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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
可惜的是,当时的台中市长并没有“从善如流”,我想他之所以胆敢如
此固执,大概是因中港路的行道树开的只不过是黄花,而不是红花,而那女
议员参的那一本,也只不过说是“台中市怕要变成了黄色都市”而非“红色”
都市,否则,台中市长的肩膀不被她压垮才怪,而中港路的两排行道树即使
没有连根拔除,大概也要每一棵都花八千元派人“涂”成银色了。
说实在的,我认为这些事情都还是小得不得了的事情,只不过区区一
个李再钤的区区作品而已,只不过区区台中市的区区中港路的区区两排行道
树而已,重要的还在后头:重要的是,要把台南市的凤凰木统统砍掉,因为
凤凰木这种树还像话嘛,从四月到九月,整整半年,什么花也不开,偏偏开
红化,而最糟糕的,它的花瓣是五瓣的(好像;反正是不是真的五瓣也没关
系),台南市半年,岂不成了红城,甚至红星城?如果,红色真这么可怕,
照这样推衍下去,还得把一千八百万人各个抽血换血,或发明一种“健康”
漂白剂,把血漂一漂——因为血的颜色也是红的!
原载一九八五年九月四日《中国时报?人间》
不会“闹事”的一代
— —给大学生今年5 月27 日的《纽约客》杂志有这样一篇文章:我的
母亲生在柏林,侥幸逃过犹太人的大屠杀。今年母亲节,我请她去看场电影。
这部影片非常卖座,故事好像与非洲的黑人有关。排队买票的行列很
长。有一个年轻白人在行列间来往发散传单,劝大家不要买票,因为这部片
子是南非制作的。排队的人大概都想的和我一样:“看不看由我自己决定,
不用你来告诉我。”所以没人理他。
入场之后,灯黑了电影正要开始,前座的两个年轻女孩突然站起来面
对观众,大声地演讲,解释这部影片如何地蔑视南非黑人的惨境,希望大家
抵制。观众中嘘声四起,有人不耐烦地大叫:“这里是美国;你要抗议到外
面去!”也有生气的声音喊着:“我们付了五块钱电影票,让我们自己决定爱
看不看!”偶尔有个微弱的声音说:“听听她们说什么也好!”但是群众的喊
声愈来愈大:“出去!出去!出去!”坐在我身边的母亲显得很难过,她转身
对我说:“这两个年轻女孩竟然愿意花十块钱买票进入一个人人喊打的地方
来——或许她们真有点道理也说不定。”在大家的鼓掌声中,戏院的工作人
员很粗暴地把那两个女生架走了。灯又黑下来,但是没几分钟,一个年轻人,
带着浓厚的英国腔,站起来说:“这是一部充满种族歧视的影片——”愤怒
的观众打断了他的话,有人在叫警察,但这个青年毫无惧色,继续大声说:
“你们不让我把话说完,我是不会走的!”群众喊着:“滚蛋!滚蛋!”好不
客易,来了两个警察,笑容满面地把那家伙给请了出去。
观众情绪还没有完全稳定下来,一个廿来岁、一脸胡子的小伙子在后
排突然站了起来,说:“不不,我跟他们不是一道的;我跟你们一样买了票
纯粹来看戏的。我只是想到,或许对于这样一个影响千万人一生的问题,我
们应该有个坚定的道德立场,而不只是追求消遣而已。如果五十年前的人也
像刚刚这几个人这样对被迫害的犹太人执着的话,我的祖父也许可以活到今
天,不至于死在德国的煤气房里。”然后我就听到一个非常熟悉沙哑的声音
突然响起:“他说的一点不错;你可别想叫我闭嘴!”我发觉我六十四岁的老
母亲站了起来,面对着整个戏院;她全身在颤抖。
这一则不起眼的小故事可以招引出许多值得争议的问题来。譬如说,
这几个为道德感所驱使的年轻人有没有权利阻止别人看这部“种族歧视”的
电影?如果我也在戏院里,我会是愤怒的群众之一,叫他们“滚蛋”主要的
原因是,他们没有权利主宰我的思想——这个电影究竟如何要由我自己看过
了再作决定。其次,如果这一撮以“道德感”为理由的小团体能打断我的电
影,那么,一个宗教团体、政治党派、商业集团等等,都可以肆意地来强迫
推销它的理想,那个人还有什么自由自主可言?南非的是非善恶也是个棘手
的问题。它的种族隔离政策现在是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南非的白人简直是廿世纪的污点。事情的另外一面却是:南非若由黑
人自决自主,恐怕歧视与屠杀会比现况更为剧烈——看看乌干达!看看整个
非洲大陆!
