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掉落在地上的铜铃还在瑟瑟作响。
第九话 人皮囊(二)
20140727 15:55:12
4
无惑醒来时,已经清晨了。
曙光初照山顶,蓝色灯火暗淡了下去,直到消失。
无惑一手支地一手捂着脖子,身边小溪流淌,泉水叮咚,白霜铺满枯黄的草地,远处只有一间破陋的草房。
“不愧是死人,喝了剧毒还能醒过来。”
撇眼看去,南宫玖麋蹲在一旁。
“你怎么到这来了?”
“这里的怨气太重,所以我过来看看。”
“哦。”
瑟瑟秋风吹拂二人发丝,无惑脖子上已腐烂一半的肉毫无遮掩地露在外面。他先起身走开。
“你这次就停停吧,我会帮你把人带去那里的。”
南宫玖麋在后面叫住他。
他回头与南宫玖麋冷眼相对,牵强笑笑,“抱歉,受不起你的重礼……”
说完,转身离去。
那黑色被晨光照耀的背影,渐渐在变小,渐渐在消失。
铜铃在南宫玖麋手里,这一点无惑尚未知晓。
当他到达草屋,想要破门而入时,却发现腰间的铜铃不见了。
寻得着急,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你忘了它。”
南宫玖麋如神出鬼没似的出现在他身后。
无惑没有什么太大太夸张的表情,反而一点也不客气地一把将铜铃夺过。
无视了南宫玖麋的存在,推开木门便闯进去。
屋内没有别的,只有一张床,一个橱柜,一个梳妆台。
梳妆台前坐着个年近八十的老人。
床是稻草铺的,橱和梳妆台却是金纹玉石珍珠玛瑙一一嵌入。
5
南宫玖麋往屋里探头环顾,“嗯?那个女人呢?”
“她出去了!”
老人回答。
她边打量南宫玖麋,顺带扫过无惑的脖子上的腐肉。
“你们出去吧……出去吧……”
一个是喝下毒药未死的,另一个是驱鬼的,都惹不起。老人紧张地扭过头去,巴不得那两人快走。
“老人家,为何要赶我们走啊?”
无惑明知故问,是为了试探老人。
老人不回答,自顾自低头不语,手里暗中藏着一把刀。
那把隐蔽而又尖锐的刀应和着她内心卑鄙的笑。
但无惑手中有铜铃,又不敢轻举妄动。
屋内僵持了很久。
空气冰冷得像大雪严冬。
突然老人猛地站起,两霜鬓垂落,拔出尖刀向无惑刺去。
此时的速度同闪电极速,令人措不及防,好似一闪而过的影子。
等到南宫玖麋反应过来时,无惑已被刺中心脏。
一滴滴褐色液体顺刀尖流出。
落下,被泥地吮吸。
“你……是什么东西!”
都震惊了。无惑和南宫玖麋震惊的是世上竟有如此快身手之人,老人震惊,是因为她的血——也是这个颜色。
“和你一样。”
这一刀,未给无惑带来疼痛,嘴边还有淡笑。
因为他没有感官,眼前所看见的,耳边所听见的,鼻中所闻到的,都是靠铜铃来接收的。
他与铜铃是一体。
“……活死人?”
“没错,活死人,活着却已死去的人。”
沉思少许,老人缓缓松开手,刀被那血液一点点融化。
“要带我走吗?”
她用钥匙去开衣柜的锁。
无惑一言不发,只注意着衣柜。
柜门被打开,掉出来十几张人皮。
其中就有蚕嫣的皮。
“一千年了……”
她似哭似笑,
“我活了一千年,看尽人间的繁荣又衰败,亡国又盛世,绣尽了美丽的皮,看尽了每一副丽荣……有事常常会想,这又是何必,若能选择,我愿一直沉睡在孤坟中永远不醒,一千年太漫长了,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阳光在这时照进窗来,老人伸手去捧,闪闪烁烁的尘埃舞动在她苍老掌心里。
6
静谧的屋子,静谧的山林,静谧的世界,时光停留在了这一刻。
“我很想解脱啊,感谢你来了……”
“你可以在带我走之前让我再绣一次皮吗?”
“虽然千百年来绣过无数次……”
“但这是最后一次……”
她那最后的几滴泪花在眼眶中将要溢出。
“可以。”
无惑答应下她的要求。
一针,一线,刺入,穿出,简单连贯。
哽咽很久的老人沙哑地吐出一句话,
“这张皮,是我妹妹的……”
无惑和南宫玖麋纷纷注视到她的眼睛。
“她是我的亲生妹妹,人长得美丽动人,很是讨人喜欢,与我这个丑陋的姐姐对比,是亲戚的无聊时最爱聊的话题……”
“但是妹妹对我很好啊,我不忍心去恨她,世上只有她还关心着我……”
“有一天,她突然问我,我是不是很恨她,我犹豫着说不可能,她却拿出一把刀,用最甜美的笑容递给我……”
“我知道她要我干嘛,但嫉妒已把一切亲情焚为灰烬,我……杀了她,鲜血洒到脸上时,才开始悔恨,那时的悔恨胜过我对妹妹的憎恨……”
“每日每夜都修补她的皮,躲在黑暗中不吃不喝……直到皮肤干裂,面黄肌瘦,她的皮,才缝好,和生前一样美丽……我也变成了活死人……”
唇间流出的那些悲哀,是她一千年的羁绊。
无惑和南宫玖麋听得很认真,恍如一瞬隔世般,转眼便是落日夕阳,大雁归南。
三人一同走出屋去,老人手捧她妹妹的皮。
“嘶——”
她撕下旧墙角的一条符咒。
刹那,林间,地下,树中,疯狂地涌出无数怨魂,直冲老人去。
大约数百个,各个红眼利爪。
“这……是复仇?”
