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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街-第1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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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和我哥不是从水碓里捡来个小跟牢吗?”景花为了打破沉闷,戏谑道。

“是呀!可是小跟牢既然不可能入户姜家,他留在身边又有何用?还不如寄在外婆家来得眼不见心不烦。她瞧了一眼景明,景明不听母亲劝告,正为家里多事之秋而走出难过,就羞愧地低下头。她继续说:“我这次出来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他哩!”

“怎么啦?难道你跟我二哥出去做水碓不成?”

“不瞒诸位,我这次出来是上‘大荣春’的,眼下戏曲盛行,各类昆腔,乱弹,时调、高腔等戏班相继问世,林立于世,人才奇缺,我是花旦出身,被班主郑少春带到沙沁洲藏娇三载,后来转嫁你二哥。如今师兄师弟们找到我,终于追上门来,邀我出山,连小叔子都已被聘为戏划。今你二哥是专程送我俩赴任的呢!”

“那绝对不行?你去戏台上风流潇洒,可叫我二哥怎么办?景芳听了为之一惊。”

那又有什么呢?戏班子里,女戏子带着丈夫做戏有的是,他如果能放弃水碓生计,也可以跟着我过。难道我这个《大荣春》昔日名旦,连个把丈夫都养不活么?”

“你们听听,这有多新鲜。难道一个丈夫还不够?还要多养?”景花笑道。

“那也说不定哩,男的可以有三妻四妾,难道女的不作兴一女二夫、三夫么?”杨玉林有意对着水轮师苦笑,他却无动于衷,自个儿在那吸闷烟,自从大哥受挫七里垅,如没有玉林、景连的私房银子去摆平,家里所有的田产、作坊、米行还不够赔本,还可能搭上一条人命,这一切又怎么能同刚出狱的妹妹说呢?自己又怎么能在大哥伤卧在床时离家不管?自己既然不能放弃水轮生计,又无法完成做丈夫的应尽的义务,又何苦去阻拦这位恩义如山的贤妻对舞台生活的向往和追求……

“我还想再见一下朱旺呢,他小两口还合得来么?”

“好得不得了,等会到他们家里就知道了,小两口如胶似漆,真是难舍难分。”

“要不是那晚我们设计从通天霸虎口中救出来,他们要痛苦一辈子,真是老天有眼,有情人总成眷属。”杨玉林见天色不早,就站了起来:“我们早点抽身吧,赶路最要紧。”

“你不是要去他家见上一面吗?”

“不见也罢,明花暗柳都有根,清溪浊流各自奔,偌大世界,芸芸众生,那有不散的筵席!”杨玉林叫丈夫拿出三十两银子交给景花:“听说为了救你出狱,连二十石田都卖了,我就欣赏他们有这分风格,为人者以义立身,取信于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来祭你公公吗?因为他具备中华民族独有风格!这包碎银请转交给她,同时向他们问个好!”

景花接过,说:“请你放心,朱旺小两口有什么难处我会照料的。”

“他俩都有双手,图个生计总还没问题的。只是小翠是陪葬人的后代,石缝里挤出的小草,凄风苦雨里长大,身世可悲,命运堪怜。”玉林眼中闪着泪花,又掏出一叠红包,分别给了天生和地涌,还特地给了小不点双份:“为数不多,权当我和你二哥尽了一点心意罢了!”

景花笑道:“少哩,你当年埋在沙沁洲的体己货挖些出来,车载船运地送来,我也不会拒绝的。”

“看我这个小姑子,简直贪得无厌。连那个‘侍王府’都搬过来了,还说不够。其实你得到了这个‘王子’,比金山银山值多了。我虽有库存,这些年来花你们姜家还少吗?多少也得给水轮师和他的孽障留点儿,免得他们万一遇上天灾人祸时受饥寒!”玉林又拿出一百两银票交给景芳:“等你嫁人时,不要忘掉请我喝杯喜酒,这份银票权当订酒钱吧!”

“嫂嫂,你娘家还有高堂,小跟牢还小,这些银子留着你自己用吧!”

“我娘家眼下用不着我的银子,小跟牢也妥为安排,昨夜我和你哥一提起你,都替你心酸哩。这笔小资留给你应急用的。请自己保重!”

“知我者莫过哥嫂。我心里好苦咧!”景芳一头扑在玉林身上,悲恸不已。玉林拍拍她的肩膀:“别过于伤心了!我们这些姑嫂姐妹的命运有几个好的?景花姑子是九死一生,完全靠自己的勇谋活下来的;我姐妹俩在兵乱中失散,姐姐至今还不知下落,我从七岁从艺,数九寒天练功,手指冻得红萝卜一般,双腿翻空心筋斗,稍有差错就会遭到师斥,芙蓉还未出水就被阔老、权势凌辱,尔后却被郑少春‘尘封’沙沁洲,遇到你二哥才能解脱出来;再说那个曹春花,年轻守寡有多难?世俗的偏见,男人们的争风吃醋,都拿她出气,身结珠胎,却没一寸容身之地,只好一逃了之,你三哥为了寻她走出,至今还不知下落呢。在这个世道上做人难,做女人更难。因此上,我劝你二哥出来闯江湖算了。有吃没吃总归在一起,彼此也有个照应……”

众人还想挽留,可玉林的心已专注台上‘春秋’,那里肯留,执意要上路,景花奉出许多礼仪,她那里肯收,最后只取了枚王妃戴过的翡翠戒指作留念,别的全部退回。景聚、景明各掮起马褡包裸陪着玉林起程,景花、景芳带着孩子们直送出村口,玉林才回身拦住:“送君千里,总有一别,外面秋风乍起,小心宝贝们着凉,回去时,还得向伯母道谢,因那边客人众多,我不便过去辞行,就此告辞!”

