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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又闲聊一回,景花才同景连过来,进了屋乌黑墨洞的,景连上楼,景花回到绣房,听见丈夫正蒙着被子在抽泣,她和衣躺下:“怎么啦?是否我在高堂面前讲你几句就生气,难道我讲错了吗?”景花用温柔的手给他揩去眼泪,他猛然翻过身来,抱住她的脖子,哭得更伤心了:“你讲得没错,可我换白糖条时,那糖房里人多口杂,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他们说些什么?你讲我听听!”“讲出来你也未必受得了,还是不讲的好!”“有什么受不了,为了你这个冤家,我都死过一回呢!我倒要听听他们讲你些什么?”“乌龟!”“不对!他绝不会单叫‘乌龟’两字的,前面肯定还有个‘田’字”“不错,原话是这样的:还说是读书人哩,肯定做‘田乌龟’的。你又不是神仙,怎么知道得这样清楚?”景花扑哧一声笑,在他的额上戳了一指头:“在南方,田乌龟是种田胚,自从程鸿来相亲,村上都说花环得主嫁了个读书郎,还要寻死觅活的,如今看到你又黑又瘦,哪里是读书出身,分明是个种田胚,所以你回来你掉进醋缸里似的,对大舅有反感,不准我们接触。事实告诉你吧:我不是你摆设的花瓶,我是有七情六欲的女人,女人需要具体的,活生生的男人的爱,需要男人的阳光雨露来滋润干旱的心田,而且只有从体魄到灵魂都获得真正男人资格的人才能解读女人细腻的微妙的感情世界。但你目前不能,既然不能满足任何女人生理上和感情上的基本需求,还能留住我的心吗?”“不能,可你答应过不离开我的!”“不错,我还答应过你把你‘那个’治好,还要有我们自己的孩子,但还需要时间,要用我的心来抚平你的创伤,但前提是以心换心。你既然不让我同那个人好,我能诚心对待你吗。那你的心病又何从医治呢?”“病能否会好,那只能听天由命了。但我只能求求你千万别离开我,你如离开我,我会孤独一辈子,正如过去一样,干巴巴地等了十几年,最终将会变成永远挂在十字路口风雨中无人摘取的天灯,自明自灭,现在你去吧,楼上正等着你呢……”
景花不再迟疑,轻轻地起床,替他盖好了被子,掌了灯,理直气壮地步上楼去……
欲知事后如何,见下回。
第三十一回祭宗祠媳妇上家谱辞旧岁儿郎接衣钵
“回屋吧,风头里久站容易着凉。”朱兴去拉她的手,关切地劝道。
“嗯!”景花含着泪,望着远去的身影,心里有说不出的惆怅。连哥走了,身边虽有朱兴,但与他没有感情,彼此在许多想法上还没有沟通。名为丈夫,实为路人。眼下唯一的亲人走了。自己好比一只折翅的孤雁,被迫降落在白茫茫的野猫山上,内心的苦楚又能与谁倾诉?一回到新房就躺倒了。
老屋里热气腾腾,朱信源夫妇忙上忙下,正在锅台上烹饪谢年供品。洋溢着一派过年的气氛。年内新屋落成,儿子成亲。他们自成家立业以来,经过多少年的苦心经营,还不是指望有这么一天么?心里热乎乎的。
“好,不用添柴了,猪头都熟了,鸡鸭肉还有不熟的?”他揭开大锅盖,用筷子捅一下猪鼻冲,隔着弥漫的蒸气,对灶堂里烧火的老伴说。
朱大妈退了火,在灰堂里埋下一块三四十斤重的樟树根,盖上从灶孔里铲出的火炭。农家习俗,过年要保持十五天的火种。过了元宵才能使用新火。事先准备好树墩,俗称“年猪”,用以生火保火种用的,还好他大舅临走时掏出这块樟树根,这会刚好用上来,象征着来年红红火火,兴旺发达。
朱兴一声不吭地从外面进来,跺去钉靴上的冰雪,坐在小木椅上在双手上哈着热气,拖只火盆,拨旺火炭,脱去布袜烘脚。
“回来了?”朱信源提着肉盘从厨房里出来,满意地看了儿子一眼。
“这冰天雪地,再不回来就要冻僵了。”朱兴心里不大高兴地说。
“媳妇呢?”朱信源几乎觉察到儿子的不快。
“还提呢!她说她累了,正躺在床上呢。”朱兴重新穿起烤热了布袜子,心中窝着闷气。
何碧华从儿子语言里听出了什么,便从灶堂里应出话来:“才过门几天哩,就摆大架了,日后我们还吃得成饭?这些天来又没有要她烧一顿饭,喂一次猪,连扫帚倒在脚下都没见她扶一下,反过来还要我们服侍她一日三餐,还说累呢。我看她终日里打扮得花娘似的。又不是富家的千金小姐,有这么娇贵么?”
