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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赵医生和消化内镜医生已经更换了刷手服,候在那里。在手术室大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徐先生在妻子的额头上深深地吻了一下,仿佛要用尽全身的气力,毕了,舒雪娴在病床上努力抬起头,对我们微笑着,挥了挥手,又挥了挥手,手术室的自动门像照相机快门一般地合上,把她挥手微笑的样子深深地映刻在我的脑中。
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微笑。
我也大抵猜得到她消化道出血的原因。肿瘤早已浸润了她胃部的每一个角落,或许某些地方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形成了深深的溃疡,而促进胎肺成熟的地塞米松,是一把双刃剑,它加快了胎儿成熟的步伐,同时也毫不留情地在舒雪娴早已破溃不堪的胃部狠狠地砍下一刀。
这位母亲肚子里的小生命呀,你可知道自己成长的每一步都是以母亲的牺牲为代价的?而在你即将出生的时刻,你母亲的生命可能要就此离去?
我的脑海里翻滚着各种不同的结局。我仿佛看到舒雪娴躺在手术台上,她侧过身,麻醉医生一边和她半开着玩笑,一边开始了腰麻……麻醉很顺利,麻醉医生测试了一下麻醉平面,满意地对手术医生点了点头……赵医生看了看胎心监护和心电监护,对麻醉医生竖起了大拇指……他在舒雪娴膨圆而菲薄的肚皮上划开了第一刀,红色的鲜血渗出,纱布,镊子,手术刀……层层剖离,露出了子宫……手术室中所有人都屏息注视着,舒雪娴也使劲地抬了抬头,睁大了眼睛,想要看一眼宝宝出来的样子……突然,她头一歪,胃管里再次流出了大量咖啡样的液体,麻醉医生紧张地调整着麻醉药,护士挂上了红细胞悬液,消化科医生往舒雪娴口中插入了胃镜……然后呢?然后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听到徐先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蹲在地上,埋着头,双手扶在脑后,我环顾四周,我们四个总住院医生都表情严肃地站着,保持着目送舒雪娴推进手术室时的姿势。
我看了一下表,离舒雪娴刚送进手术室还不到2分钟。但怎么好像——已经过了很久。
我们几个调整了一下姿势,坐在手术室门外的等候区,默默地等待着,大家都一句话也不说。
36分钟过后,手术室的门打开。
“舒雪娴的家属。女婴,4斤3两,母女平安。”赵医生靠在手术室的门边,摘下帽子,满头的汗珠。
“消化道出血,内镜下止血成功。”消化内镜医生站在赵医生的边上。
没有欢呼,甚至没有一句话,我们四个总住一院医生缓缓地站了起来,徐先生也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浑身仿佛突然失去力气,一下子跪在地上,终于大声地哭出声来。
婴儿被送到了儿科ICU,放进了温育箱,儿科医生建议观察一段时间。舒雪娴被送回了妇产科病房,推回病房的路上,她带着浅浅的微笑,闭着眼睛,她太困了,太累了,我好几次担心她会这么睡去,一觉不醒,我焦急地看看舒雪娴,又看看心电监护:心跳、呼吸、血压,生命体征是稳定的。
三天后,我又到了妇产科病房,在那里,我和舒雪娴见了最后一面,在徐先生的要求下,小惜荷提前从儿科ICU出来,她显得很健康,躺在舒雪娴的身边,眼睛还是闭着,小小的嘴巴一张一合,在尝试寻找着母亲的乳头。徐先生在便携式DVD机上播放着舒雪娴给小惜荷准备的出生礼物,屏幕上的舒雪娴永远是那么年轻,漂亮,声音里洋溢着浓浓的母爱和无尽的魅力,如天籁般动听。躺在病床上的舒雪娴侧着身子,睁大眼睛看着这个从肚子里钻出来的小生命,她慈爱地微笑着,一只手轻轻地抚摸着婴儿,渐渐地,她抚摸的动作越来越慢,过了一会儿,她像是累极了,她抚摸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她慢慢地闭上眼睛,脸上带着浅浅的微笑。我可以感觉到她的力气正在一丝丝地抽离她的身体。
我期待着她说出最后一句话,但是没有。
徐先生没有哭,过了一天,他带着小惜荷出院了,还有那一摞沉甸甸的DVD光盘。
姚熙也变了许多,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充满精力,干劲十足,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和我们诉说临床上的所见所闻,也还是和以前一样下了夜班就胡吃海塞一顿然后睡觉,但我知道他改变了许多,在他的语言中,在他的行动上,在他的表情里。我知道,他是北京熙和医院新一年的内科总住院医生,他,代表着优秀。
我的任期开始于二零一二年的清明节过后,结束于二零一三年的清明前夕。沈一帆、米梦妮和我相继离任,另外三名新的总住院医生相继登场,新一批的总住院医生把我们戏称为“老人们”,我们笑嘻嘻地接受了。一年一个循环,我们的确也老了一岁,但这一岁老得很值得;不会老去的是时间,它只是转了圈又回到了原点;医学也从未老去,它越活越年轻了。