但是《纽约客》这篇短文令我沉思许久的,却是这几个年轻抗议分子
的行为。他们不算少数;哥伦比亚大学在南非有金钱的投资,哥大的学生也
曾经热烈地示威过,反对学校当局“善恶不分”的和稀泥作风。而在戏院里
“捣乱”的这些年轻人,事实上是一次一次地花五块钱买票——对学生而言,
五块钱不是个小数目;进到戏院去让群众嘘骂,然后一次一次地被踢出来。
这些人中,当然难免会有少数是为了幼稚的英雄主义或纯粹嬉闹,但大部分
的,是为了一个道德立场,择善固执的理想。在一个人决定到戏院去“闹事”
之前,他必须先具有三个条件。第一,他关心这个世界;因为关心,所以才
会去注意南非黑人的困境。第二,他能作价值判断。对南非种族问题的报导
纷纭不一,他得自己决定站在黑白那一边。第三,他有充分的道德勇气,充
分到促使他付诸行动的地步。于是,他走到戏院去买票;五块钱,他很可以
拿去溜冰或吃掉。
我们的年轻人呢?或者,缩小一点范围,我们的大学生呢?有多少人
具备这三个品质?就我有限的观察,非常、非常的少。以对社会的关心而言,
我们的学生在大学的四面围墙里自给自足地活着,不常把头伸出来。几个月
前,当十四位省议员集体辞职时,我曾经对几百位学生作过测验,要他们写
下议员辞职的原因,结果正如预料,有少数给了支离破碎而模糊的答案,显
然是浏览报纸后的残余印象。百分之八十却很率直地回答:“不知道!”为什
么不知道?当然是因为缺乏兴趣,不关心。坊间杂志选出来的大学校园“美
女”,被人问到社会问题时,娇滴滴地说:“好可怕哟!”吐吐舌头。这样“可
爱”又“纯洁”的大学女生为数不少,而且讨人喜欢。我们的学生不仅只对
台湾本身的社会、政治问题印象模糊,对台湾以外的国际情况就更陌生了。
伊索匹亚的饥荒、乌干达的政变、南美的游击战、天主教廷对堕胎与离婚的
立场、菲律宾的军队暴行等等,都不存在,都没有意义。
没有关心,自然没有做价值判断的需要。根本不知道南非有严重的种
族问题。当然就不必去思索谁是谁非,因为无从思索起。没有关心,也就无
所谓道德勇气和道德行动。
非洲的幼儿可以死光,南美的军队可以弓虽。暴妇女,因为事不关己。海
山的煤矿可以一崩再崩,桃园的古迹可以拆了又拆,内湖的垃圾山可以侥了
再烧,事不关己。大学四年之中,只有两件值得关心的事:一是把朋友交好,
以后有结婚的对象,一是把功课读好,将来有满意的出路。对社会的关心,
对是非的判断能力,择善固执的勇气,都不在大学的围墙以内。
换句话说,我们的年轻人天真、单纯、听话;他们绝对不会到戏院里
去“闹事”。
※※※
为什么大学生的关心面那样狭窄?主要原因之一是,他的环境不鼓励,
甚至于试图阻碍,他对书本以外的兴趣。大概很少有父母没说过这句话:“你
只要把书读好,其他什么都不要管!”大学以前这样说,为了应付联考。进
了大学之后这样说,为了应付留考、托福、高考、研究所人考等。“只要把
书读好,其他什么都不要管”这个金玉良言是应现代科举制度而产生的。读
书的目的在求技能,用来敲开一层一层考试的门。研读哲学、历史、文学、
经济等等,都不是为了增加人生的智慧与了解,而是为了取得谋生的技术。
因为这种技术与人生无关,所以可以“什么都不要管”。
可是这个金玉良言实在是经不起考验的。在“其他什么都不要管”的
前提下,书,根本就不可能读得好。譬如读经济,一个学生可以用课本里的
各种定义与学理来解释“通货膨胀”,可是要他分析为什么公务员的薪水要
加百分之八他却目瞪口呆,我们能说他书读好了吗?譬如读文学,他可以熟
读欧威尔的《一九八四》,洋洋洒洒地写篇论文讨论制度与个人的关系,但
是要他对江南案件提出看法,他却一片空白,我们能说他把书读通了吗?这
个大千世界可以说是各个学科的实验室。学生在黑字白纸之间所学到的理论
与例证,都还是抽象模糊的,只有在把知识带到人生的实验室里去观照验证
之后,知识才能落实。要我们的学生封闭在大学的围墙里“其他什么都不要
管”,等于是把学问与人生割离,也等于要学游泳的人在岸上靠图解学游泳,
却不沾水,或学解剖的人在暗室里看幻灯片学解剖,却不动刀子。
※※※
我们的学生不会“闹事”,因为“闹事”的人要先有自己的主张——不
是报纸社论,不是老师的看法,同学的意见,而是自己的主张。对我们单纯、
天真的学生而言,独立作价值判断却是件非常困难的事。为什么?高三那年,
开始上三民主义。有个沉闷的下午,我在课本中看到一句话:“三民主义是
最适合中国人的主义。”就这么一句斩钉截铁的结论。我以为自己漏掉了编
者解释引证的部分,把课本前前后后翻过,却找不到任何阐释。十七岁的我
坐在书前,感觉到深深的挫折:要达到这样一个结论,课本编者应该一步一
步来,先解释中国人是怎么样的一个民族,然后说明其他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