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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日一久,众猩习性本能俱所深悉,愈知逃之不易。一晃三四年,虽然时常筹思熟计,终不敢轻举妄动。
这年夏天,各种果实结得非常之多。二猩自把文叔所教动作学会,渐渐减了兴趣,不再日常相逼。文叔见人兽相处情意日厚,乐得偷懒,也不再出新花样。每乘二猩他出,便和小猩同游同玩。众猩因惧二猩,先还偷着,不敢使知,嗣经文叔和二猩力说,方始应允。众猩哪知文叔藏有深心,个个高兴,抢着讨他的喜欢。文叔知道小猩们更没长性,以为时机不可稍纵,先令小猩背负远出同游,等把道路和沿途藏处观察停当,再备下吃的东西。
第一次逃走是在黄昏入睡之时。文叔预计凭自己脚程,这一个多时辰准可逃出四五十里山路。那时候可照预定藏处躲藏数日,等它追寻得过了性再往前跑。谁知刚跑了个把时辰,忽听身后树枝作响。回头一看,正是第一夜未擦着伤药,吃老猩打落峰下的那只独眼瞎猩,正由身后丈许的大树下往回飞跑,转瞬不见影子。这只瞎猩性情最是凶狡,自从那年医伤起,便恨极了文叔,虽然不敢侵害,却不似众猩那样亲近。黄昏时文叔明明见它随众人睡,此时却忽然追踪赶来,用心叵测,不问而知。这一惊自是非同小可。
文叔已通兽语,事前也曾故意背众独游,当时如若赶回,本可无事。偏生做贼心虚,以为兽心莫测,时机易逝,回洞难免使它们生疑,以后想逃更难。好在沿途都有藏处,略为寻思,把心一横,先向回路仔细看了一番,为求万全,还故布了好些疑阵,引它们向前追赶,自己却往回退走一段,然后寻一洞穴藏起。
待了不多一会,忽听众猩叫啸之声由远而近,又由近而远。知是二猩率众猩来,已然越过藏处,赶向前去,暗幸未被发现。准备挨过三五日,再乘黄昏时节一段一段往前途逃走。谁知藏到天光大亮,啸声又复大作。这次四下响应,远近皆闻,并非直来直去。
听那意思,分明追出老远,遍寻不得,二猩断定人力不会逃出这么远,又赶回来在附近一带搜索。为首二猩声带急怒,大有不得不止之势。文叔的藏处在一座极隐僻的危崖之下,洞口小,人须身体侧转而入,外有丛莽掩蔽,里面甚深,也颇高大。文叔在三月前无心中发现此洞,一则嫌它阴晦潮湿,二则估量自己脚力还可再逃一程,用它不着,且又觉洞太深黑,因此并未细加查看。当日逃至半途,只顾改进为退,愚弄众猩,急切间没有适当藏处,慌不择地,钻了进去。喘息才定,闻见一股子腥秽之气,知非善地,无奈众猩已然追来,哪里还敢出去。捱到天明,众猩去而复转,方在忧急,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众猩环洞怒啸,竟将洞底一条大蟒惊起。蟒、猩本是仇敌,见必恶斗,不死也必两败方休。这条大蟒潜伏洞底已有多年,轻易不出,众猩也轻易不由洞前走过,所以没有遇上。此时大蟒闻得啸声,以为上门寻仇,突然激怒,晃悠悠由洞底游了出来。
