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我找不到镜子。”她说。
“墙上有一个。”老彭指指角落的脸盆架上挂着的一个生锈的小镜子。
“谢谢你,我用我自己的好了。”她由皮包里拿出一面小镜子,开始凝望。
“你不觉得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小杰作吗?”博雅对老彭说。梅玲由镜边抬头看他并微笑。
“她有一颗朱砂痣。崔小姐,转过来让彭大叔看。”
梅玲回头,老彭站起来,“到灯下来,让我看看。”他说。
梅玲顺从地走到灯下。老彭非常仔细地看她。
“正朱砂痣,很少见。”说着用手去摸。梅玲觉得很痒,就闪开了。他们已经像老朋友了。
博雅继续谈警察搜人的经过,梅玲静坐着。
“我明白了,”最后老彭说,“你们两个人恋爱了。”
两人相视而笑,梅玲满脸通红。
“你们有什么计划没有?”
“我们没有计划,只是两人必须在一起。”博雅说。
“你太太呢?”
“我会给她很多好处。”
“如果她不同意呢?”
“喔,那很简单,她爱住哪就住哪,甚至她想要我的整栋房子也可以。我宁可和梅玲在一起,当难民也行。”
“换句话,如果不离婚,你便是博雅的姨太太。”老彭不客气地对梅玲说。
这句话使她又脸红了。
“我只想跟着他,我只知道这些。”她说。
博雅起身返家,他告诉老彭他四五天后就能离开。老彭问梅玲是否已带够了衣服,现在早晚的气候已经开始转冷了。博雅说他第二天早上会把她的毛衣和外套送来。梅玲跟他走进庭院,送他到大门,紧握他的手,爱怜地说:“明天见。”
陆
说也奇怪,梅玲和博雅的朋友,在一个小小的机会当中牵连在一起。虽然老彭比较老些,但她对这位独居的好人没什么好害怕的,他简直就是文天祥所谓“正气”的化身。博雅也把老彭助人的义事告诉了梅玲,且以最挚诚的感情谈到他。老彭四十五岁,她二十五岁,足足可以做她的父亲了。他充满了慈爱、敬重和温暖的气息,也不知什么原因他总使梅玲觉得善良、高贵了些,在博雅面前,她反而觉得自己渺小、卑贱,就像是一个“罪恶的女子”,这些都是在老彭身上找不到的疑问。
梅玲一直还不知道老彭是个禅宗佛教徒,后来才知道,也许他不算是个严格的佛门子弟,他又吃肉又吃鸡。禅宗是佛教中的一门教派,可说是印度教和中国道教哲学的特殊产物,类似像基督教的贵格教派,不太重视形体、组织和僧侣制度,但那些都比较重视内在的精神生活,在八世纪天祖死后,为了不让它成为一种组织,所以没有指定继承人,连“使徒传统”的法衣和化缘钵子也不传下去,他们强调内在精神的沉思和修养,比贵格派更进一步,不单是轻视教仪,连经典也不放在眼里,他们不采取冗长的辩论和形而上学的解释,却爱用四行押韵的“偈语”,其中的意思可以暗示或启发真理,却不清楚加以证明,在沉思后的所谓“顿悟”中,一个人的觉醒会随着他对生命法则的刹那见解而产生,因此他们却愿过着勤奋、节俭、仁民爱物却藉藉无名的生活。
在不熟悉的环境下,梅玲无法安眠,她听见老彭在扶手椅上打鼾,椅子的钢丝也在吱吱作响。梅玲总以为他醒了,后来又发出沉重的打鼾声,她终于蒙眬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老彭起得很早,昨晚他穿着鞋袜一起睡,天亮了就睡不着了。他发现女客还在卧室熟睡当中,蹑手蹑脚地走动,不敢吵醒她,叫佣人轻轻地端来热水,静悄悄地洗潄了一番,然后点根烟,静坐默想着。到了七点三十分梅玲还未醒来,他等不耐烦了,就自己先吃下热稀饭,他看到很多日本兵在东四牌楼附近和哈德门街走动,他买了几根油条,心想梅玲可能喜欢当早饭吃。
他一进房,听到梅玲房里有动静,就重重咳了几声。
“你已起来啦?”她说道。“什么时间了?”
“九点左右了。”老彭道。
“那我得起来了。”
“这儿还有热水。”老彭叫道,“这里很冷。你要出来洗吗?”
梅玲把黑棉袍穿好出来。
“那边有热水,这边是暖炉,你睡得好吗?”老彭指着一边说。
“很好。你呢?”
“我睡得很好,我已经起床三个钟头了。”
梅玲开始漱洗。
“今天好像有点不对。”老彭说。“哈德门街有不少日本军,一定有事要发生了。”
她梳好了头发,佣人也从外面进来,对老彭说:“外面有人找你。”
“什么样的人?”