在离任的那个清明,我和接替自己的“新人”做好交接后,已是傍晚时分,一股思绪带着我走到了舒雪娴所在的墓地。墓地落在郊区的一个半山腰,早上刚下过一场细雨,山上青郁的绿草地里滚满了泪水,我在其间穿行着,裤腿被轻轻打湿。一座座墓碑在草地上陈列着,或高一些,或矮一些,但无一例外地整齐着,墓碑前摆放着祭奠和思绪。现在已是一天中较晚的时分,一路上只看到三两个还在扫墓的老人,逗留在天边的云朵婷婷袅袅,慢慢在天地交接的平面地幻化成嫣红,粉红,淡红,然后是微红,最终化为乌有,消失不见,宛如一场即将失去的好梦。
过了个转角,绕过两棵垂柳,便到了舒雪娴所在的墓地。远远地,我看到伫立着的两个人影,慢慢地走近,人影也慢慢地熟悉起来,原来是徐先生和米梦妮。
“你也过来了。”我对米梦妮说。
“和你一样,刚到。听徐先生说,他从上午就一直待在这里。”米梦妮轻轻地说,一阵风吹过,她的头发和垂柳一起软绵绵地飘动几下。
舒雪娴的墓碑很干净,没有多余的装饰,也没有繁复的雕琢,一张整齐的石板,上面刻着“爱妻舒雪娴之墓”,几个大字,墓志铭也只有短短的几行文字:一位活过,爱过,全力奉献过,永远不会再老去的妻子和母亲。
站立着,注视着,片刻。在这样一座墓碑前,凭吊似乎也不需要多余的动作。
“走吗?”又过了片刻,我问。
米梦妮点点头。徐先生摇摇头。
“谢谢你们来看她,我想再陪她一会儿。”
“小惜荷可好?”
“很好!”
我和米梦妮离开了,走远了,舒雪娴的墓碑前只剩下徐先生独自站立的身影。
下山的途中,我和米梦妮慢慢地走着,我看到天边仅剩的那一点微红色的余晖慢慢地安静下去,幽静而深邃的天空中点亮了几颗明亮而孤寂的星星。
我一路上看着,心想:流逝,大概就是时间最美最真切的存在方式。
“挂着星星的天空,在城里还难得一见呢,看来明天是个好天。”米梦妮在我身边走着,我闻到一股好闻的香水味道。
“是呀。明天开始休假了,你打算去哪儿玩呢?”山路边上的路灯亮起,灯光下我和米梦妮的影子时而变长,时而变短。
“暂时没什么打算。明天我还得回医院抽血化验呢。”
我突然想到米梦妮距离那次“不愉快”,时间差不多6个月了。如果明天米梦妮的抽血化验结果仍然是阴性的,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她是安全的了。
明天会是个好天的,我想。
临床感悟
畅谈“我的这一年”。
我 我很欣赏艾萨克·牛顿说过的一句话:“我不知道世人怎样看我,但我自己以为我不过像一个在海边玩耍的孩子,不时为发现比寻常更为美丽的一块卵石或一片贝壳而沾沾自喜,至于展现在我面前的浩翰的真理海洋,却全然没有发现。”尽管从接触医学算起,前前后后已经十余年时间,但在浩瀚的医学大海面前,我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海边拾贝的“小孩”,为自己多掌握了一条医学知识而兴奋不已,为自己理清一个诊断思路而暗自高兴,却很少去思考医学本身是怎么回事。担任总住院医生的这一年,赋予我更多思考的时间和角度,于是,在我埋头“拾贝”的间隙,我开始尝试抬眼去看一下之前忽略已久的大海。
米梦妮 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很多,我学会了坚强和忍耐。我们有过许多的梦想,今后还会不断地有梦想,它们不一定都能实现,有些梦想甚至要摒弃,但有梦想有追求的人生才会是充实的。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能会受伤,会阴冷寂寥,遭遇本不该属于自己的痛苦。但这没什么,凡是不能打倒我的,都会使我更坚强。
苏巧巧 总住院医生的生活令人难忘,即使没有鲜花和掌声,我仍然愿意跑完全程。总住院医生的日子很苦很累,为此我失去了很多,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相信,将来当我忆起这段岁月,流淌在自己心中的会是美好。当然,我也加深了时一句话的理解:一个人,不要把自己太当回事,也不要把自己太不当回事。
沈一帆 医学不是单纯的自然科学,它是一门综合性很强的学科,一个好的临床医学家,除了是一名医学家,还必须是一名逻辑学家,人文学家,谈判专家和情感专家,要有自己独到的专长,还需要具备良好的团队合作。一年总住院医生的生活让我思考了很多,我深深感到自己和老教授们之间的距离,那是一段需要漫长时间来填补的鸿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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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William Osler的一句名言。William Osler是一名19世纪的著名的医学家和教育家,他建立的住院医生制度和床旁教学制度在医学界影响深远。
(2) 一种长效糖皮质激素。在产科可用于早产儿,促进胎肺成熟。
(3) 宋代诗人宋伯仁所作《荷花》。
后记
老婆是我的第一个读者。
看完最后一页手稿,她的眼睛微红:“完了?”
“嗯。”
“但是你们的故事好像还没结束。比如:米梦妮六个月时的测试结果如何呢?她和徐先生好像还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