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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一道冷冽的目光从斜下方蹿来,安伯尘心头一跳,转目望去,就见在墨云楼下的回廊边,生着双三角眼的糟老头正意味深长的向他看来。
老头的目光森森然,仿佛黑夜里的豺狼,盯得安伯尘脊背发凉,下意识的退后半步。然而转瞬后,老头耷拉下眼皮,收回目光,重新卷起袖筒,斜依着阳光下的廊柱,哼着他的小曲。
“该不会被他发现了?”
看了眼身旁仿佛中风了般一个劲笑的“离公子”,安伯尘皱了皱眉,喃喃自语着。
楼底下的老头安伯尘再熟悉不过,他姓萧,单名一个侯字,早在安伯尘跟随离公子之前,便已是墨云楼的大管家。墨云楼有七层,最上层是公子凭栏而饮的地方,除了安伯尘四僮外,没有公子手令,其余人皆不得踏足半步。三到六层是公子会客之所,三楼常客,四楼豪客,五楼贵客,六楼稀客。再往下便是仆役婢女所住之处,寻常奴仆只能居住底层,而萧管家却独占第二层,只这一点,便足以看出他在公子心目中的地位。
偏偏他其貌不扬,穿着邋遢,平日里我行我素,公子手下包括安伯尘在内,对他都甚为讨厌,只当是一个阿谀奉承讨得公子欢心的无用老货。
那时这般想,可今日安伯尘再看向萧侯,心中已是另一番想法。
若无一技之长,他又怎会入得公子法眼,能被赏赐墨云一层楼,绝非阿谀奉承所能换得。他在人前装作这般模样,却是明哲保身之举,相当于另一只田蛙罢了。
一朝破除心中魔障,安伯尘的心思也愈发敏捷,从前他虽能于千钧一发间洞察秋毫,可不懂得如何推敲至用。一场血夜之后,短短三日间,在这个从小山村走出的少年身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却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
收起深思之色,安伯尘又变回了那个看似有些木讷的少年,坐回离公子身旁,望向窗外的云卷云舒,风和日丽,没过多久,他的眼皮渐渐垂落,传出阵阵低鼾。
……
“查好了?”
“是。安伯尘原名安娃子,出身城西二十里外的小村落,父母皆佃户,四年前被离公子选中,带入京城,一同前来的还有户主李家大儿子。不过斥候郎却说,李户主之子在两日前突然回转,别人问起缘故只字不提……”
半跪于地的小校还未说完,只觉一股火急火燎的劲风扑面而来,身体难以抑制的向后一缩,小校惊讶的抬起头,就见堂上的人原本闭合的双眼陡然睁开一条缝隙,乍闪出骇人的银光,转瞬后隐没。
那人看起来约莫四五十岁,可白发过肩,额生褶皱,他的实际年龄早已近百,之所以看起来年轻,却因他在四十岁那年便炼出白火,一举踏足天品,方才得以驻颜。
他的眉毛浓而密,像是两柄争锋相对的朴刀,此时却绞杀在一起,看得堂下小校提心吊胆。他跟随公爷将近二十年,眼前这副神色却只见过两回,第一次是随军远征南蛮,那时他还只是公爷的伺马小僮,大战前夜,他在马厩喂马,却见到公爷负手立于校场前,面无表情的盯着十丈沙盘。那是他第一次见着公爷皱眉,仿若两柄长刀相击,隐隐中透着厮杀惨烈的气息。翌日,琉国援军大破南蛮,斩得首级过千,一字排开飘浮在南御江面上,凄惨可怖,而公爷的眉头也舒缓了下来。
第二次,是在十四年前的宫变时候,长驸马仗着五千铁骑,隐瞒先王薨迅,密而不发,关闭宫门,欲私立其子为君。羽林军早在半月前就被一道古怪的密旨调到城郊十里外操练,而金吾卫向来胆小怕事,见着王宫处铁骑驰往,刀光剑影,哪敢前去探查,上到将军下至兵卒都面色发白的遥望王宫方向,直到一匹黑如冷炭的烈马出现。
“三百人。”
骑于马背,霍国公俯视向金吾卫将士,面无表情的说道。
话音落下,无人作答。
“给某三百人马。”
霍国公又说了一遍。
看向眉宇间拧着一丝杀气的霍国公,那金吾卫将领早已吓破了胆,吱吱唔唔,半晌没能说出一个字。
眉如刀绞,城边戍营前,霍国公调转马身,缓缓向前驶去,马蹄声通通作响,仿佛一柄铁锤敲打在金吾卫们心头。
陡然间,霍国公猛地拉起缰绳,马足高举,五尺长的宝刀从腰间拔出,上书武德君钦赐五个大字,迎向月光,直指王宫。
“某欲讨贼,勤吾王,扶国祚。建功立业就在今夜,谁愿同往!”
话音落下,霍国公不作停留,一马当先,仿若一阵火风,向王宫冲去。
见着霍国公离去,金吾卫大将暗舒口气,可转眼后,他脸色陡然变,只见从戍营飙出一骑,却是一平日里默默无闻的弓弩手,此时却涨红了脸,眼中若隐若现着几丝疯狂。
“建功立业就在今夜,某愿同往!”
