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舟中站着一个少年,身穿豹皮衣裤,赤着腿足双臂,手里拿着一根长竹竿当篙使。方奎等五人齐声朝上欢呼不已。
那两个怪猴已沿着藤根、石隙,冒着崖际急流、飞泉,带着一根藤麻搓成的长绳,往上急纵。身上金毛被水一淋,越显得柔滑光泽。行动迅速异常,数十丈高下的危崖,顾修唤的人还未到,已经援上。
这时下面涛鸣浪吼,声若雷喧。崖际飞泉百重,下落如瀑,木舟正颠荡于泉瀑之下。
舟中诸人全在水里淋着,微一仰首,便灌上满嘴的水,连气都透不过来,以致语声断续,彼此都听不真切。
尹遁夫恐波涛险恶,木舟禁受不住,正欲催唤庄人速来。一见二猱携绳而上,要过来一试,甚是结实,才知来人早有预备。忙唤顾修过来相助时,二猱将手一摆,双双寻了一块崖石,将绳结套上。引吭一声长啸,倏地往崖下洪波之中纵去。二人赶向崖前一看,二猱已分波而起,踏水走近舟前,向少年叫了几声。少年点了点头,便命方奎等五人先上。二猱一头一个,各用两腿夹住木舟,双爪拽紧长索。少年独立舟中,用长篙抵住崖上。那木舟便稳如泰山,停在离崖丈许的水面之上,一任舟侧浪花飞溅,洪涛奔腾,毫不转动。方奎等五人就此分作两行,援绳而上。加了几百斤重,那两条长绳照样笔也似直,全不弯曲。
尹、顾二人见少年和两怪猴竟有这等神力,不禁骇然。顾修别有私心不说,便是尹遁夫初见这等异人,也不愿失之交臂,安心结纳。惟恐人上完以后,被他走会,忙向崖下高声喊道:“舟中英雄可就是虎王么?愚下幸托芳邻,闻名已久。又蒙救我五弟兄之德,感激万分。既承光临,务望驾到小庄一叙才好。”言还未了,方奎首先援上。崖后庄上诸人也得信先后赶来。方奎一面忙着和尹、顾等人见礼,一面止住众人说:“虎王性情特别,不必过去相助。来时已与他说好人庄相见,人上完以后,自会上来。”一会。
余下四人上完,虎王才松了篙,援绳而上。众人自是把他敬若天神。方奎一一引见。礼毕,将绳系好木舟,二猱也援绳上来。尹遁夫防木舟被水冲去,又使众人拉上了些,使其悬在水面,以备归时取用。然后请虎王同往庄上,更衣拜谢,大家欢聚。
众人由崖后预设的云梯下来,分乘木盆,到了庄前,越墙而进。到了里面,尹遁夫命人取出两套皮棉衣服,在隔室内设下盆水浴具,又选了一套肥大鞋袜放在一起,请虎王进去沐浴更换。虎王多年未用热水沐浴,又是刚从寒泉里冲灌过来,身上寒冷,洗得甚是爽快。衣服初穿时也还温暖适体,只嫌鞋袜拘束,穿了重又脱下,仍穿着原来山人献给他的一双湿草鞋走出。众人见他身上狐裘煌煌,下面棉裤高卷,赤着腿足,穿上一双水湿淋漓的大草鞋,全不相称,转倒没有适才来得英雄气概。加以虎王初试新衣,惟恐将它弄脏,山居性野,粗豪已惯,忽然间一拘束,在此都不自然,厥状甚窘。众人自不便当面笑他。
顾妾计采珍本就挟着前仇,瞎寐不忘。先以为这人能役使猛兽,又有虎王之称,必然精通法术,一定有多大本领。乍见时虽是一身水湿,还觉他英姿俊骨,气概昂藏。这一换了长衣,穿得不伦不类,颇似一个初进城的乡农,举动都显局促,因此顿生轻视,不禁窃笑。
虎王行动言谈虽极粗野,入却聪明异常,早已看出,心中已有几分不快。又见顾修举动言语,时向众人以词色示意,满脸狡猾之状,明欺自己愚野,看神气颇似意有所图。
偏生众人耳听目视俱似惟他马首是瞻,除尹遁夫和方奎等五人不住周旋外,众人只见面一礼,神情淡漠,迥与来时方奎所说不符。这还不说,最奇怪的是不投缘法,看这些人的相貌言动几乎无一顺眼合意,也说不出是什么缘故,不禁把满腔热念一齐冰消。尹、方等人一思结纳,一为感恩,始终敬礼。久了,虎王又觉生厌,坐在那里好生难过,幸而一会摆上筵宴,尹、顾、方三人陪了虎工中坐,众人俱是六人一桌。二猱恃立在侧,傍席相陪。虎王山居多年,哪里吃过这样好酒菜,觉着样样可口,加以主人殷勤相劝,一阵大吃大喝,才把厌恶众人心理减去不少。酒到半酣,室中温暖,虎王周身发热,满脸通红。见众人穿着整齐,不便赤体相对。方在不耐,恰被尹遁夫看出,知他赤体着裘,未穿衬衣,忙陪向别室换了一身短衣小袄。虎王顿觉周身松快,如释重负,举动也不似先前拘束,重又入席开怀畅饮。尹,方二人又将席上干果取下两盘,递与旁立二猱去吃。
席散之后,虎王要率二猱回去。尹遁夫再三挽留,并说:“归途是逆水行舟,不比来时顺流直下,独木舟又不方便,莫如等水势平息之后再行归去,借此讨教,大家盘桓些日。”方奎等五人又从旁帮同力劝。虎王来时曾应方奎之请,允来庄中小住。到了以后,觉着众人不甚合意,才有去意。及见主人情意殷勤,自己已然答应过方奎,左右洪水未退,无处行猎,经过一番畅饮,对于众人也不似先前憎恶,便不再坚持。笑答道:
