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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来。没有什么客人来,玩纸牌的就是家里这几个人,所以显得很清静。而且K不会玩这种牌,简直同看热闹一样。我问K到底会不会,‘百人一首’(注:在一百名和歌诗人中,取每人一首和歌所做成的纸牌),他说不大会。大概是小姐听了我的话,以为我看不起K吧,就明显地站在K的一边。后来两个人几乎成了一伙,故意同我对抗起来。这样下去我也许就要跟他们争吵起来。幸而K的神情始终如一,没有露出一点得意的样子,我才算圆满地对付下这场游戏。
大约是以后过了两三天,夫人和小姐一早就出门了,说是到住在市谷的亲戚家去。那时K和我还没有开学,便留下来看家。我既不愿意看书,也不想出去散步,只是漠然地将双肘抵在火盆边上托着腮,呆呆地遐想。邻室的K也一声不响。屋子里静得双方都不知是否有人。这种情况在我们之间已是不足为奇的了,因此我也没有特别在意。
十点左右,K忽然打开隔壁的隔扇,同我对视着。他站在门槛上问我在想什么。我本来什么也没想,如果说想了,也许便是同往常一样,在想小姐吧。想小姐那是当然的,也会想到夫人,可是近来K好象一个无法摆脱的人一样,总在我的脑际萦回,使这个问题变得复杂了。我同他对视着,虽然以前一直朦胧地觉得他似乎是个障碍,但又分明不能这样回答。我依然默默地望着他的脸。这时,他索性走进来坐在我的火盆前。我赶忙从火盆上放下双肘,把火盆向K那边稍微推了推。
接着他的话跟以往不同了。他问夫人和小姐到市谷的什么人家去了。我说大概是婶母家。他又问婶母是什么人。我依然告诉他说:是位军人的家眷。于是他又问女人拜年大多是在正月十五之后,怎么这么早就去了?我只能回答道,我也不知为什么。
三十六
“K一个劲儿地问夫人和小姐,一直问到我也无法回答。我觉得厌烦,却更觉得奇怪。当我想起以前谈话总是由我提起她们那时的他时,我就无论如何不能不注意到他的样子变了。我终于忍不住问他,今天为什么尽谈这些事呢?那时,他突然沉默了。但是我注意到他双唇紧闭的肌肉,似乎颤动起来。他本来是个沉默寡言的人,而且有个毛病,平时一要说什么,嘴唇总先不由自主地抽搐着。仿佛他的嘴唇在故意反抗他的意志,不肯轻易打开,连他那语言的分量也给封闭了似的。然而,一旦声音破口而出,就比一般人倍加有力。
看了一阵他的嘴唇,我马上察觉到他又要说什么了。但这是否就是当真的有什么准备么,我却没有一点预感。因此我惊呆了。请你想象一下当从他那笨重的嘴里,吐露出他对小姐难舍难离的爱情时的我吧。他的魔棒一下子好象把我打成了化石,我连蠕动嘴唇的功能都没有了。
那时我简直恐惧成了一团,或者说,痛苦成了一团。总之我凝固成一团。从头顶到脚底,突然象岩石或钢铁一般坚硬起来,甚至连呼吸的弹性也没有了。幸而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久,凝固瞬间之后我又恢复了常态。于是我马上又想到,糟了,给他抢在前头了。
但是,我一点没想到眼下应该怎么办,大概是没有思考的余地了吧。我呆呆地忍受着腋下难闻的汗水湿透了衬衣,一动不动。而这时的K却不住地打开象往常那样沉重的嘴巴,断断续续地倾诉着自己的内心。我痛苦极了。我觉得那痛苦的表情一定象一张很大的广告,用清晰的文字贴在我的脸上了。K无论如何是不会看不到的,但他可能把一切精力都集中在自己的事情上了吧,便无暇留意我的表情。他的自白从始至终贯穿着同样的语调,凝重、迟钝,给我一种不可轻易动摇的感觉。我的心一半在听他自白,而另一半却不断为怎么办的焦虑所扰乱。详细的内容几乎一点也没有听到,但从他的口里吐出的语调却在我胸中激荡着。因此我不仅如方才说的那样痛苦,还时时感到一种恐惧。也就是说对方比自己强的这种恐惧的念头,开始在我心里萌发了。
K的倾诉大致说完时,我什么也说不出了。我也要在他面前作同样的表白呢,还是不表白的好?我并非在为盘算这种利害关系而沉默。只是什么也说不出,而且也不想说。
吃午饭的时候,K和我相对而坐。由女佣人伺候我们。我还从来没有吃过这样难以下咽的饭。吃饭中间,两个人几乎没有说话。也不知夫人和小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三十七
“我们回到各自的房间,没再露面。K静悄悄的同上午一样。我也呆呆地沉思起来。
我想当然应该向K表白自己的内心,然而又觉得机会已经过去了。为什么刚才我不打断他的话,来个反击呢?这仿佛是个很大的失策。至少应该在K说完之后,当场把自己的心事说出来,也许这样还会好些的。如今K已经表白完了,自己再去作同样的倾诉,我再三考虑也觉得不妥。我不会这种不自然地取胜的方法。我的头被悔恨摇晃得犹豫不决了。
