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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街-第4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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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我守妇道,他用了调包计,守夫道了吗?你是我的兄长罢了,眼下高堂还在,女儿的事还轮不到你作主,我今天偏不走,难道你用棍棒打出门不成?”景花气得大哭,母亲马上从内房赶出来:“你们都吃了枪药啦,景花不肯回去,事出有因哩,你做大哥的又不是不知道,有话可慢慢说么!”景聚开口了:“兄长所说的还是有道理的,那边迎灯理该回去,这样好啦,正月十五是阴阳街大灯夜,还不如正月十四一早叫景芳或玉林陪妹妹回家,观了灯,正月十五再回娘家观灯。正月里大家高兴,多跑点路又算得了什么?”朱兴见说,向大家作个环揖:“甚好,因家父又是灯会会主,但毕竟老了,精力不如前些年充沛,为儿的也要从旁策划,俗事繁忙,告辞了!”

朱兴朱旺走后,景前送到门外,景花即随玉林到了西院歇息。

姑嫂回进屋,景连早已房里等候,玉林为了让他们幽会,借口避出,可景花像失了魂似的,竟木然不动,那清澈的双眸落下两颗泪珠。景连刚提袖替她去揩,却被她挡开了,他不解地问:“今天你是怎么啦?”“没有什么!”她口虽然这么说,心里翻腾开,如今我是有夫之妇,有一副无形枷锁套在脖子上,再没有行动的自由,旁人的冷眼,兄长的责备还不够明白吗?母亲也再三叮咛:“你要是同弃儿弄出事来,姜立名声一倒,累及兄弟成家立业,到时连娘家的门都不让进……”

两人相对流泪,心里苦楚又能向谁倾诉?半晌景花才说:“连哥,你我都待不下去,我们远走高飞罢,那怕卖唱讨乞,都强如这种日子!”

“你耐心等着,我们总有远走高飞的那一天,天下这么大,那里不能安身,何苦划地为牢,苦捱日月!”

……

正月十二是定工节,阴阳街闳济、姜庚、姜杰、姜乾、俊奎、姜顺、维虎、维彪等大户人家拥有村上大部分山场水域,又利用战乱或水旱灾害攫取了大批良田。他们除了转租佃户处,还要雇工耕种,那些没本钱租种田地的贫困户都以打工维持生计;因此社会上出现了诸如零工、长年、半长年、三轮工,田头等五花八门的出工形式。姜家除了散粉铺雇了余讨饭、余新等十几位长年外,只是春耕播种;夏收冬播雇些稻客或临时工。如今田地增多,产业扩大,那麻车也想收回自己开,因此已经物色了胡奶、贵青、风仪、封曾、兔唇、李坤烈、王坎、狗狗以取代华国云等人空缺,扩大生产的需求。

景前吩咐家里备席酒,自去请诸位长年伙计来吃定工酒。

余讨饭家就住在晒谷场边缘的草铺里,大门敞着,就在门口喊了两声,只听婆娘从黑洞洞铺房里应出声来:“是景前大哥么?我家死鬼被姜庚请去喝定工酒了!”

“别听懒货胡说,我在后院浇菜哩!”他从屋后转出来,卸下粪桶,两手一摊说:“东家,难对会哩。我见你迟迟不来约工,就答应了姜庚老爷了。前些年打仗,男人们不是被曾爷募丁当炮灰就跑到长毛堆里去造反,十几年的拉锯战,瘟疫爆发都死光了,连壮得老虎都能打倒的绍宾都客死祁门。由于劳力奇缺,年米也增了。前些年数,用六担米就能请到一位不错长年,现在涨到八担。庚爷去年请了二十三位长工用不了一百八十担白米,今年用二百担还雇不到十八个,还得摊上十来个嘴边没毛的鬼曹。那个长年头,年米高到十六担,还说不肯来。意思叫我去顶职。我说我从来没做过田头,怕管不好四百石田,再说铺里对我不薄,我只好在家里干等着,可你迟迟不来相约,而庚老爷只管来催,直到今天才答应了他。”

景前蹲在门前条石上吸烟,心中甚至为懊丧。一条瘦狗从狗洞里蹿了出来,把一群母鸡吓得扑翅四处逃窜,原来他家大女儿回来了,十七八岁的大姑娘都穿着满是布丁的破棉袄。一条裂开裤管的粗布裤竟露出白晰秀腿,她进去好一会,那婆娘才从被窝里爬来,忙着张罗着烧茶招待东家。景前打量那中年婆娘穿的灰不溜秋裤子也开了裂,原来从女儿身上刚换回来,现在母女共用一条裤的女儿不得不悠在被窝里了,一般长年伙计家境贫困可想而知,不一会,他女人捧茶出来说:“正月头,本来请到家里去坐,可我跟了他,住鸡窝里,小得连转屁股都没空档,只得委屈大哥在门外喝茶了。”

“谁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自从那年被长毛烧了屋,我们至今还住堂屋哩!”景前慌忙站起来接住,瞧那女人虽然蓬头垢脸,却还端正清秀,要是生活在富裕人家,换上绫罗绸缎,一定比那些油光水亮的同年妇女还耐看。他就手喝了一口茶,放在刚端出来的跛脚几上,随手掏出一个纸包:“正月头的上门来,连点心都没带,这点小钱权当迟交押岁钱,给小孩买串鞭炮玩吧!”

