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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炉-第1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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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子金说:谁砸窑来?就跑去撵,冬生从一个土塄上跳下去,秃子金在土塄上没收住脚,差一点也掉下去,他抱住了一棵树,看着冬生翻起身又往下跑,拾了个土疙瘩打下去,没打着。秃子金骂道:你狗日的说砸窑哩,咱就砸哩!反过身拿了榔头就向一个运坯的轱辘车砸去,轱辘车被砸着了,但没有散,车子倒往前跑,跑到窑门口,又反弹过来,把他撞倒了。迷糊就喊:砸,砸!用脚踢倒了一磊匣坯,竟拿起地上一把镢去砸烧着的窑的门墙。没砸开,又砸,老诚拉住了镢把,说:你不想活啦,那门墙一倒,火喷出来烧死你!老减是铲了土往火膛里扔,窑火还是红的,迷糊在骂:烧他妈的×哩,没咱的份儿谁也甭想烧!老诚说:是没咱的份儿,可这是姓朱每户凑份子烧的窑,真的坏了一窑货,人家不跟你拼命啊!迷糊说:拼就拼,我怕啥哩?!老诚说:你是不怕,町我们还有老婆娃哩!老诚把镢头夺了。 
老诚和迷糊在窑门墙前拉扯着,另一拨人钻进了供住宿的窑洞里。窑洞里支着一口锅灶,灶边是几个盆子,盆子里没有吃的,做过了包谷糁糊汤的锅还没洗,碗和筷子用水泡着。几张席排着铺过去,每张席头一块砖头,砖头边连烟匣子也没有,只有一个旱烟袋,行运把旱烟袋拿了,看着窑角还有一堆窑灰,说:是不是用这灰治疥疮的?抓了一把先在自己裆里抹起来。原本大家都忘记了身上的痒,经他一说,疥疮又都在身上痒,就又都来抓窑灰,在胳膊上抹,腿上抹。后来干脆脱了衣服,浑身上下全抹起来,一时窑洞里灰蒙蒙的,呛得一片咳嗽。 
霸槽站在窑场中,喊着把榔头队的旗子插到窑顶去,当旗子在风里欢实地闪动,他倒有些后悔来时没有把锣鼓家伙带上。歪起头来看守灯,还给守灯笑着了,守灯不敢看霸槽的笑,把头低下了。 
霸槽说:你知道我这会想什么来了? 
守灯说:我不能说。 
霸槽说:我叫你说,你说! 
守灯说:这一下把红大刀日到沟里了。 
霸槽说:你狗日的真是坏人,想啥都是坏的,我想起了毛主席的诗了。 
守灯说:哦? 
霸槽说:六盘山上高峰,红旗漫卷两风…… 
跟后从窑洞里跑出来,同时跑出来还有三个人,他们受不了灰呛,在窑洞外抹灰,跟后就拿了一把灰过来让霸槽也抹。霸槽正在兴头,生气地说:在这儿抹啥哩,要抹带上回去抹!跟后热脸碰个冷屁股,转身走时,守灯用一种很异样的目光看他,他就火了,说:看啥哩,再看把你眼珠子抠了! 
守灯说:我没看,我听毛主席诗哩。 
跟后说:你说毛主席死哩?你敢咒毛主席死?! 
