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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市凝光-第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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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覃焕,我很害怕。”

他紧了紧抱着她的手臂,安慰着说:“别害怕,外婆很爱你。”

她说不出心底的滋味,又怕不经意就泄露了自己的秘密,只能紧紧依偎在他劲下,倾听着他的心跳。而她那样的紧张,丝毫不比结婚后第一次与他有肢体上的接触时轻松。

其实那时是负气的,负气嫁给他,负气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给他。所以那夜才会掉眼泪,所以才会不由分说的把自己关在洗手间一整夜,任他怎么哄就是不肯出来。真是傻透了,可现在想来,那时的傻却是十足的勇敢。

第二天仍然是细雨绵延。

办完外婆的身后事,回到家,才发现覃鸿程来了。

王阿姨本不认识覃鸿程,覃焕也没有叫他,直到江缇细细唤了声“爸”,她才知道眼前的人竟是从未谋面的‘姑爷’,顿时联想起外婆在世时对他的憎恶,加上眼下覃焕对其并不亲昵,不免态度僵硬。

江缇只得亲自沏茶。

其实于情于理,覃鸿程这一趟走的都很对,毕竟是覃焕的亲外婆,若不是覃焕妈妈去得早,即便不是正妻,走动也该是有的。

可覃焕似乎不太领情,覃鸿程问起一些情况,他要么就是几个字对付,要么干脆不出声,等着江缇在一旁帮着回答。

想来覃鸿程有心悼念,也被覃焕这冷冰冰的态度给击退了。

没坐多久,就准备离开。

覃焕像是一下子得了解脱,也不等覃鸿程先走,就自顾的上了楼。

江缇去送覃鸿程。

车子没开进小巷子,雨下的不大不小,两人没撑伞,就这么信步往前走着。

覃鸿程像是思量了很久,最后才开腔说:“覃焕和他外婆在一起的时间最长,感情也最深,伤心是难免的,但你还是要留意,不能让他过度了。这个孩子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太压抑自己了。说到底还是我没尽到做父亲的责任。”

似乎是有轻叹声,并不是来自上市公司的总裁,而是从一位年迈的父亲心里溢出的伤怀。

江缇想,没准也是在这样阴雨绵绵的日子,意气风发的覃鸿程遇到了温婉可人的张家小女,大概也曾两两相望,也曾感慨相见恨晚,甚至有过私奔的念头也说不好。只是所有的一切都输给了现实,他终归是负了她,连补偿的时间她都不曾多给他一些。

覃焕应该是恨覃鸿程的吧。即便小时候不恨,回到了外公外婆身边,也一定在有形无形中呗灌输了很多对覃鸿程的恨意。就像是她被爸爸遣送回外婆身边之后,外婆几乎每天都在她面前咒骂她爸爸该死,结果还真是横死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老天爷听到了外婆的期盼而致。

感情的事没有先来后到,也没有对错,可一旦牵扯到后代,难免爱恨纠缠不清。

她突地想起翁颖来,三十年后,现在的覃焕会不会变成如今的覃鸿程,而三十年后翁颖的儿子会不会像覃焕对覃鸿程一样对待覃焕呢?

她在雨中看着覃鸿程的车子离去,想着这问题发了一会儿怔,最后摇了摇头,努力让自己清醒起来。

晚上覃焕开了一张支票给王阿姨。

王阿姨眼神不好,拿近了看才知道是支票,又见上面的数额不小,急着退还给覃焕。

覃焕推回给她,说:“这几年你一直尽心尽力操持这个家,把外婆的生活起居照顾的很好。这些是你该得的。”

王阿姨猛摇头:“小焕你要说这话,我就真无地自容了。我和我儿子无依无靠这么多年,要不是有你的帮助,别说去美国读书,连他上大学的钱我都付不起。”

覃焕说:“言声是自己有本事。”

“那他也是把你当榜样。”王阿姨把支票塞回到覃焕手里,又说:“你要真想谢谢我,就让我这屋子里住下去。都住了这么些年,舍不得离开。你要是哪天想回来了,家里有个人,也好照料着。”

王阿姨说着眼眶又红了,江缇只怕覃焕会被她感染了,连忙说:“那也好。”又把覃焕手里的支票重新拿给王阿姨,说:“言声一个人在国外不容易,你拿着这个,等他有什么需要了,也好帮帮他。”

入夜休息。

江缇躺在床上辗转了两下,覃焕以为她仍旧是害怕睡不着,于是侧卧着圈住她的手臂,说:“明天就回去了。”

她明知道他的意思,却不想打破他的疑虑,停了片刻,试探着说:“不如我们聊会儿天?”

