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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住院的消息传出去,明天这边肯定不得消停,哪里是养病的地方啊?”沈淮说道。
即使是九品芝麻官,作为乡镇一把手,住院惊动的方方面面的人,也不会比县委书记少多少。
就跟县委书记住院,乡镇党政正职会凑上去探视,更下面的人就搭不上边一样;沈淮因病住院,消息传开去,除了镇上的干部会陆络不绝的来探视,各村的支书、主任也会闻风出动。
任何一个权位者,其权力直接覆盖的人群规模实际上都是大差不差的。
沈淮想得安宁,就要赶紧从医院搬出去住。
“那你去哪里能消停?”孙亚琳问道。
沈淮在市zhèngfu筒子楼的宿舍也没有给收回去,但关系出现裂痕之后,他不会赖到熊文斌一家人跟前去。
“老宅那边能躲两天是两天……”沈淮说道。
还有一个,沈淮就算再辛苦,心里再不情愿,明天也要出院去给谭启平拜年。
官场的现实就是如此,谭启平是市委书记,他只是镇党委书记。
只有谭启平不待见他的资格,而没有他不待见谭启平的资格。
再者说,谭启平只是将他边缘化了,也还没有把踢出圈子去;沈淮知道,在没有资格自立门户之前,“趋炎附势”、“诚惶诚恐”的表面工作,也是必须要具体的基本功。
第一百三十五章 拜年
虽然东华市区近年来开始禁止在城市燃放烟花爆竹,但从除夕入夜,医院附近居民区的爆竹声还是陆续不断的传来。
沈淮在病床上睡了一宵,早晨更是给近在耳畔的爆竹声闹醒,看着有一枚二踢脚从窗前升上半空,倒不晓得有谁会在住院楼前放爆竹。
沈淮抱头而躺,看着窗外铅白色的天空,又有些灰蒙蒙的,萧条的枝条叫窗外的风景看上去即冷清又单调。
沈淮倒不介意给爆竹声闹醒,也唯有此才能稍稍感受到一些新年的气息。
不过很快就有人不满给爆竹声闹醒,对楼下的破口大骂;而在住院楼下放爆竹的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对骂起来……
新年的第一天就在国内焦躁而对立的情绪里开始。
沈淮洗漱过,把病号服换掉,才看到他的羽绒服,昨天从楼梯上摔下来时拉了一个大口子,心想要是穿这身衣服去给谭启平拜年,连小区的大门都未必能进去。
“砰砰砰。”
沈淮走过去打开门,见是褚宜良、褚强提着满兜东西,站在门外,笑道:“这才几点钟,我这里可没有早餐供应?”
“过来给沈书记你拜年,”褚宜良说道,“另外,沈书记在医院有什么不方便,也可以让褚强给你跑个脚什么的……”
“小褚,你去问找护士问一下,现在能不能办出院手续?要不能办,我先出院,下午或者隔天让别人过来代办行不行?”沈淮吩咐褚强道。
“沈书记不在医院多观察几天?昨天可是把大家都吓坏了。”褚宜良说道。
“你说你们大清早的就赶过来拜年,我又不能轰你们走。我要不赶紧出院了,还能养病不成?”沈淮笑道,挥手让褚强过去询问出院的事。
沈淮拿起电热水壶装水插上,先洗净两只茶杯搁边上准备好,请褚宜良坐下,说道:
“镇上与褚总合资成立紫萝家纱有限公司的事情,年后就把工作立即做起来。外资入股的事,我委托业信银行帮忙联络一家海外信托公司,对方同意出资八到十万美元。三方都按实际的出资额占股,资产审计的事,也会委托业信银行或者市里的会计师事务所负责,不会插手公司的具体经营。老褚,你觉得如何?”
“沈书记,你都病倒住院了,还不忘关心我的事,我怎么感激才好?”褚宜良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褚宜良下海经商十二年,攒下五六百万的身家,在梅溪镇也算是大富之家,但他不满足于此,对事业有更高更远的追求。
只是受限于承包权可能会随时转移,叫褚宜良不敢投入大量的资金去更换设备、扩大生产,一度想将毛毯厂整个的都买下去,或者另起炉灶、买块地建新厂。但是,都有利弊。
在九四年之前,东华地区的个体经济发展相对稳定,但私营企业处境依旧尴尬,身份辩识都在问题,通常都挂靠乡镇企业或国营企业之下开展业务。
即使九四年元旦国务院颁布公司法,为国有及集体企业改制以及私营企业的发展扫清了一些障碍,但从国家政策层面上对鼓励私有经济的发展还没有特别强大的声音,私有经济在国民经济体系里的地位还要过几年才会正式确立下来。
对褚宜良来说,即使有做大事业的野心,也为今后经济政策可能出现摇摆而担忧——沈淮提议由镇上跟他个人合资成立新的公司,并引入外资股东,无疑是极合褚宜良此时的胃口。
一是股权明晰,不会有什么扯皮帐;再一个新的公司打上镇属企业及外资的烙印,在当前的国内市场有着极大的便利,在市场身份辩识上也有一种保证;同时还能享受私营企业在税收、贷款、市场准入等各方面所不能享受的优惠条件。
