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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应物更加感动了,十几个饭团不算什么,但说不定就是他们一家从几天的口粮里省出来的,其中情意沉甸甸。
他长叹口气,极力推辞道:“这怎么使得?在下怎能夺你们的口粮,于心何忍!”
那中年汉子大急,红着脸道:“方公子不收,莫不是嫌弃小的?”
方应物再三推辞,那中年汉子硬把竹篮塞进方应物手里。
方应物无可奈何,只得让随从收了竹篮。而他将自己手里的扇子送给中年汉子,“这也是在下一点心意,不值什么钱,你拿回去做个留念罢!”
一把普通扇子确实不值钱,那中年汉子很痛快的收了。
随后方应物觉得自己快承受不住对方的感恩之心了,只得点点头道:“告辞了,还请留步!”
船只驶离了岸边,与码头越来越远,直到沿着水路拐过去时,方应物还能看得见那对中年夫妻站在岸上频频招手。
他突然想到,自己盘点在苏州府的得失,盘点来盘点去,为个人私利患得患失,却从来没有盘点到这方面。
是自己有意无意忽略了吗?还是自己思维有短处?抑或脱离地气了?
不过百姓发自内心的真情,原来是这样令人感动……方应物估计自己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件事,他两辈子加起来,还真没遇到过这种事情。
方应物以前做研究看史料时,他内心不大相信在青天地方官离任时,会有百姓与官员相对而泣的事情,总觉得那太假。就像万民伞和功德牌匾一样,这些记载是故意褒美和拔高。
现在看来,史料记载未必全是艺术夸张,自己刚才难道没有一种激动的情怀么?
苏州城,巡抚行辕大堂,王恕老大人端坐于公案后面,抚须叹道:“老夫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在王恕身前跪着回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位给方应物送行的中年农夫……
方应物这次在苏州府,前前后后只有十几天,来得快去得也快,但却给苏州士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还是那句话,流星般的少年。
祝枝山的岳父、前少卿李应祯与文徵明的父亲、前知县文林喝酒时,评价道:“方应物绝对有前途,这毫无疑问。祝允明将来若能有他的一半,就对得起父祖在天之灵了。”
文林哂笑道:“这话太夸大了,功名之路谁敢说满了?乡试三十取一,会试十取一,任是天纵之才也不敢说一定就能中。”
李老先生摇摇头,“你将视野放宽些,那方应物即便举业不成功,但你觉得凭他的机敏才智和处事手腕还怕找不到伯乐么,完全可以作为幕席上宾!
你觉得需要花多少银子才能请到这样的幕僚?只要稍加历练,今后起码督抚大员争相重金聘请是不成问题了,那样权势未必就小了。”
文林便默然不语,不得不承认很有道理。
第九十三章 谄媚之徒
方应物座船出了苏州府府城,向西进入运河,又折向北而去,当夜宿在八大钞关之一的浒墅关。
时值暮春,正是南粮北运的季节,可以看到运河中有大批大批的满载运粮船,使得通行速度降低了许多。
国朝初年定下了粮长制,各地粮长负责将本粮区漕粮运送到京师。起先还好,从江南到南京没有多远,但自从永乐年间都城迁到北方,两三百里路程变成了两三千里,江南粮长们就彻底苦逼了,为此破家者不在少数。
到了宣宗章皇帝时,改了制度,在运河沿岸设置水次仓,粮长只需将漕粮运到指定水次仓即可,比如瓜州仓。
而南粮北运的主力变成了军士。宣宗皇帝下诏,用扬州卫、凤阳卫军户专司漕运,负责将漕粮运到京师,结果形成北军戍边、南军漕运的格局。
方应物谨慎怀疑,这两卫军户常年有组织性的进行漕运,可能是日后青帮的最早始源。
闲话不提,却说方应物次日继续出发,再向西北便进入了常州府界,这也是个繁华去处。一般说起江南,一个就是苏州府,两个就是苏松,三个就是苏松常。
这时候的常州府可不是后来的常州市这么简单,还包括被分出去的无锡市。
常州府能具备与苏州、松江并称的资格,其经济实力当然不可小觑。此时天下财税,苏州府占一成,约两百多万石;松江府是苏州府的半数左右,是一百多万石;而常州府又恰好是松江府的半数,五六十万石。
放在苏州、松江旁边似乎不起眼,但五六十万石已经是除此之外全国最顶峰的数额了。
船只过了无锡县,这日抵达常州府府城武进县。眼看天色将近黄昏,方应物便吩咐船家,就在府城南水门外靠岸歇宿。
在外面瞭望的王英钻进船舱,对方应物禀报道:“外面岸上好生热闹。”
方应物便透过舷窗,向远处岸边望去,果然看到岸上停了三顶轿子。除了轿夫之外还有一二十人聚在一起,看打扮好似胥役之流,而当中有一员纱帽青袍的官员煞是醒目。
显然这是一伙本地衙门里的人,当然仅这些还称不上热闹,关键是还有五六个唢呐手,站在岸边上拼命地吹吹打打。流利的曲调在码头上空回旋不去,将气氛烘托得很是喜庆。
兰姐儿读书虽多出门却少,看得莫名其妙,很天真地对夫君问道:“谁家娶媳妇娶到码头上来了?”
