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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母在榻上,正从方端手中取过一粒细玩,闻言,忽然失口说了一个“青”字。铜冠叟摇了摇头,便即止住。唤过元儿道:“你那甄大哥,那日我曾亲见。目前年纪尚幼,异日成就和心地,俱不如你。这种奇珍异宝,须有福德方能长享。你年纪不大,已然读书明理。你二人既常在一处,须随时规过劝善,免他将来走错了路,也不在你们弟兄一场。”元儿连声遵命。
各人得了一粒,俱都喜不释手,惟独元儿却恐忘了传授,将两粒珠子藏人怀内,便向铜冠叟一再请问。方母见了,越发赞叹不止。铜冠叟道:“虎父无犬子。你既如此至诚向上,索性多成全你。此番回去,可相机暗禀令尊,请他背人来此一见,我当对他切实劝导。如能常和我在一处,按期归省,以你天资,成就更速,并且还免去你父母许多顾忌和悬念。只来时行踪,务要严密罢了。”元儿闻言大喜。方环、司明,因知照此办法,日后便可和元儿常聚,喜得连嘴都闭不拢来。方环又对元儿道:“你真造化,我活这么大,也未听见姑父收过徒弟,这真是开天辟地第一遭呢。你只要把他老人家一身本领学会,就不当剑仙,也差不多了。那些好处,等你下次来了,我再和你慢慢他说。”
大家谈笑正欢,方母道:“你们还不去端饭,回家晚了,招呼下次老伯母不准来呢。”方氏弟兄连忙应声出去准备酒饭。元儿仍向铜冠叟殷殷请教。
不多一会,方端进来。司明帮着将桌椅搬到方母榻前。接着方环也捧了杯筷进来,铜冠叟朝榻对坐,小兄弟四人分坐两旁。虽是山肴野蔬,倒也置办得甚为丰腆适口。一阵吃喝说笑,不觉酒足饭饱。
元儿知方母要歇午,便起身拜辞,方母含笑点了点头,吩咐回家代为问候父母,道谢送的礼物。元儿略答谢了几句。候到方氏弟兄端药与方母服下,服侍睡下,才随了铜冠叟一同出门,还要到铜冠叟家中拜望之后再走。铜冠叟道:“你师母已亡故十多年,只有你师姊,现在远游未归,家中无人,无须拘此常礼。下次来再去吧。”元儿执意不肯。方环、司明更是巴不得元儿多留一会,齐声道:“让三哥认认门头也好。”铜冠叟道:“既是一定要去,昨晚所斩怪兽,如今还在百丈坪上,顺路看了再去吧。”元儿也想再看看那怪兽的形象,便随着走去。
到了坪上一看,那怪兽螟狮躺在地上,连头带尾,少说也有两丈开外。两只怪眼连前额,俱已被人挖去。四只树干粗细的大腿,连那腹侧两排短爪,都比坚钢还硬。通身金黄。一张血盆大口,獠牙森列。一条长尾上满生细鳞,其形若蟒。落地处有两三丈地面的山石,被怪兽铜爪抓裂了两道尺许深沟。那血迹东一摊,西一摊,甚是狼藉腥秽。
再看斩下来那条蟒鞭,还横在相距十来丈的地上,形若驴肾,但比驴肾长大有好多倍。
通体满生三棱软刺,平时诱擒蛇蟒,全仗此物。只一挨上,那些软刺立时竖胀,刺孔中喷出毒涎,蟒蛇便软瘫在蟆狮肚腹上面,任它两排短爪抓裂吞食,真是厉害。
看完之后,铜冠叟又将怪兽情形说了一遍。虽然事已过去,元儿想起来,也觉心惊不已。便问铜冠叟:“现在天气渐热,这般庞大腥秽之物,不曾想个法儿处置?”铜冠叟道:“怪兽身上宝珠虽被高人取去,还有许多有用之物。今晨因为追寻母螟踪迹,后来急于看你,无暇及此。等你走后,我自有安排。天已不早,快到我家坐一会就走吧。”
当下一行五人,穿入枣林,往铜冠叟家中走去。快要到达,司明忽然“呀”的一声,拔步往来路便跑。元儿忙问何事。司明只说:“你到家等我,去去就来。”步履如飞,转瞬跑没了影。
元儿到了铜冠叟门外一看,坐落在枣林深处一块小方坪上。门前有一道人工掘成的小溪,引来旁崖的山泉,水声淙淙,绕屋而流。时当初夏,枣树业已开花,一片金黄,清香透鼻。高干参天,浓荫蔽日,枝叶丛中时闻山禽鸣声,人耳清脆。有时腾扑飞向别枝,树上枣花受了颤动,便似金粟飘空,纷纷下坠。静中之动,越显天趣。那房子虽只几间茅舍,却是纸窗竹榻,净无纤尘。案上琴书,壁悬宝剑,比方氏弟兄家中还要幽静闲雅得多,令人到此直有出尘离世之想。
元儿一进门,便推铜冠叟居中坐定,重行谒师之礼。铜冠叟含笑受了。元儿又要去拜谒师母灵位。铜冠叟见他心诚礼敬,只得领他同到后面当中堂屋行礼。元儿朝上叩罢起来,往案上一看,神龛内供着几座大小神主牌位,头上有红绫包住,字看不全。只左首有一小牌位,下面写着“孝女青璜,孝男明奉祀”等字。便问道:“这青璜,想是师姊的大名了?”铜冠叟道:“我家的事,谈起来话也大长,早晚须对你说。青璜正是你的师姊。我因你去世师母对她异常钟爱,不免娇惯了些。如今和野马一般,时常在外间跑。虽说她已有防身本领,品性也还坚定,终是我一桩心事。这次出门最久,还不知何时回来呢。左侧便是她的卧室,你也不妨进去看看。”