成立合资公司,新的公司就无法给地皮、厂房占用资金,大量的资金可以专门用于设备的更新跟扩大生产。
在国内,私营企业要成气候,都不得不在一定程度上“官商勾结”、托庇于权势,只是褚宜良之前遇到的地方官员,既贪婪无能又目光短浅。
褚宜良这段时间来通过不断的接触,能肯定沈淮是个有远见,又极具经济专业素养的官员。这样的官员,褚宜良以往没有遇到过,心想即使国内有,也应该是凤毛麟角。
即使沈淮个人要在新的公司里分走一杯羹,谭宜良也心甘情愿。
唯有与沈淮这样目光远大、能力强而背景深厚的官员合作,才可能把蛋糕做大,之后大家总能分到足够大的份额,而不像有些目光短浅的贪鄙官员,恨不得一下子就把你碗里的蛋糕都抢过去。
对褚宜良感激的话,沈淮只是笑了笑,说道:“新公司的成立,对镇上也是有极大的好处,我怎么会不上心?毛毯厂设备老旧的情况,我也很清楚,再不投入资金进行升级、汰换,正常的生产需求也将难以满足。成立合资公司之后,紫萝家纺就将是梅溪镇第二家净资产过千万的规模企业,能帮助镇上实现税收及就业的大幅提升。而且镇上在新公司里占有40%的股权,相信在褚总你的管理下,新的公司带给镇上的分红,应能比承包费高出一大截……”
“听沈书记这话,我肩上的压力可真是不轻。我辜负谁,也不能辜负沈书记你的信任……”褚宜良说道。
“辜不辜负我不重要,”沈淮淡淡一笑,说道,“关键是我们都不能辜负我们所生存的这片土地。老褚,你知道我最欣赏你哪两点?”
“……”褚宜良倾耳恭听。
“老褚你做事有原则,也有做大事业的决心。”
“比起沈书记来,我真是自愧不如……”褚宜良谦虚的说道,但同时也为得到沈淮的认同而有着惺惺相惜的痛快。
沈淮继续说道:“我这次主张新的公司引入外资股东,除了一些现实的好处之外,也是希望新的公司能更专业。做企业,无论是钢铁还是绣品家纺,专业化是我们要共同努力的方向……”
“……”褚宜良点点头,东华市地处沿海,虽说整体经济发展滞后,主要也是给国营及集体企业拖了后脚,个体经济还是颇为活跃,地方到九零年以后就有“万元不算富、十万才起步”的说法。
褚宜良可以说是梅溪镇周围最早下海经商的那一小批人,十多年的经商生涯让他接触到太多形形色色的人。东华地方跟他有交往、身家上百万甚至数百万的个体老板也有数十人,多是别人说他老褚怎么怎么厉害,却少有人能像沈淮这样给他如此有水平的指点。
说到经济理论,褚宜良为了企业的发展,也虚心向省市一些有名的经济及管理学者请教交流。但是,理论归理论,梅溪钢铁厂在沈淮的手里,只用了不到两三个月就奇迹般的振兴,沈淮又怎能不叫褚宜良折服?
待褚强办过出院手续,沈淮就先坐褚宜良的车回到梅溪镇,换过衣服后,往帕萨特车后备厢里塞了一些平时别人送他的礼,就奔市常委别墅区而来。
谭启平上午有安排去市钢厂的职工住宅区拜年,不在家里。苏恺闻虽然到年后才会正式入职,不过已经随同谭启平参加一些公务活动,今天也一起去了市钢厂视察。
谭启平的妻子以及他女儿谭晶晶,对沈淮的来访还是颇为热情,沈淮把礼物放下,又通过熊文斌跟正坐车上的谭启平说上话,拜过年。
谭启平在电话里也说了一些关心沈淮身体、要他继续住院休养的话,但也就止于此。沈淮推辞了谭启平妻子挽留他吃中饭的邀请,就走了出来。
谭启平要跟他恢复市委书记与低级下属的距离,沈淮不至于那么不识相,心里想:也许是谭启平妻子不识得官场固有的冷漠跟无情,为彼此的关系突然就这么冷淡下来,有些觉得对他不住吧……
从谭启平家出来,往东北角拐一栋,就是吴海峰家。
隔着栅墙与茂密的树篱,沈淮不知道吴海峰家今年热闹与否。他犹豫了一会儿,打开车后备厢,提了两件烟酒,就走过去。
跟高天河不同,吴海峰对谭启平已经不会有太大的威胁。
再一个,沈淮调到梅溪镇也确实是得到吴海峰最直接的帮助,上门拜年即使给谭启平知道,沈淮心想他大概也不会有什么太多的想法吧?
吴海峰是人大主任,新年第一天也要下区县或企业慰问坚持工作在第一线的干部群众,不可能留在家里。
沈淮把礼物放下就告辞离开,只是叫吴海峰知道他有这个心意。他这时还没有自立门户的资格,但不意味着不能做些准备。
刚出吴海峰家的院门,就看见周裕牵着一个穿洋红色、长得跟瓷娃娃的小女孩子走过来。
周裕简简单单穿着一身牛仔裤、红棕色的长筒靴以及宝蓝色的滑雪衫,歪挽的发髻有些松散,衬得她的脸蛋明艳照人,
“沈淮,你身体都垮成那样,不好好在医院里休养,瞎出来跑做什么?”周裕乍看到沈淮从她伯伯家走出来,吓了一跳,但也忍不住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