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桌边的同学一起放下碗,大家面面相觑。
“说。”刘树木追问。
瘦警察站在他身后,手按在腰间枪套上,木偶般一声不响。
一个男生回答:“我们从厦门来。”
“你住嘴。”
刘树木不让别人回答,指着要我说。我强压紧张回答,说这屋里都是厦大学生,到海澄没什么事,找同学玩。
“假话。”
他命令我们站起来。我们互相看看,一起站起身。
我们的行李有的放在地上,有的放在邻桌椅子上。藤条箱比较显眼,我们把它藏在饭桌下,大家围着饭桌,十几条腿一遮,谁也看不见。
现在他们看见了。
“桌子下是什么?”
“东西。”我说。
“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是一个劲想哭。这时候哭不顶用,不哭又能怎么办?身边几个同学跟我差不多,都不知如何是好。
街道上突然响起枪声,就在近处,砰砰两枪,然后又是两枪。熙熙攘攘的街道顿时大乱,有人尖叫,有人没命狂奔。一个挑担汉子把担子丢在路旁,一头撞进小饭馆躲避。里边的刘树木和年轻警察也慌了手脚,暂时丢开我们,一起拔枪窜出大门。
我们几个同学抓起自己的行李,走也不得,不走也不得。突然而来的枪声和混乱给我们提供了摆脱特务的机会,我们应当抓住机会逃出小饭馆。但是孙力还没有回来,离开时他交代我们在这里等,我们不能和他失散。我们不知道该到哪里接头,不等到他我们无处落脚,无处可去。
猛然地,砰砰又是两枪,然后乒乒乓乓响成一串,枪声震耳欲聋,在我们身边持续轰响。我们都没见过这种场面,几个同学浑身发颤,像是被子弹击中一般。突然有一个人冲进小饭馆,大喝一声:“快走!”
是孙力。
男生们抓起行李,抬起藤箱跑出小饭馆。我和另一个女生没拿东西,跟着跑了出去。我在小饭馆外突然吓了一跳,脑子里“轰”的一下,不禁停住脚步,呆立不动。
地上躺着那个瘦高个年轻警察,他的帽子丢在一旁,喉咙中了一枪,血从伤口喷出,流淌一地,看模样已经死了。刘树木则跑得不知去向。
我见过死人,却没像眼下这么突然,活生生一个人,转眼躺在地上,乍一看到,只觉毛骨悚然。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是惊讶,还有不忍。我在死者身边呆立几秒钟,死者大睁两眼,翻着眼白,好像是盯着我。我下意识地俯下身,抬手在他眼皮上摸了一下,他合上了眼睛。
一个人从旁边窜出来,一把将我揪住。
“傻瓜!”
我一脸茫然:“三哥?”
“快走!”
他拉着我钻进旁边一条巷子。我们进了巷子后部一幢两层民居,穿过民居的厅堂天井直到后门,再从那里窜进另一条小巷。几分钟后我们到了江边,那儿靠着条小船。三哥把我推上船,我们迅即离开。
“孙力呢?”这时我才回过神来。
三哥说:“死了。”
“什么!”
“骗你的。”
他告诉我孙力他们在另一条船上,已经先走了。他问我,刚才是不是特别害怕?大家都拼命往前跑,怎么我会站着不动,看地上的死人?太危险了。他们冒险开枪引开敌人,让我们可以趁机逃脱,时间非常紧张,稍迟一点,大队警察和特务会马上包抄过来,我在那里发呆简直就是自己送死。
我不知如何回答,眼泪忽然掉了下来。
“算了算了。”他学我,“呜呜。”
“臭三哥!”
他不再责备,转而安慰,说我让死警察吓住也不奇怪,“乖女流鼻水”,女孩子头一回嘛,没什么。他们有个新兵,也是大学生,头一次上阵,枪一响还尿裤子呢。经过几场就不一样,人家现在已经是个班长。
“我不是!”我抗议。
他笑:“不是‘流鼻水’,是‘善又水’。”
他夸奖我把电台找到,带出来,立了大功劳。我说不是我,是孙力他们干的。
三哥让我不要不好意思,这里边有我一份。解放军已经打到福建,此刻把电合送上山正是时候,有如雪中送炭。
我没有感到轻松,心里还在为刚才的情形后怕。我问三哥,特务刘树木怎么会在这里?难道他们从厦门尾随而来?柯子炎是不是也跟着我们?要抓我?
三哥说:“他们是跟我。”
三哥的敌工队与柯子炎的行动组打来打去,柯子炎调动周边特务和警察,发动了几次围捕,想抓住三哥,都没有成功。几天前双方在集美附近短兵相接,打了一场,战斗中柯子炎的特务一死一伤,三哥这边有个战士重伤被俘。被俘战士遭到刑讯,坚持不招,“血手”柯子炎下令用匕首割喉,战士被害于刑室。三哥他们与柯子炎对打,在同安、集美一带频繁露面,动作很多,昨天晚间他们突然隐身,潜到了海澄,为了今天接我们和电台。柯子炎他们急于找到三哥踪迹,分头在九龙江沿岸几个渡口搜查打探,刘树木因此到了海澄。
“如果来的是柯子炎,可没那么简单。”三哥说。
“打死他?”