“若不嫌弃,方便时还请到树……到我家来做客!”景花忽然把‘树丛沿’改为‘我家’。

“别忘掉代向五叔,小姑丈问好!”

“再见……”

景花姐妹刚回到新屋,又有人来说,婆婆请媳妇过去商量丧事。景花只好洗漱更衣,携着飞虹——朱颖上老屋。偌大的堂楼仅有聚妹守护睡在摇篮里幼儿。心里空空荡荡的,真不知何种滋味。而往常最为亲近的知己,个个都远离而去,自己好似笼中孤鸟,寄人篱下,心里一酸就滚下泪来!

“这个没良心的,我已等他八年了,可他至今没有音信,难道他真的被空空道人带去游历各名山大川去了?还是落在那方深山洞府修炼成仙?好歹也捎个信来,好让我死了这条心呢!”

景芳独自垂泪,有人叩门,疑是妹夫前来支钱,忙揩去泪痕,理理鬓发,前去开门,谁知来的不是朱兴,而是一位道长。景芳见他衣着有些褴褛,脸带尘土、虽有道结束冠,却鬓发垂肩,好似那里见过,又一时想不起来。听他南腔北调。夹些女腔,就不再介意了。

“施主别来无恙?贫道这厢有礼了!”他打了个稽首,双手捧出一只满是污垢的钵盂。景芳听到房里孩子在哭,就随手抓把铜板当啷一下,放进他钵盂。就回头要进去看孩子去。

“且慢!”这位道长竟有出奇的大胆,抓住她的衣袖:“施主何故不看我一眼。”

“请师父放尊重些,你是修道之人,我曾是有夫之妇。男女有别,你我素昧平生,我为何要瞧你?”

“缘哉,无缘,情系可叹可敬!可怜我北国南疆,鹤度风云,万水千山,并非为几个区区小钱!”

“那你要我什么?”景芳摔掉他的手,惊觉地回道:“难道你就是——!”

“不不,其实我们前世无仇,今世无冤!道长又把钵盂伸过来,我已三天滴水未进,已饿得发昏,方才胡言乱语多有得罪,还望施主体谅,我的意思是你能布施一餐便饭?”

景花见他疯疯癫癫,分明是个赖皮,那里会是那个‘冤家’,又听出里面小孩哭闹得凶,没功夫与他纠缠,朱家治丧,本要布善,还不如把堂上的酒菜赏他,就平心忍气地说:“跟我来!”

景芳把他带到中堂席面:“师父随缘吃些,没人来干扰的。”说罢就进里间。

道长见一桌极为丰盛的筵席,又有好酒,一掠破道袍上了主位,也不拘小节,竟自斟自酌起来,敞怀痛饮,待酒足饭饱,他才款款起来。

“谢谢布施!”道长见天色不早,拎起马褡起程,景芳送他到门口:“道长慢走,恕我不能远送!”

“有往无来非礼也,贫道无所馈赠,仅存这只钵盂,留给你作永世留念吧!”他回过身来,用双手捧给景芳。

“师父不必多礼,这是你随身化缘之宝,还是带它游云四海去吧!”景花见那东西污秽不堪,那里肯接。

“我看你容貌端芳,心地至善至美,无人可比。只是人生如梦,凡事都要看透些,对人也别太痴情了。这只钵盂看来有些普通,它却内藏乾坤,外著春秋,在人生举步维艰时刻,也许唯它可度!”道长把钵孟硬塞到她的手里,飘然而去。

景花不知所措,见那污秽不堪之物,心中不快,“可笑这位游云道人,怎知我什么都不缺,唯缺钵盂?难道料我以后成尼,化斋为生不成?一种不祥之感蒙上心头,一气之下把它扔进石板路上。觉得响声有异,分量也挺沉的,又把它捡了起来。回到堂上,用热水一泡,烧些灰碱细细擦了,竟显出金灿灿的光辉来。原来是纯金的,她把它洗好抹干,再仔细端详,却篆刻着诗文:

祭亭

难忘海誓风雨亭

三岔路口悟道行

道是无缘情不了

若是有缘了无情

芒鞋重履无情路

道巾只祭风雨亭

今赠宝盂抵孽债

华堂塌时各归林

又有小注:

投师名儒,抵京殿试,状元及第,驸马不从,午门要斩、太后赦之、金盂御赐,阉寺就范,此恨绵绵,唯天可知,今缘既殇,来世渺茫,赠盂于尔,不了了之,了了了之……

空空道徒题赠

景芳看了钵盂上的字迹,芳心已碎,柔肠寸断;我为他整整等了八年,方知恶梦一场,哗啦一下放出悲声,不顾一切地追出门去,一路狂奔到西村口,那里还能见到他的踪影。刚好牧童朱二乌骑牛回来,景芳带着悲泣讯问:“小老二,你见过一位道仙走过?”

“我见他打这儿上野猫山去的!”他指向正在吞噬夕阳的黄泥岗。“他走掉有好一会了,你寻他作甚?”

“他化斋,忘掉带走钵盂……”景花已无意担搁,搪塞了几句,便心如火燎地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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