“这山水虽大,头几天我还有点为难,你问方大哥就晓得,这几天我已学会在水里走,难不倒我了。庄主一定要留我,我就住上两三天也好。大后天我怕豹儿们见我出来久了,争东西吃打架,还是要回去的。庄主给我一个床,晚来我和康康、连连同睡便了。”尹遁夫知他性情粗直,不便再说,只得允了。
当下只尹遁夫、顾修、方奎三个主人陪了虎王,同往适才备下的一间客房以内,落座叙谈。顾修见康、连二猱紧随虎王不离。席间爱妾屡次以目示意,要自己克践前言。
又见尹遁夫对虎王惺惺相借,礼貌诚恳,席终只喊方奎同来陪客,不要众人跟来。因见自己是副庄主,不好意思不附带喊一声,细窥词色,颇觉勉强。分明看破爱妾和自己的神情心事,明着下手,必要从中作梗。虽说众人都听指挥,十九信服,毕竟遁夫是老大哥,又是本庄主人,未便潜越专断。如欲暗算,须先制住了虎王,再作计较。偏生虎王所居之室,就在遁夫家内,请多不便。尤其金猱厉害,早已领教,吃过苦头。似这样人与兽片刻不离,怎能近身?思来想去,只有软做一法:先和虎王假意交欢,等到交厚,乘机劝他入伙,然后设法离间二猱,分别暗算。虽然旷日持久,毕竟稳妥得多。
顾修主意一改,便满面含笑,用言语向虎王恭维兜搭。谁知虎王外粗内细,并且全庄上下人打头起就看不顺眼的,就是他和计采珍夫妾二人。加以到后不久,便听连连用兽语告知,说那日无故启衅动手的就是这两个,益发有了成见。一任顾修说多好听的话,连理也不理,只和尹、方二人说笑,直如未看见他在房里一样。闹得尹,方二人也不好意思起来。顾修自然恼羞成怒,恨上加恨。但他为人阴毒,姑把虎王当作愚人孺子,自己宽解,并不形于词色。虎王丝毫不为所动。顾修无计,只得朝着尹、方二人设词走出。
二人知他难受,以为虎王厌他,是为了日前二猱送信相斗之隙,当面不便解释,正愿顾修出去。等他去后,便对虎王道:“日前方老弟等多蒙救命之恩,又承派了康、连二神兽前来送信。只惜我等愚昧无知,因见第一个神兽来得凶猛,冒昧动手。后来第二神兽赶到,得信方知究竟。幸而手下留情,并未伤人。此事虽由顾贤弟和他夫人首先发动,但是事出无知,虎王大度包容,还望见谅一二才好。”虎王听出言中之意,笑答道:
“这事怪我和方兄先没想到,不能怪人,不是到这里来,我都忘了。我实在是心里不爱这几个人,不愿和他们说话,也不知是什么缘故,并非为了那天送信打架的事。”
尹、方二人见虎上天真烂漫,拿他无法,暂时只好不提。渐渐拿话引话,盘问他的身世。虎王一则守着白猿之诫,二则对尹遁夫只是为他礼貌殷勤所感,并非真个投缘,因而存了心眼,并不完全吐实。只说生长山中,父母出门多年未归,从小就与猿、虎相处,能通兽语,生俱伏兽之能而已。尹遁夫问不出所以然来,以为方奎等五人与虎王相处日久,总该探知一些底细,当下没有再说。见天已不早,虎王连打了两个呵欠。问知虎王昨晚赶制独木舟,直到今日午前,才将舟制好,饭后便即赶来,一夜未眠。中间连遇两处冈峦阻隔,全仗人力运舟,攀越上下,甚费手脚。便命人端进酒果肴点,以备夜半醒来食用,并派了两名妥当人在室外听命服役。一切周到,方始和方奎道安别去。虎王将酒果肴点与二猱分吃下肚,方去入睡不提。
尹遁夫到了里面,详问方奎经过。原来方奎等五人自从脱险,寄居虎王洞内,除了吃喝外,无所事事。先时虎王爱听那江湖上的异闻奇绩,日子一多,谈无可谈。五人俱是性情粗直,不会编造。屡次探问虎王身世,黑虎必向虎王吼啸,虎王也就含而不吐。
后来五人看出黑虎不愿虎王提说前事,虎王又不肯说,也就罢了。
大雪封山,到处银装玉砌,无法远游。这日早起,五人正觉枯坐无聊,忽听洞外虎王欢声呼啸。赶出洞外一看,虎王脚上绑着两根平直树枝,正和双猱在崖左有雪之处由上往下,滑行飞驶为戏。见五人出来,便喊:“方大哥,你们五个快去削了树枝,也来照样玩玩。”崖上下的冰雪自从雪住以后,黑虎因崖前地势虽高,但是积雪大厚,天暖融化时难免不将崖凹豹圈淹没,早乘北风未动之时,率领群豹将崖上下脆冰积雪一齐扒尽。只留下崖左一面因地势陡斜,下面肢陀甚低,雪冰化时不会流到崖前,故留着未扫。
二猱本来淘气,冰雪又阻不住它们,闲得无事,便在这面斜壁上滑行为戏。虎王看着有趣,心想:“自己也是力健身轻。双猱踏雪不陷,并能在上飞驰往来,全仗它们脚掌生得大的。”先是削了两片木板绑在脚上,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