“我要活的。”
我把特务到我们家搜查的情况告诉三哥,问他是不是姐夫出事了。三哥说姐夫从游击区匆匆返回台湾后,情况发生变化。上级安排姐夫和部分人员分批撤回大陆,撤退人员大多顺利到达闽南游击区,姐夫最后走,本来应该到了,但是始终不见,这边没有他的任何消息,台湾那边也没有。特务到处搜查他,可见也没有落入敌手。
“我们还在找他。”三哥说。
我问三哥我怎么办。他让我跟他上山去,游击队会给我安排工作。
“我可以吗?没报告上级。”
他有些不高兴:“孙力说了。”
他责备我不听话,小小年纪,头脑发热,不知道有多危险,冒冒失失跟上个人就走了。不只是自己危险,也得想想母亲,没想过母亲会担惊受怕吗?
我抢白他:“现在你知道了。当初怎么不知道?”
他辩解,说他离家时间越久,越觉得对母亲心存愧疚。原想母亲身边还有大姐澳妹,不要紧,胜利以后他再去尽孝吧。没想到大姐先走了,大哥也走上同一条路。所以他想尽量让我避开风险,等将来胜利了,安全了,那时再让我参加。
“你倒是不吭不声跟上别人。”他不满,“到底为什么?”
按三哥的意思,我要是真想参加进来,该跟他先说,听他安排,比较可靠安全。但是我之所以自行其是,就因为不可能。在他们眼里澳妹永远是澳妹,属于“妇孺老小”一类,小时候可以获准跟在他们屁股后边玩儿,杀头掉脑袋的事可不让我跟。
我抱怨他:“跟你说管啥用?你们都当我是小孩。”
他说:“算了,已经到了这里,不必马后炮。”
他问我具体情况,谁是我的上级?组织如何发展,目前怎么行动?他是我三哥,问这些更多地出于关心,我却不能多说,因为是组织机密,上级没有指示,我不能随便透露,哪怕对自己的三哥。我能讲的就是眼前一些事情,我告诉他我所在的组织是从厦门侨师发展过来的,最近我们活动很困难,我的上级已经暴露,敌人在抓他。几天前我们开会,宪兵押着一个被捕的年轻人查他,我们几个人被堵在房间里,还好年轻人装作不认识,没有指认人。事后上级决定我们先隐蔽,暂时停止活动,下一段的行动视情况发展再通知。而后我们与他失去联系。
“上级断了,我自己给自己找任务。”
“你急什么。”三哥瞪眼睛,“澳妹的任务是将来。”
三哥他们遇到的情况与我们一样,毛森指挥厦门军警特务垂死挣扎,全力镇压地下党活动,形势非常紧张。三哥他们领导决定留下一批隐蔽较好的人员坚持工作,其余的特别是可能已经暴露的人员则尽快撤出,进山参加游击队,加强游击斗争,也保存、锻炼干部,迎接解放。近日里有一批批地下党人员,特别是青年学生离开厦门,包括今天我们这批。尽管我不属于三哥他们系统,由于参与了地下活动,三哥考虑我的安全,要孙力把我也带走,一起上游击区去。
“只是不忍心阿姆。”他说。
不禁我又落泪。
母亲真是命苦,生我们这些儿女,一个个不能尽孝,反让她担忧。大哥大姐牺牲,姐夫下落不明,二哥离家多年,原先还有我跟母亲做伴,现在我也走了,三哥让我护送电台离开厦门,他最放不下的就是母亲会担心、难过。但是没有办法、此刻让我离开对我对母亲都好。母亲养育了一窝地下党,她自己不是,虽有柯子炎威胁,不至于出太大问题。我在厦门活动,倒可能牵连她陷入危险,因此不如撤出来。还好胜利在望,不要几个月,我们就可以回家了。
跟三哥上山去游击队根据地,到自己人的地方去工作,我非常向往,问题是我没办法向老江报告请示。解放大军进军福建,三哥他们非常需要电台,帮助他们找到并送出电台,虽然不是老江交给我的任务,却是迎接解放的大事,这个任务我应当完成。如果老江未受特务追捕隐蔽起来,我找到他汇报,他应当也会批准。但是现在电台已经安全送达,如果我还留在游击队,一旦老江有任务,却无处找我,以后我怎么说明?
“胜利后我们帮你说清楚。”三哥说。
“我是不是该回厦门呢?”
三哥眼睛一瞪:“送死吗?”
我已经离开险地,三哥不会让我重归虎穴去面对杀人魔王毛森和特务柯子炎。胜利后无论什么问题都可以解决,在此之前由他们给我安排工作,解放后再将具体情况报告上级,上级会核实清楚并为我作出结论。
“臭澳妹在山上老实待着,别总想什么任务,将来有的是。”他说。
“臭三哥。”
我们家孩子里,三哥与我年龄最接近,只比我大四岁,小时候我总跟在他屁股后边玩。我们家跟别人家不同,长兄如父,大姐则有如另一个母亲,只有三哥完全就是哥哥的角色。我童年和少年期间他经常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