文叔在山中数年,除偶见小蛇急窜外,大的蛇蟒多半受众猩扰害,存身不得,一条也未见过。虽觉洞内腥秽可疑,却因只顾掩在洞旁侧耳外听,一点也没想到危机潜伏。
直到蟒已临近,微闻寨饵之声,才觉有异。猛一回头,瞥见一条尺许粗细,丈许高下,树桩也似的怪物,身泛蓝光,头上两团酒杯大小的碧光和一道尺许来长的火焰,由身后黑暗中往前移来,已然离身不过两丈来远。当下吓得狂啸一声,低身往洞外窜去。文叔和众猩相处年久,日习兽啸,人语早无用处。那蟒听是仇敌啸声,益发加紧追来。尚幸文叔离洞口近,一窜即出,蟒身长大,出时稍难,未被迫上。可是出洞以后,蟒比人快得多,文叔逃出不远,耳听身后丛莽飒飒乱响,小树和矮松断折之声宛如风雨骤至。百忙中回顾,才看出是条蓝鳞大蟒,下半身被草掩蔽,上半身高昂丈许,口中红信吞吐,飞驰而来。不由心寒胆裂,慌不迭连蹦带跳,亡命向前逃走。
文叔虽和众猩在一起,日习纵跃奔驰,脚程终不如蟒快远甚,按说非死不可,终是命不该绝。那为首二猩得知文叔逃信,率领众猩追出老远,并无踪迹。忽想起人跑不快,必是藏在近处,重又赶回搜索。这时,大部分都在文叔遇见瞎猩之处四散搜寻。空山传响,啸声听去甚近,实则相隔尚远,只有一只近在半里以内。文叔出洞时一声急啸,却救了性命,白猩子耳日最灵,闻得文叔啸声,立即纷纷循声追来。
文叔被蟒追急,知道追上立死,猛一眼瞥见路侧山坡上怪石林立,棋布星罗,忽然情急智生,奋力往侧一纵,径往乱石丛中窜去。那蟒出洞时,因听众猩啸声大作,昂首回顾,途中还停顿了两次,否则早已追上。这时和人相隔五六丈远,快要追到,倏地把身子一拱,头在前一低,箭一般直射出去。不料文叔恰在这一发于钧之际纵向坡上,那蟒势太猛烈,急切间收不住势,窜过头去好几丈远,一下扑空。越发激怒,头昂处,身子似旋风般掣将转来,径向坡上射去。
文叔知道逃它不过,一味在那山石缝里左窜右纵,四处绕转藏躲。蟒身长大,石隙宽窄不一。文叔又极机警,一面借着怪石隐身,在隙缝中穿行绕越;一面择那弯曲狭隘之处,引它猛力追逐,身却由隐僻之处悄悄绕到石后面去。那蟒只知人在前面现身,循着石隙追赶,急于得而甘心,往前猛窜,没留神中间一段人蟒均难通行,敌人也是纵身跃过,照直穷追,怎能不吃亏。蟒头较小,又是高昂在上,尚不妨事,那着地的中间半截身子却吃石缝夹住。蟒身多是逆鳞,无法倒退,有的地方较直,还可强挤过去,遇到弯而又窄之处,中段已然夹紧,进退都难,只好两头奋力,拼命往上硬拔。身虽得脱,皮鳞好些都被石齿刮破。负痛情急,越发暴怒,头尾齐摇,凶睛电射,口中嘘嘘乱叫,一条长信火苗也似吐出。
文叔先仗地势得利,还可乘它困身石际,觅地藏起,略为喘息。后来那蟒连上两次大当,也已学乖,不再循着石缝绕追,竟由石顶上面腾身追赶,等将追到,再低头往下猛噬。文叔闪躲灵巧,虽未吃它咬中,形势却是险极。尤其那些怪石龙蟠虎踞,剑举狮蹲,大小各殊,排比相连,有的横亘数亩,有的森立若林,多半高逾寻丈,矮亦数尺。
加以石径磊阿,石齿坚利若刃,纵跃艰难,翻越吃力。蟒由石上腾越,盘旋往来均极迅速,一窜即至。如非怪石屏蔽,便于隐藏,文叔早已膏了蛇吻。可是蟒的目力、嗅觉甚灵,文叔任藏多好,仍被寻着,时候久了,非至力竭倒地不可。