守灯说:是诗,不是死。 
霸槽说:你不懂,去吧,去。 
霸槽还要给守灯说什么,突然没了兴趣,因为腿上登地痒了一下,立即浑身都痒了,像无数的苍蝇爬过,像一群虫子在啃,像火燎,像锥子在锥,他就燥起来大声对着窑洞吼:把衣服穿好!难看不难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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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鱼儿已经把榔头队上了中山的事告知天布,天布在头一天晚上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夜里后跑了几次,天明还睡着,听到消息就出门要找磨子和灶火,磨子和灶火却正好跑了来说这事,但都不知道榔头队上中山去干什么。天布的媳妇从泉里担水回来,说她路过水皮家,水皮站在门口笑哩,还给土根他娘说榔头队去窑上揪斗守灯呀。天布就说:他们去揪守灯?咱让守灯领人烧窑哩,他们偏要揪守灯,这不明摆了要釜底抽薪,不让咱烧窑吗?磨子和灶火也认为是这样,但榔头队名义上是揪斗守灯又不好阻拦,磨子就去张罗红大刀揪斗水皮,水皮回来后虽没有明目张胆在榔头队里活动,他那么笑着给人说榔头队去揪斗守灯呀,就证明他暗中仍和榔头队在一起,榔头队揪斗守灯打咱的脸,咱就揪斗水皮打榔头队的脸。主意拿定,就召集了红大刀去水皮家。 
水皮妈见呼啦啦来了一伙人要揪水皮,就喊叫水皮已经从学习班回来了,还有什么问题,挡在门口不让进,说谁要进她屋就从她身上踏过去。她横躺在门槛上,往下躺的时候袄襟拥了上去,猪尿泡一样的肚皮露出来。要进门的人不能去沾她,就眼睛盯着门环,说:来回,把她拉开!来回站在人群后边的,水皮妈耍赖时她把挂在窗子旁的一串豇豆干摘了一条,在嘴里嚼,别人叫她,她无动于衷,嘴还在嚼着。灶火只好去抱,水皮妈脚手却勾在门槛上,抱不起,来回近去往水皮妈胳肢窝一搔,脚手乍起来,灶火就势把人从门槛上拉下来了。但是,屋子里并没有水皮,后窗开着。 
原来水皮妈在门口闹着,是让水皮趁机从后窗逃跑的,愤怒的灶火对着水皮妈骂,水皮妈梗着脖子说:打人呀?你打,你打!头往前一攻一攻的,那张脸却要挨着灶火的拳头了。灶火的拳头上青筋暴着,突然展开手来,轻轻在水皮妈脸上抹了一下。这在脸上被人轻轻抹一下,比打一拳更觉得污辱,水皮妈立即哭开了。这时候,冬生从窑场跑了来,浑身是土,夹袄也被狼牙棘剐破了,吊在屁股上像羊扇子尾巴,报告了榔头队在窑场打砸哩。天布说:不是说去揪斗守灯吗?冬生说:揪斗是揪斗,还打砸哩,见啥砸啥,啥都稀巴烂了。天布说:窑还烧着?冬生说:咋烧呀?!天布一下子吼起来:这是大家集资烧的窑呀,也敢砸?啊?!他吼起来整个额颅都红了,颧骨突出,嘴张开很大,能塞进个拳头。在场的人都惊住了,连水皮妈都没了哭声,而葫芦媳妇却哭了,说这怎么得了,她家是把所有鸡蛋钱入了份子,这鸡蛋是她妈都不得吃而攒下的。磨子就喊:这是砸咱的锅,挖咱的坟,把咱的娃往河里扔么!到山上去,到窑场去,谁砸了咱的窑咱就砸谁的狗头! 