南宫玖麋愕然注视着怨魂们。
“不,是融合……”
“……”
融合,果然如无惑所说,怨魂都钻入老人的身体。
“妹妹,对不起……”
老人在自己的哭声中昏迷。
“对不起……”
迷离晕眩,百影重叠。
日如瞳,月如睫,铜铃唤魂去远方。
两个女子互相搀扶,一面走一面笑。
她们拥有一模一样的美丽容貌。
银铃似的话语萦绕在荒野很久很久……
此径通云霄,长路清辉照。
深院寂寥清,尘如雨潇潇。
碧玉如春草,蓝石若天冥。
几处雨露洒,白鹭过云轻。
晨日融秋景,尝复千年阴。
愿今百消愁,十世顿散清。
慕,妒,恨,憎,人之常情,千年不死之身,揭皮方才知真相。
第十话 鬼笛
20140702 13:44:45
柒。
1
荒野,凌空东西日月。
铜铃伴随着不知从何处传来悠扬的笛声。
四个娃娃面孔的纸人抬着一个丧轿。
“又是那笛子!又是那笛子啊!”
轿中妇女哭丧了脸,脖子上勒着一段白布。
“快让这声音停下!”
“那把鬼笛子!那小兔崽子吹的!”
“快停下!”
笛声依旧……
它的每一个音符,都透出哀伤。
那似乎是在讲述一段用语言难以表达的悲情故事。
关于这笛子的事,要追溯到几天前的清晨。
男孩坐在湖畔枯槐下吹出清越的音韵。
它们与秋风缠绕,伴大雁南飞。
落叶也安静地躺在地上聆听着。
传遍方圆百里,路人无不被它打动,放下手中的活,侧耳倾听着。
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男孩沉醉在其中,忘情吹着,完全没感到有人在靠近。
“真是一首好曲。”
无惑从树后走出。
男孩这才回神,停止了吹笛,睁开双眼去望他。
无惑默默站着,一身黑袍,手中握了个小小的铜铃。
“你是谁啊?”
男孩带着稚气问道。
“来欣赏你笛声的人。”
说话时,他嘴边挂着一丝浅笑。
向来,无惑的表情都是似笑非笑的,令人琢磨不透他此刻的想法。
“你笑什么?”
对一个还未沾染尘世污秽的孩子来说,这种因猜不透而疑惑的心理,能毫无遮掩地在脸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我没笑。”
“……”
没笑吗?明明在笑,男孩的两只大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无惑。
“这个笛子,可以给我看看吗?”
无惑俯下身子,对男孩伸出手,男孩赶忙把笛子拥入怀里,抱得紧紧的。
“这是我娘送我的,不能给你!”
无惑收回手,再度笑了笑。
这回笑的很明显,却让男孩觉得他不怀好意,于是将笛子抱得更紧。
“那,你娘呢?”
无惑又问。
“……我不告诉你!”
男孩沉默少顷,生气地跑了。
他绕过弯曲的石路,消失在无惑视野里。
无惑直起身子,站了很久。
那把笛子,是把杀生无数的鬼笛。
它不仅吹出的音律悠美,做工也是极为精细的,可谓是精雕细琢,人间极品。
就是这么一把笛子,曾经使得无数人家破人亡。如今落入这男孩手中,会怎样呢?
难以预料。无惑蹲到河边,清洗了一把脸。
2
“娘,你一直在小衡身边保护着小衡,对吗?”
男孩跪在孤坟前,上了三支香。
坟头上摆放着几朵整齐的野菊和那支笛子。
“大人们都说,娘亲留给小衡的是一把鬼笛……”
说着,他低下头去。
未刻上任何字迹的碑,虽历经风雨,却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轻轻拿起笛子,放在嘴边,他闭上双眼,仿若沉思。
笛声响起,缠绕在林间,轻盈地坐上秋叶,飘浮着,在云间回荡。
清韵中夹杂着邪气。
常人无法看见这一团团黑雾般的东西。
但无惑除外,这些秽物与笛声混合。
它们像是饥饿狼群,四处扑腾着,笛声传遍的地方,到处是幽黑的雾气。
在无惑看来,那些停留在“笛声”中聆听的人们,倒不像是在欣赏,而是被迷惑了。
是的,被迷惑了。
忘尽了一切的忧愁,被笛声所陶醉。
这便是鬼笛的诡异之处罢。
“这是谁教你吹的?”
无惑蹲在小衡面前。
“怎……怎么又是你!”
笛声戛然而止。
黑雾渐渐散去。
小衡抱着笛子准备跑,却被无惑一把揪住。
“告诉我。”
“我自己会的!你放开我!”
他小嘴嘟起,欲要挣脱。
无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