文叔正觉气喘汗流,危急万分,忽听众猩啸声越来越近。猛想道:“猩、蟒宿仇,见必恶斗。白猩子追来虽然一样危险,毕竟这东西相处日久,或者还可以相机免害,蟒却无可理喻。实逼处此,反正难逃,转不如将它们引来,以毒攻毒,过得一关,再作计较。”念头一转,一面逃着,一面大声狂啸起来。这时众猩已然赶近,因文叔先前只啸了一声,只知在这一片,拿不准地方,坡在山阴,地甚幽僻,尚未寻到。文叔二次出声一啸,离得最近的一只首先星飞电跃,循声赶来。那白猩子刚越过山顶,瞥见文叔窜越乱石丛中,被蟒困住,蟒身横搁乱石尖上,正要昂头朝人冲去,不禁起了同仇敌忾之念,长啸一声,猛力几纵,便自扑到蟒后,伸开利爪,照准蟒尾便抓。
文叔被蟒追来追去,追到一个石坑里,三面俱是丈许高的怪石,一面稍低,偏又是蟒的来路。气力用尽,无可逃纵。那蟒恨极文叔,闻得身后仇敌怒啸,只偏头回看了一眼,仍朝文叔冲去。眼看到口之食,冷不防白猩子利爪将尾巴抓住,一阵乱拖,尾上逆鳞竟被抓伤了几片。负痛暴怒,立舍文叔,长尾甩处,闪电一般掣转上半身,回头便咬。
这只白猩子惯和蛇蟒恶斗,甚是灵敏。仗着天生神力,先只抓紧蟒尾,两脚用力,紧蹬石上,不容蟒尾甩动。等蟒回头来咬,却乘长尾甩劲,奋力一跃,凌空而起,纵出老远落下。等蟒跟踪追来,又纵向蟒的身后去抓蟒尾。
似这样追逐过两三个起落。又有三五个白猩子相继赶来,都是一样动作,前跃后纵,得手便抓一下。急得那蟒嘘嘘怪叫,身子似转风车一般腾拿旋舞。众猩好似知道大蟒厉害,谁也不敢上前蛮斗。又是几个盘旋,众猩逐渐毕集,齐朝那蟒夹攻,前后纵跃,疾逾飞乌,吼啸之声震动山野。
文叔另换了一个藏处,探头往外偷看。正想两只为首大猩如何未到:那蟒吃众猩八面夹攻,见不是路,倏地改攻为守,一个旋转,将身于盘做一堆,只将上半身挺起丈许,昂首待敌,摇摆不休,众猩先不甚敢走近,相持了半盏茶时,终忍不住,仍然分头试探着进攻,见蟒未动,齐声厉啸,丸跳星飞,纵起便抓。谁知中了那蟒诱敌之计,就在这疾不容瞬之际,那蟒前半身忽往下一低,紧贴地上,同时下半段两三丈长的身子惊虹也似猛舒开来一个大半圆圈,往外急甩过去。众猩虽然眼灵轻捷,好些身已离地前扑,不及躲闪,任是皮骨坚实也吃不住,几声惨嗥过去,当先几只全被扫中,有的脑浆迸裂,有的脊骨打断,死于就地。未两只虽未身死,也被扫跌老远,带了重伤。这一来,众猩越发激怒,可是那蟒一得了胜,依旧缩转身子,盘作一堆,昂首摇摆,蓄势相待,不来理睬。急得众猩只是围住那蟒,吼啸暴跳,不敢轻上。
文叔和众猩处久,见它们死状甚惨,不禁关切,用兽语脱口而出,教众猩改用石块去砸,不可力敌。才一住口,猛想起泥菩萨过江,大蟒死后,自己也难脱难,何况众猩又死了好几个,难保不推原祸始。不乘猩。、蟒相持,无暇他顾,急速溜走,怎还在此逗留,给出主意?心正寻思,忽听身后一声厉啸,前面众猩忽然纷纷都退。紧跟着一条白影由脑后跃起,凌空二十来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