“身穿一件蓝衣的人,他说一定要和你说话。”
于是老彭出去,认出那个人是他在裘奶奶家见过的一个佣人。那个人站在门口不肯进屋,只在院子里和他说了几句:今天早上有两个同志被捕,裘奶奶躲起来了。她劝他到别处去躲藏,必要时甚至由某一个大门出城去,卫兵认识她,只要说出暗号。但他靠近城门时要小心,如日本人出现时就危险了。
“快点,时间不多了,街上兵很多。”那人说完就离开了,老彭心事重重地进屋去了。
“是不是博雅派来的?”梅玲问道,手上还拿着梳子。
“不是。”老彭回答。“你最好快点,我买了几根油条。”
梅玲坐下来吃,老彭在卧房收拾,打了一个蓝包袱,然后说:“有坏消息。这里危险,日本人来搜索游击队和他们的朋友了。他们随时会来,这边不能久留,我要出城去了,你马上回博雅家吧。”
“我不能回去。”
“那里比这儿安全。你不是要和他一起回南方去吗?”
“是的,但他要四五天才去呀!我不能久在那儿,”梅玲说,“日本人会再去的。”
老彭不了解。
“但是你留在那儿将近一个月了呀!”
“现在不同了,你要上那儿去呢?”
老彭透过大眼镜望着她。“我要向南走。”
“喔,彭大叔,让我和你一起走,我们在上海同他碰面。你是不是要去上海?”
“我不肯定。”老彭打量着说。“崔小姐,这样又危险又辛苦。我的行程是先混出城,走陆路,一路上可没软床哟,你没尝过那种滋味。我们要走好几天,你能走吗?到了保定府才能搭火车。”
“我可以走。”
“你不能等博雅为你准备妥当吗?你先住旅舍。”
“不,他们会搜旅舍的。”
老彭不知为何梅玲怕回博雅家,其中一定有原因,他看出她忧心忡忡的脸色,意志也很坚定。如果带她走,就要把她送到上海才行,但是他又不是一个习惯为自己打算的人,为了好友博雅,他不能躲避这件事,几天以后,他才知道梅玲出奔的道理。
“你不去向博雅告别?”
“不,不去。”
“那我们捎个信给他。”
“我太激动,无法写出来。”
“那我们派人去一趟,现在把皮箱收好,别管那条毯子了,你身上有钱?”
“我有五百元现金。”
“够了,我们到路上再买需要品。”
几分钟处理完后,老彭给了佣人一百元,告诉他要走了,不知何时回来,如有人找主人,就说主人不在城里。然后又说:“把这条毯子送到亲王园,告诉姚先生我们先走了,到上海和他会面,不要说太多话,大家问起就说主人不在城里,好了,现在替我叫两辆黄包车来吧。”
梅玲放心不下,对佣人再三交代说:“一定要和姚先生说我们在上海碰面。”老彭又说:“告诉他我会照顾崔小姐,请他放心。”
两人走出屋子,梅玲带着小皮箱,老彭拿着包袱。
“向北方走去。”老彭对着黄包车夫说。为了躲避哨兵,他叫他们沿着南小街顺着巷子走,最后到了北城,又改道,向南穿过西城。天气十分好,所以很多人在顺沿门大道上聊天晒太阳取暖。除了偶有几位士兵出现,一切还好。过了雁沿门,老彭又叫了两部车,叫车夫向西转,离西便门五十码之远的地方,老彭下车张望。
北平的城门有内外两层,每一道门外都有半圆形的墙,古代的守兵可以此对抗侵略者。如果敌人通过第一道城门,就会深入五十尺深的夹袋中,抗战初期,就有很多日本兵在夹层中被困剿灭了。老彭走到一个卫兵前,对方拦住:“你要去哪里?”
“我要赶路到城外的一个村庄。”“赶路”是游击队的秘密口令。
“你最好别去,”卫兵说,“外门有三四个日本兵。傍晚你可以回来看看。”
“晚上还要赶路吗?”
“是的。”
老彭道谢后就回过身。车夫是一个仅十六岁的少年,正在等他,露出好奇的微笑。
“不能过去是不是?”他问道。
“我决定今天不过去了。”老彭说。“我忘了买些东西了。”他又对梅玲说。
一堆堆穷人坐在茶店门口谈天,有的互相追打找乐子。这是一群古怪、幽默的人民,随时观赏或是评论城外一些发生的事情。老彭看了看四周,知道周围都是朋友,大家都会知道这是游击队的通道。有两个一男一女的年轻人,样子很像学生,正由附近的茶店里注意着他们。
男学生走到了他的面前问他:“你是赶路呢?还是坐车到乡下?”他的头发又粗又浓,脸上显出饥饿的样子。
老彭凝视着他:“我是赶路。”
年轻人带着笑说:“刚才有些人转回去了,你们还是等今晚再走,如要急着走,离这半里的城墙上有个地方,你可番强过去,不过对小姐来说就困难了。”
老彭谢过他后,又回到黄包车上了。
这里到处都是中国人聚集,一个日本兵都没有。这儿的小黄包车夫和北平车夫一样,喜欢一面跑一面唠叨。
“每天有更多人参加他们。”他说。“这儿一定有几千人在西山,你愿意去吗?”他问同行的老车夫说。
“我太老了,”梅玲的老车夫回答说,“我过去曾参加义和团战争,但我现在已老了。”
“有一天我会杀死几个日本兵来让我心中痛快一番,在乡村他们没法对我们怎样。”
他们现在进了一个商业街,虽然现在吃午餐仍早了点,老彭却在一个饭店门口停下,把黄包车打发走了。他们进去租了间小房间。
“我们如何消磨这一天,也许可找一家小旅舍休息一些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