方应物哈哈大笑,“这哪是娶媳妇,必然是有高官过境,所以本地官员到码头上迎接来了。”
即兴抄袭了首小令讽刺道:“喇叭,唢呐,曲儿小,腔儿大。官船往来乱如麻,全仗你抬声价。军听了军愁,民听了民怕,哪里去辨什么真共假?眼见的吹翻了这家,吹伤了那家,只吹的水尽鹅飞罢!”
只听得兰姐抿嘴直笑,连声道夫君嘴巴太刁了。
方应物分析道:“不是我嘴刁,世风日下说的就是这些。不过这次看来他们迎接的也不是什么大人物,否则必然满衙官员齐上阵了,不会只有一个在那里等候。多半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人到了,地方不得不应付而已。”
说话间,船只已经靠了岸,离那边衙门人群较远,免得自找麻烦。
王英和方应石两个随从连忙搬行李,兰姐儿提着细软包裹,而方应物先下了船。
他想找个本地人打听打听周围店家住处,正张望四顾时,却冷不丁瞥见那青袍官员小跑着朝着自己奔过来。
又近些时,方应物看清了他胸前的补子图案,是个正五品,这级别不算低了。
方应物很快便反应过来,在常州府府城,应该只有府衙第二把交椅、府同知是正五品官衔,这人难道就是常州府的同知?
那疑似同知的官员快步来到方应物面前,“本官常州府同知邓涛,敢问当面的可是淳安方公子?”
方应物十分惊讶,难道自己已经闯出了如此名声,到了这从未来的陌生地方,也有人能认出自己并主动前来结识?而且还是个堂堂的五品官员。
带着一些小小的虚荣,方应物拱手行礼,口中答道:“在下正是淳安县学生员方应物,不知邓司马有何贵干?”
邓涛邓同知的脸面忽然如同春蕾绽放,堆满了笑容,“果然是方公子!本官在此盼望久矣,今日特意前来迎候,终究还是让本官等到了。我常州府一切都已备好,方公子但且安心!”
方应物愕然不已,敢情码头上那三顶轿子,还有那吹吹打打的唢呐手,以及那一二十人的杂役队伍都是为迎接自己准备的?
方才在船上看到时,对此讽刺了一番,难道全都讽刺到自己头上了?真是言多必失啊。
不过讽刺归讽刺,但挨到了自家身上,方应物很有点受宠若惊,极力推辞道:“在下微末之身,何德何能当得起邓司马远迎?这十分不妥,还请司马回转,在下受不住了。”
邓同知略有几分谄媚吹捧道:“方公子言重了!王抚台威镇江南,是我辈素来敬仰的。如今方公子莅临敝处,本官款待一下也是应当,方公子不必客气,快请快请!”
这邓同知先说王恕再说方应物,却没有点明王恕和方应物的关系,是因为现如今实在不好明确说什么。
这也是他的聪明之处,如果直接说破外祖父之类的话,反而可能会惹出不满,不是人人都喜欢个人私事被别人随便提的。
方应物终于恍然大悟了,这不是他面子大,是王恕王老大人的面子大!王恕虽然常驻苏州府,重点工作也是围绕苏松开展,但他的官衔全称是“南京右副都御使、巡抚苏松十府”,常州也是包括在江南十府之内的。
而他自己八成是被消息灵通的人当王恕未来的外孙对待了,而且还是很看重的外孙,何况自己还有个庶吉士父亲。
不过让方应物无语的是,这邓同知为人也太谄媚了些。自己再怎么样也只是个生员身份,论年纪也才十六岁,论辈分更差得远。
而邓大人可是堂堂的正五品官员,亲自到码头上等待迎接,这种行径实在有点自贱!等于是把自己这少年人放在了上级或者师长位置,这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
方应物不由得暗暗叹道,一样米养百样人,官场上果然什么样的鸟人都有。
他这一年来,见过的官员也不算少,无论汪知县还是朱知府,亦或王恕,虽然品性不一,水平各异,但都还有读书人知耻底线。可这位邓同知,逢迎拍马简直完全不顾节操了。
方应物又疑惑地问道:“邓司马如何得知在下要到此处?”苏州府和常州府虽然是邻近的地方,但消息也不能传得如此迅速罢。
邓同知陪着笑道:“位于苏州的浒墅关关尹是在下一位同年,但凡有贵人北上,他都会迅速传信前来并告知特征,如此本官便照会本府沿途注意。”
方应物听得连连苦笑,这邓同知也真是个人才,为了拍马逢迎简直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