回到堂屋,见该聘请的长年伙计都来了,那景山听说姜庚持势挖自家墙脚,冒火三丈:“这个庚滑头,仗着有钱有势,竟然爬到我们头上撒尿!余讨饭是作坊顶梁柱,缺了他散粉铺怎么开张?”

“别急,现在就完璧归赵!”随着说话的声音,姜庚陪着余讨饭进了堂屋。他穿着长袍马褂,门外还停了一顶软轿,肥头大脑,款款地在景前让开的首席坐下,并从随侍手中接过紫铜的水烟壶:“这次上门来特地向婶娘拜年的,带便有件小事同景前贤弟相商,家有些薄田,本来么租给佃户的,可天不作美,前年涝灾,去年大旱,许多佃户交不起租,退回来不少,钱粮又难得减,只得硬着头皮自个种了。现在二十多名长年已物色好,伙计好找,田头难觅。原请余讨饭出山的,可他在你家已经耕耘了十几年,如果我要去,这不是挖这边的心头肉么?再说樟勇伯父在世时曾为我家做过酒会,赞助过不少钱财,我家才有今日。我怎么会好了伤疤忘了痛,做出不仁不义之事?这不,现在把他给你送回来了?”

“说那里话,铁打营盘流水的兵,长年伙计本来随行就市的,谁出得高价给谁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谈得上挖‘肉’?”景前说着给他斟了满满一大碗酒,“贤兄,你话严重了,余讨饭虽说我们需要他,你找个田头也不容易,还是让给你咧!”

“慢着,如果余讨饭你们继续聘用,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呢!”“客气了,‘请’不敢当,庚兄有什么吩咐只管说,愚弟照办就是!”景前笑道。姜庚呷了一口酒,用手绢擦了黄亮的脑门:“请你家的连弟做我的田头,我保证你生活起居同家人一样看待,年米十六担,不知伯母及贤弟们能否肯一解我燃眉之急?”大家一听都发呆了,没想到这个一夜之间暴富起来的相士后代,竟把主意打到姜家头上了。范氏没等大家回味过来,就出了内房,说“庚坤贤侄,请三思,我小儿还不满二十,屁股还没有收黄,怎么做得你的田头?他那里拿得起四百石田地犁耙耕耖?不用说春播秋收,那五谷杂粮一违时序就会泡汤的。”再说那水利灌溉多寡先后纷争牵连十村千户,没有一位通达贤能的好角色,能压得住么?”

“婶娘的担心大可不必,我已经走村过户讨信了多位老成人,都说能当几百石的田头,非景连莫属。他虽然年纪小,做事很有分寸,为人宽厚大度,肚里活络,思路开阔缜密,视野深远,农活样样得心应手,加上樟勇伯父留下的影响力,完全能胜任我家的田头。”

坐在一边的景山可急了,他虽然七个作坊抓总,但散粉铺里全仗景连维持,一旦没有他支撑,这一摊子生活怎么转运?就说:“我们家里自己都忙不过来,连弟哪能出去当田头?”

景前只好婉言谢绝:“庚兄一番好意我们心领了。本家兄弟毕竟还嫩乳,捞不上筷头来的,再说作坊转运也少不了他。至于余讨饭的确是一把好手,我们虽然认定了他,但你家更需要,就让给你好了!”

景聚吸够了烟也开口了:“我看连弟现已成人,应该自拿主意的时候,人总归要出山的,既然庚大哥如此器重他,让他趁这个机会去闯闯外部世界有益无害。比悠在铺里要好,但这须要尊重他的选择,倘若他愿意,还不如让他走马上任,以利成才!”

姜庚笑道:“迎逻牌那天巧遇景连贤弟,已和他聊过,只要你们家没有异议,也可以考虑哩。如今我把余讨饭还给你们了,那景连务必要帮我大忙的。”

当姜庚走了以后,大家才意识到景连并非等闲之辈。

明天是正月十三是三天灯会的第一天,当日阴阳街三条龙头都要从姜庚家花厅的藏龙阁上请出来,分别停放到被轮值的堂口,经龙头会里抽签,三七公堂口轮到大金龙。祠堂账房兼三七公堂口总干事的景明又忙碌起来,命余讨饭带些伙计把堂屋隔墙打开,打扫堂屋,把经过洗涤龙头迎进大堂,如此,人、神和僵尸又共处一堂。

经过龙头会技艺人员装扮,上灯笼,戴龙须,插二支绣球吊挂,把一条雕刻得玲珑剔透沿袭五百余年的樟木龙头装扮得威武雄壮,绚丽多姿,并上了架,前面放张大供桌,两边阵列着“巡逻”“肃静”“回避”“吉祥”四罩牌灯及火统、钢叉、大刀、金瓜、还有龙旗、虎旗、回字旗各12面,当日就有陆陆续续朝拜的村民,他们有的挑肉盆、祭盒,献上小牲畜礼,但多数仅一份香烛,以表示心诚不在礼重,由于旧年旱灾,一般佃户和长年家境不济,捉襟见衬,办副上好香烛已经力不从心,那能像大户人家那样讲究体面呢。

三尊龙头头天展出,次日天没亮,老噱头和愣头青扛着开祖神锣、大鼓,满村转游,蓬蓬锵!蓬蓬锵的锣鼓声催人激奋,三天大灯夜的气氛立即笼罩了村坊。

由于傍晚寒潮侵袭,到了后半夜竟纷纷扬扬飘下雪来,地面已经见白。正在睡梦中的小跟牢被惊醒了。他几次钻出被窝,都被父亲压了下去:“外面冷哩,这么早出去做贼么?”

“找五叔一起看龙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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