方端闻言,首先上前,揭起竹帘,大家一同进去。一看,靠壁是一张竹床,又短又窄。梁上悬着许多大小铁弹,离地数尺,高低不一。窗前口上也横着一张古琴同几十卷道书。壁上满悬兵刃暗器之类。另外还有两个蒲团,一个香炉,别的一无所有。铜冠叟道:“你师姊性情好高骛远,资质却不如你。这便是她日常用功所在。梁上悬的大小铁弹,乃是炼气之用。等你从我学过几月以后,便可传授与你。今先使你看个大概。”
说时,方端正站在那面琴前发呆,忽然看到琴下露出一些纸角,抽出一看,失惊道:
“姑父请看,这不是表姊的书信?”铜冠叟接过一看,便揣入袖内,叹道:“这孩子也忒任性了。既思念我,怎么自己不回家一次,却叫别人带什么信?”方端忍不住问道:
“表姊信上可说几时回来么?”铜冠叟道:“她因三毛一句戏言,立誓不学成剑仙不再回家。这信是她托一位姓石的结义同门姊妹路过此地带了来的。说她离家以后,受了许多艰险。如今因那姓石的同门姊妹接引,拜在武当派教祖半边老尼门下学习剑术,要等学成之后才回来呢。我因她从小随我学武,不该中途见异思迁,路略走偏了些。此次出走,别无所虑,只愁她好胜心切,误入歧途。不料她居然能受尽艰苦,投身武当门下。
半边老尼这人,闻名已久,无缘得见。即以她这位姓石的同门而论,已经有飞行绝迹的本领。她如从此随师潜修,必有成就。有志竟成,也难为她。此后我只打明儿一人的主意,无须顾虑到她了。”方端闻言,似惊似喜,两手只管在琴侧摸抚,几番欲言又止。
铜冠叟也沉吟了俄顷,忽然说道:“她那姓石同门既然来此,怎不见我?虽是个剑仙一流,她固不应如此自傲,我也不致连点影子都不觉察。你看看琴下面有无别的东西?”方端伸手一摸,果然摸出一张三寸大小的红柬帖来,上印着“缥缈儿”三字,旁边又写着两行簪花小楷,刚健之中杂以妩媚。大意说:愚侄女石明珠,受令爱青璜师妹之托,路过投书。适值老伯他出,室无一人,又以师命在身,不便延候,致疏拜谒。半月之后,归途经此,必当再来拜见。有无手谕衣物,请即备置,以便来取。
正看之间,室外一阵脚步声,司明赤着上身,用衣兜着几十个肥桃,跑进房来。未及说话,方环已先抢着说道:“表姊来信了,她不久就成剑仙了。”司明不信,方要开口,铜冠叟已唤他近前,问他这半日可曾收拾这间屋子。司明答道:“姊姊走后,每日都照常收拾。只昨晚、今早俱未回家,空了一日。”又问:“可是姊姊真有信来?”铜冠叟便将前言说了。这才断定寄书人是昨晚斩兽以后到此,并非登门不见。
略坐了坐,便命方环送元儿回家。元儿当下叩别了铜冠叟,司明将桃另用竹筐装好,小兄弟四人同往乘舟之所,除方端有心事在怀,无精打采外,余人都是十几岁的小孩,一路说笑欢跃,早到了地头。方端等元儿下舟,便将昨晚打来的十几只肥山鸡、二十斤黄精,连同昨晚斩兽弄污了的衣衫俱已洗净叠好,一并交给元儿。司明执意要送,首先提了那筐桃,纵人舟内。方端因家中无人,只得独自作别回去。
元儿上了小舟,仍是方环在水里推行,由水洞那条路,直达长生宫后峭壁之下。彼此殷殷订了后会之约,才行分手。
元儿眼望方、司二人推舟入洞后,才将长衫穿好,携了带来之物,往长生宫内跑去。
见了友仁,问起母亲,才知甄氏今早进城探病未回,尚不知自己昨晚留宿山中之事,甚为心喜。便将前事一一说了,只隐起遇险一节。由此每隔一二日,必往百丈坪从铜冠叟学习武艺。甄氏因家务事忙,娘家又有病人,须常去探望;元儿多是早去晚归,很少在百丈坪过夜:因此始终不知就里,倒也相安无事。
光阴易过,转眼法事做完。元儿一回家,不似以前住在宫里,甄氏以为有友仁照看,不疑有他。但元儿要想整日在外,哪里能够。虽有友仁护庇,至多借往长生宫为名,由友仁自在宫中下棋闲谈,元儿却偷偷往百丈坪去,终久不是长法。偏甄氏生长富贵人家,所见珍奇甚多,心又极细。见那粒珠子每值阴雨晦冥,越觉光华四射,太已希奇,不像山居之人所有。屡次盘问来历,元儿终未实说,但毕竟纸里包不住火。
元儿回家这些日,曾随父母,带了两个兄弟,进城去探望甄济母亲的病。俱值甄济母亲病势沉重,甄济衣不解带,昼夜服侍,始终没顾得细谈,连那粒珠子也无暇交与。
这日甄氏又命元儿随同进城探病,恰巧甄济母亲的病忽有转机,虽未复原,已能起坐,随意饮食。大家自是高兴。元儿抽空使个眼色,将甄济唤出,交了那粒珠子,悄悄说知经过。话刚说完,便有丫头来唤二人到屋去吃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