提一只带把的咸萝卜,咬下一大口,鼓起腮邦子大嚼起来,一顿饭吃完,有的还没动过筷哩。
玉林半夜起来干活,服侍了婆婆,喂了牲畜,装灌了开水,见桌上狼籍,又慌忙收拾碗筷,扫地抹桌,直到日上树梢,自己连口汤都没沾上。
玉莲好不容易睡上个安稳觉,当阳光探进窗口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