“过年过节的,你牢骚些什么!她初来乍到的,跟着我们碾米、磨豆腐、掸蓬尘、炒米胖,你还要她怎么样?她不是富家千金,难道我们是书香门第么?平心而论,我们这样的人家,能找到这么像样的新媳妇已经谢天谢地了,你还不满足?”朱信源听不过去,着实数落了她一顿,然后吩咐朱兴:“你让她先歇着,等一会儿再叫起来,这谢年赶前不赶后的,过了午时就显得太迟了。如今你已成家,我们也已老了,从今年谢年开始,一般家政都由你主持。”
“不用叫,我自个来了。”没想到景花已经出现一家子面前。她感到既然已为人妇,这年还是要过的,免得人家说自己不守妇道。
“本来么叫你多躺一会,养好精神好守岁。只是谢年时光到了,准备叫人来唤的,你自己起来了再好不过的。”
十年媳妇熬成婆。何碧华做媳妇时,婆婆对她何等严厉,每日里三茶四饭的服侍不说,稍有不周全就打鸡骂狗。她那里敢应口。如今对新来的媳妇说了几句背后话也只有感而发,并非存心数落。没想到偏偏让她听到,顿觉不安,就上来打个招呼:“大舅送走了?”
“走了!”景花淡淡地应承。朱大妈认为她是对自己的责备心存不服。不过自己的话也是就事论事,论理做儿媳孝敬公婆是本分,只不过自己吐口太快,别人听起来还以为自己肚量不够大似的。没想到当初做小不易,如今当大更难。世上最难做一桩事莫非做人了。
其实景花对于公婆说的话连一句也没听进去。连哥一走,她失了魂似的。哪里会去介意别人说她什么。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过,人家虽然用调包计把她骗到手。但即使不调包又怎么样呢?那做替身的程鸿虽然仪表有点像景明。又谁知内质的好坏?她同五哥从小青梅竹马,长期相处形成的刻骨铭心的爱又谁能替代?谁也摧毁不了的,是永恒的。因而调包与否不是拆散他们生死恋情的本因。倒是因为有了调包的内疚才致使朱兴对他和连哥的非正当情缘采取理智的包容,成了他俩偷香窃玉的一堵挡风墙。她又怎能不感激、不同情他?想到这里,她再也躺不住了,为了成全他,使他和公婆不至于对她过于寒心,她不得不就范,进入朱家儿媳的角色。维持这个恩怨并存的家,参与谢年、祭祖的仪式,承认自己是朱家的成员。这也许出于一种心中的内疚吧!
一家子见儿媳主动参与谢年,三十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无疑给这个三代单传的家庭带来活力和人气,心里有一种难以言状的庆幸感。按照当地传统观念,世上万事万物以天地为大,以父母为尊,天又高于地。谢年和接新年都以男人出面,女流只能躲在内房,启开窄窄门缝观看。而祭祖又有所不同,无论男女都是老祖宗的子子孙孙,都是千年一脉相承的血缘关系,不论男女,都要朝拜的。
朱大妈拉着媳妇进了照壁后房里,从门缝里看朱家二代男子谢年的程式。见爷儿俩把八仙桌抬到天井里,陈列好小牲礼,摆好杯筷,又点上斤头红烛,朱信源点了一把香,在天井明堂石缝里插了。朱兴则准备好爆竹、千子鞭炮。待筛酒三巡,朱兴在门外点燃大小炮仗,再回来化纸,对天跪下叩头。以示感谢上苍恩赐,保佑来年风调雨顺,人畜兴旺,家道平安。朝拜毕,又洒点了酒。然后把小牲礼及豆腐、饭、煎饼等供品都收进朱漆笼屉里。由朱兴挑着,景花提着灯笼,一家四口前往祠堂祭祖。为景花上家谱。
朱鼎臣族长及祠堂头首们早已启开祠堂大门迎候。尽管除夕大忙,但朱信源在村中人格高尚,又为其貌不扬的儿子娶回一房天仙似的媳妇,人们还是出来看个热闹。
“信源兄恭喜恭喜!”族长作了一揖。
“同喜,新年发财!”朱信源还了礼,又向诸位抱了拳。
“信源老弟好事多磨,现在才来,我们恭候多时了!”有位须发全白老者,原是祠堂管账先生朱鹤。
“让你们久等了,不过天气还早哩,这冰天雪地的,路也不好走。其实我们谢了年就动身了。”
“那自然,其实还不算晚,请进!”
朱兴把笼屉挑过一、二进,过了两个天井,然后把供品摆到虎爪供桌上,又接过景花手中的灯笼,高高地挂在始祖朱元璋的画影下。朱信源点燃了一排溜红烛,来个满堂红,又燃了一把香,先到大门给两位门神上香,尔后在各神位上插一支,并在一排九只土陶杯里斟了三次酒,一家人齐齐跪在团垫上,朱信源拈香祷告:始太祖及列祖列宗:兹有朱信源夫妇携子及媳祷告,本家朱姓近族自爷爷朱冰以来三代单传,子嗣颇薄,今日独子朱兴有幸娶姜氏景花为妻。姜氏知书识礼,毓秀贤淑,孝敬公婆,恪守妇道,三从四德,诚盼祖上神灵保佑早生贵子,家道昌运,光宗耀祖,弘扬族望。
特此祷告
野猫山树丛沿朱氏第二十六代孙信源携全家叩拜
光绪辛已年除夕
朱兴源话音未落,门外大小炮仗齐鸣,响彻云霄。朱兴源又率全家磕了三个头。自有祠堂头首们代为烧纸洒酒。收拾供品碗筷。
朱信源又命朱兴、景花向族长及祠堂头首们行礼,朱鼎臣代表族首领扶起景花,塞了一个红包,笑道:“贤媳不必多礼,请起,这份薄礼权当今年的押岁钱吧!”
朱信源代报景花生辰八字,上了草谱,待修家谱时再正式上谱。朱兴又缴了四个银元,作为预交修谱例资。
朱兴挑着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