转眼后,又有三骑飙出,喊着同样的口号,杀向王宫。仅仅半柱香时间,违令出战的金吾卫已有八百人,追随着他们心目中琉国军神的脚步,勤王而去。
是夜,赋闲家中的霍国公率领八百骑大破五千反军,从王宫外城,直杀到宫苑深处,血流成河,头颅遍地,而霍国公也亲手将呆坐金銮的长驸马斩于宝刀之下。翌年,霍国公迎新君承大统,而他自己也官复原职,第三次当上琉国右相。
一将振臂呼,八百儿郎出,披夜走琉京,千古第一功。
霍国公夜袭勤王的事迹被百姓们津津乐道,更有人赋诗赞叹,可又有几人知道,当霍国公杀至琉国大殿时,跟随他的八百儿郎只余区区三人。
一将功成万骨枯,向来如此,当霍国公皱起他如刀般的眉毛时,似乎注定了会死很多很多人。
“小三,你且退下。”
那小校想得正出神,堂上的人突然开口道。
“那圆井村已在掌控中……”
小校犹豫着,并没急着起身。
“把人都散了。”
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
闻言,小校微微一愣,偷眼看向面无表情的霍国公,却也不敢多言,起身向堂外走去。
“还有,以后不要再揣摩本公心意了。”
半只脚刚迈过门槛,耳边传来低沉的话音,小校脸色微变,潜入夜色,转眼不见了踪影。
夜风袭来,霍国公走到窗前,看了眼后院中仍在练拳的少年。少年穿着单衣,披头散发,一路拳打下来,头顶旋起一道白气,氤氲升腾。
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霍国公举目望向月朗星稀的夜穹,半晌,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
“安伯尘……”
第012章 初试筑火
拂晓时分,天头还泛着鱼肚白,晨色朦胧,可琉京最繁华的朱雀街早已热闹开了。
商贩吆喝叫卖,学子郎朗而读,百姓寻个酒家吃早茶,而习武之人也已打了七八趟拳。对于寻常百姓而言,传说中的修士都是戏文里书卷中才会出现的存在,便如同以前的安伯尘,孰不知一个平平无奇的过路人或许就是个地品修士,而武馆里某个看似不起眼的老者,说不定就是一名天品修士。
在朱雀大街之尾,矗立着一座武馆,墙壁原本腊红,年久失修,此时斑驳陆离,暗红一片。大院内,练家子们光着膀子,打着同一趟拳,白气自他们头顶腾起,拳来腿往,虎虎生风。而在院落深处,内院大门紧闭,一个六十来岁的高瘦老者端坐厅堂上首,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
“离公子大驾光临,真是让蔽馆蓬荜生辉,可惜老朽所藏最好的茶叶不过这绿夷,还望公子见谅。”
“刘大家客气了。”
坐于下首的布衣公子淡淡一笑,捧起茶盏,轻抿一口。在他身后站着两人,自然是安伯尘和红拂女。
好奇的看了眼离公子,刘大家皱了皱眉,沉吟半晌开口问道。
“不知公子来蔽馆有何贵干。”
语气中略带几丝犹豫,刘大家心知肚明,他和面前这位公子相比可谓天壤之别,自从那年败给方家教习铁臂王后,他名声跌至谷底,在琉京十四名天品修士中排名最末。天品修士固然厉害,可这里是琉京,王公大臣家中或多或少都藏着几张五品道符,一个不入品的修士都能祭出道符将他杀死,他也只得忍气吞声。
今日离公子前来寻他,对他和朱雀武馆而言,说不定是场转机。可这才天亮,离公子便匆匆赶来,又他不得不心生警惕,毕竟以离公子的权势,想要吞下朱雀武馆轻而易举。
“今日前来,实有不情之请。”
温文尔雅的声音传来,刘大家心头一跳,脸上却故作镇静,拨弄茶盏,笑声道。
“公子但说无妨,只要刘某能做到,定当全力以赴。”
“我有一贴身仆僮,乖巧伶俐,甚得我心。只可惜手脚不够麻利,力气太小,所以,我想请刘大家为他筑火,修炼出些力气来,不知刘大家肯否相助?”
话音落下,刘大家先是一愣,随后面露喜色,目光越过“离公子”,落向面庞微红的安伯尘,抚须道。
“原来如此,小事一桩。”
虽说如此,可刘大家眼中还是掠过一丝痛惜,若帮人筑火当真像他所说这般轻巧,那修行者还不滥了去。每个人的天赋和先天资质各不相同,虽只分文武二等,炎、青、白三品,可所修出的火各不相同,倘若随意将己火种入他人体内,绝大多数会造成反噬,重则一命呜呼,轻则经络报废,再无法踏足修炼之途。
因此,这传火筑基甚有考究,必须用最纯粹的精火。精火者,万中挑一,乃是修行之人元气根本所在,少一丝便会元气大伤。为他人筑火,谁知道会用上多少精火,筑火完毕后,至少也需花上大半年调养,方能恢复元气。
“五百金。若筑火成功,本公子便赠送朱雀武馆五百两黄金,并派工匠修缮贵馆。”
离公子眯起双眼,轻摇折扇,悠悠说道。
“公子客气了……一言为定。”
刘大家干笑两声,眸里透着浓浓喜色,五百金虽多,却不比能和离公子攀上交情,只要为那个木讷的仆僮筑火成功,自家的朱雀武馆说不定还有重新崛起的一天。
“伯尘,发什么呆,还不谢过柳大家。”
闻言,安伯尘脸色微红,扭头瞪向翻着眼盯着屋梁的少女,随后迈步上前,恭恭敬敬的向柳师行了个大礼。
他刚弯下腰,只觉眼前闪过一道人影,下一刻双臂便被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