我想,K要是再打开隔扇走进来就好了。刚才我就象遭到突然袭击一样,没有丝毫应付他的准备。我决心这次要把上午失去了的东西夺回来,于是时时睁大眼睛盯着隔扇。然而那隔扇却总是不开,K一直静静的,没有一点响动。
不大工夫,我的内心渐渐被这宁静扰乱了。一想到K在隔扇那边正想什么,便觉得无法忍受。平时我们虽然总是这样,隔着一张隔扇,常常一声不响。但那时他越是安静,我就越加忘记他的存在,这本来是一般常态。我却被弄得失去了常态。但是,我不能自己主动去打开隔扇。一旦错过了说话的机会,我只好等待对方能再给个时机。
后来我竟坐卧不安,倘若硬呆下去,说不定就要闯进K的房间。我无可奈何地只好站起身走到廊子上,又从这里来到茶室,毫无目的地把铁壶里的热水倒了一杯,一口灌下去,然后走出家门。我仿佛在故意躲避着K的房间,就这样站在了大街的正中央。当然我也没有可去的地方。只是因为安静不下来,因此去哪儿都无所谓,就漫无目的地徘徊在过年的大街上。可是无论怎样走,我的脑袋里都是装满了K的事情。我也并非为摆脱K而闲转,我只是一边徘徊,一边仔细琢磨着他的举动。
首先我发观他似乎变得难以理解了。他为什么突然向我表白这种事?为什么他的爱情炽烈得到了非表白不可的程度?而平时的他又跑到哪儿去了呢?这一切我都不可理解。我知道他很要强,也知道他很认真。我相信在决定我今后应该采取的态度之前,很多问题是必须要他讲清的。同时,我再也不愿意把他当作伙伴了。我在街头闷闷地走着。眼前总是浮现出静坐在自己房间中的K的面影。而且不管怎样走,耳边时时听到他那始终不可动摇的声音。总之,我似乎觉得他就是个魔鬼。长久以来,我不正是在受他的折磨吗?
我疲倦地回到家里的时候,他的房间依然静寂得如同无人一般。
三十八
“我到家工夫不大,便传来人力车的响声。那时还没有现在这样的胶皮车轮,所以那轱辘轱辘的噪音离着老远便能听到。一会儿,车子停在门前。
我被叫出来吃晚饭,是约莫过了半小时之后。夫人和小姐脱下的新装还没有收起来,五颜六色地杂乱地扔在隔壁房间里。她们似乎是怕回来晚了过意不去,为了赶上准备晚饭,才急匆匆赶回来的。但是,夫人的亲切,几乎一点没有感染K和我。我坐在饭桌旁,仿佛懒得说话似的只是平淡地答应了一声。K的话比我更少。母女俩是轻易不出门的,所以她们的心情要比以往兴奋、爽朗得多。这一来,我们的神情就更加显眼了。夫人问我怎么了,我说心情不大好。我确实心情不好,只说不想说话。小姐又追问为什么不想说话?那时我蓦地抬起沉重的眼皮,望着K,好奇地听他如何回答。他的嘴唇同往常一样,微微地颤抖起来。在不了解情况的人看来,只会觉得他是不知怎么回答才好。小姐玩笑地说又在琢磨什么奥妙的问题了呢?K的脸上泛起一层淡淡的红晕。
那天晚上我睡得比平时早些。夫人还惦记着我心情不好,十点钟给我端来一碗荞麦汤。我的房间已经全黑了。夫人‘喂,喂’地叫了两声,把隔壁的隔扇打开一条窄缝。一束洋灯光从
K的桌上朦朦胧胧地斜射在我的房间中。K好象还没睡。夫人坐在我的枕边说,大概是感冒了,喝下去暖暖身子吧。说着把碗送到我的脸旁。我没有办法,就在夫人前面把稠糊糊的面汤喝了下去。
直到很晚,我还在黑暗中思索着。当然翻来覆去,只围绕着一个问题,然而毫无办法。突然我想到K在邻室正干什么呢?便下意识地叫了声:‘喂!’于是对方也应了一声:‘唉’。
K还没有睡下。我隔着隔扇问,还没睡么?他简单地答道就睡。我又问,干什么呢?这回K没有回答。可是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的时候,清晰地听到‘哗啦’一声打开橱柜,好象是在铺被子的声音。我又问几点了?K答道一点二十。过了一会儿,只听‘扑’的一声吹灭了油灯,整个房间在漆黑中静寂下来。
然而,我的眼睛却在这黑暗中越来越清亮。我又在半无意识的状态下,对K‘喂’了一声。K也‘唉’了一声,语调同刚才一样。我很想跟他详细地谈谈今天早上他讲的事情,却不知他是否愿意听,终于没能说出口。当然我也不愿意隔着隔扇跟他谈这件事,可又总想马上得到他的回答。刚才我叫了他两次,他两次都简单地答了声‘唉’,这次没有应声。他却小声咕噜着:‘是这样呵’。这一下,又使我吃了一惊。
三十九
“K那模棱两可的回答,在第二天、又一个第二天依然明显地表现在他的神色中,没露出一点要主动触及这个问题的迹象。其实也没有机会。我心里很明白,如果没有夫人和小姐都出门的时机,我们是不会心平气和地谈这件事的。我虽然明白这道理,却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