红大刀紧急集合所有人,骨干们已经到齐在三岔巷口了,明堂跑着在巷道里喊:带上家伙。都往山上去啊,都往山上去啊!还没集合到的红大刀的人,有的在家里还喂猪,有的正往自留地去,就问:出啥事啦,出啥事啦?回答的是:窑让榔头队砸了,咱一碗红烧肉让把碗夺了!听的 人不信,说:不可能吧,生产队的财产他们敢砸敢抢,个人集资烧瓷货,这也敢?!回答的是:人家就是砸了么,榔头队这是拿了鞋底子扇咱脸哩,骑上脖子屙屎屙尿哩!听的人就说:榔头队我日你妈!不去了自留地,也不再喂猪了,回家就取刀,红大刀有的是刀,一尺长的柳条子刀,直把的砍刀,宽面的铡刀,带钩的镰刀,也有木头削成的刀,全是些刀,举着往三岔巷口跑。 
狗尿苔和婆在泉里洗萝卜缨子菜,洗净了要做酸菜呀,狗尿苔还拿着火绳,婆说洗菜哩你拿火绳干啥么,狗尿苔说他习惯了么,他就把火绳往泉边的树权上挂,一群蜂就嗡嗡地从泉上空往过飞。先还不大留神,没想蜂越来越多,空里像飘了雪花,只是这雪花不是白的是黄的,声响又像是无数的纺车在摇。婆说:是葫芦抱了蜂箱过去了?狗尿苔说:没见呀。几只蜂就落下来,落在狗尿苔背上,婆忙停止了洗菜,也给狗尿苔挤眼儿不让动,狗尿苔就没敢再动,让蜂在背上爬了一阵,起身又飞了,才说:肯定是葫芦抱了蜂箱才过去的。秋末以来,公路上常有汽车拉着蜂箱经过,那是放蜂人从北方往南方赶花季,车在镇河塔下停了加水,车上的蜂就会飞出来,而葫芦就在这时候要招蜂,他是将他家的蜂箱多放了蜜,放在塔后,等汽车开走了,成群的蜂就留下来,再引回他家。婆说:啊葫芦这回引了这多的蜂!狗尿苔说:那不是引,是偷哩!婆说:你别多嘴呀,葫芦也是为治他妈的病么。狗尿苔也知道古炉村只有葫芦养蜂,葫芦之所以养蜂是为了给他妈治病,他妈有风蚀病,葫芦的媳妇每天要捉四只蜂来蜇老人腿上的关节,说是坚持蜇上一年病就好了。但狗尿苔却说:他们家还卖蜂蜜哩!婆说:想不想喝蜂蜜水?狗尿苔说:想么。婆说:你好好洗菜,一会儿回去了我拿几颗鸡蛋去他家换些蜜去。狗尿苔说:咱不换,向他要!你给他家染过布,向他家要些蜜他能不给吗?婆说:你咋恁会算计的!狗尿苔嘿嘿嘿地给婆笑。还未笑完,泉塄畔的路上有人在跑,一溜带串,像是在过队伍。婆孙俩看见这些人脸全变了形,眼珠子好像要从眼眶里暴出来,牙也似乎长了许多。狗尿苔说:婆,婆,这些人干啥呀?婆一下子紧张了,说:人家革命呀,头不要抬!狗尿苔也就不抬头,他想到了曾经的梦境,身子开始往小里缩,缩成一疙瘩了,就闭住气,一动不动,果然这办法有效,塄畔上的人没有理睬他们,跑过去了,或者,他们压根儿就没有看见了他和婆。狗尿苔低声又叫着婆,他要给婆说着他们为什么就没有看见他和婆的原因,得意着才往塄畔上看,老顺家狗领着十几只狗也往过跑,老顺拿着一把刀,那是用木板锯出来的刀,跟着狗,回头说:你快么,窑上也有咱份子哩!但来回却远远在后边站着,痴痴呆呆的,嘴里啃着一个萝卜。狗尿苔全把梦里的经验忘记了,他站起来,趿脚上的鞋,婆把他按住了,说:做啥?狗尿苔说:老顺也人了份子?!婆一指头戳在他额颅上,低声发恨,说:人份子没入份子与咱啥事!就把菜筐子让狗尿苔提了,狗尿苔也没忘树权上的火绳,婆孙俩一路小步往家去。 
一开院门,水皮却在水眼道哪儿蹴着,狗尿苔吃了一惊,正要喊,水皮就嘘了一下,狗尿苔小了声,说:这是我家,你咋进来的?水皮说:我从院墙翻进来的,红大刀要揪斗我,让我躲躲。狗尿苔说:我家情况你不是不知道,你这是害我们呀,你走,你走!把院门拉开,推着水皮走。水皮就说:婆,蚕婆……。婆把门关了,拉了水皮到上房去,让他躲到杂物屋。杂物屋里还拴着猪,猪在墙角有一堆睡觉的麦草,狗尿苔抱起麦草把水皮埋了。水皮说:脏,脏。狗尿苔说:嫌脏你回到你家去!水皮埋在麦草里了,手却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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