覃焕大概是愣了一下,而后说乐个好字。

她却又不知道该聊些什么了,思来想去,最后问:“从小学到高中,你最喜欢的功课是什么?”

这问题问得挺不着边际的,但却又十分恰当,既不会勾起和外婆有关的回忆,也不会太没有聊头。

果然覃焕很快回答她:“语文。”

江缇反问:“可你是理科生。理科生不是应该最讨厌之乎者也吗?”

第49章 想你是一个秘密(9)

覃焕停了一会儿没出声。

江缇怕是自己说错了什么,一时也不敢开腔。

却没想到覃焕说:“因为以前喜欢看武侠小说,还想过要往那方便发展。”

她见气氛不错,于是故意问他:“是往演大侠方面发展?还是往写大侠方面发展?”

他说:“高二的时候构思过一个故事,不过只刚开了头,就被数学老师扼杀在摇篮里了。”

她不明白:“为什么是数学老师?”

他意味深长的说:“因为是在数学课上写的。他把我外公叫到学校,然后当着外公的面把我狠狠批评了一顿。”

她急着问:“你外公回家打你了?”

他摇了摇头:“我那时有一米七五。”

“骂你了?”

“他把一份医院的诊断书摆在我面前。”他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停了片刻,才说:“是肺癌,晚期。”

她有些懊恼自己把话题转回到这样敏感的事情上来,却又觉得给他一个宣泄的出口可能也不错,便说:“所以你改读理科了?”

他说:“本来想学医,不过后来的事情阴差阳错的,也没有秉承当初的志愿。”

她一时感慨,想来世上大多事情在受到各种各样阻碍之后都免不了偏离预定的轨迹。

他问:“你呢?最讨厌什么课程?”

她想了想,说:“我只讨厌高中的英语老师。因为开学上第一堂课的时候她就在全班同学面前说我的口语带乡音。其实我觉得她是嫉妒我口语比她女儿说得流利。”

“你没有因此而讨厌上英语课?”

她果断否定:“当然没有。高考的时候我英语只差五分就到满分了。”

他表示疑问:“这么厉害?”

她点头:“那时我们学校有个保送北外的名额,我们校长都指明给我的。”

“那你怎么没去?”

“因为我们英语老师给我塞了两万块钱,让我把那个名额让给她女儿。”想起这段往事,她不胜唏嘘:“十年前的两万块钱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而且我觉得我自己能考上。结果谁知道综合科目考砸了。”

“你后悔吗?”

“不后悔。”她的声音听起来坚定而有力,“两万块钱都够我读两年大学了。”

他细细想起她的际遇,比起她小小年纪还要为生计发愁来说,他的少年时代过的已经算幸福了。他提起应该算得上是她生命中一缕阳光的文景夏,便说:“上大学之后你认识了文景夏,和她的关系挺好。”

她不禁笑了笑,说:“全班只有我们两个人性格合得来,其他人都视我们为洪水猛兽。”

“怎么说?”

她大方承认:“因为我们俩刻薄呗。说话句句带刺,得了一点理就不轻易饶人。大二那会儿,特有干劲的跑去某医院调查他们收红包的黑幕,愣是被派出所抓起来说我们捣乱医院秩序,然后我们拘留了起来。还是文景夏他们家里人到处找她回去过中秋节,这才从派出所的小黑屋子里把我们解救了出来。”

他觉得不可思议,却又仿佛这才是她原本的模样,有些轻狂,带点执拗,还有一种特有的孤勇。就像是他初见她时,会笑、会闹,会挥舞着手里的银光棒,还会跟着台上的林画一起哼唱那首动静相宜的《海市凝光》。体育馆里明明那样的吵,可他坐在她旁边,仿佛只听见她那富有朝气且蓬勃向上的声音,几乎蛊惑了他一整颗心。

再遇到她,却是五年后的事情,他觉得自己是认错了人,可眉眼分明还在哪儿,只是少了神采,不笑不闹,连话也不怎么说。

连其白有心撮合他们,吃过饭,就让他送她回家。

她仍旧是不说话,他亦不是夸夸其谈的人,于是就一直沉默着。

最后是因为电台里播了那首《海市凝光》,她问他能不能把声音开大点。

他确认了是她,可又觉得眼前的她已和那时的她相去甚远。

他一直在寻思着她变化的原因,直到有一天她主动来找他,开口就问他愿不愿意娶她。

他们一共也就见了五次面,甚至从来没有单独吃过饭,他除了知道她叫什么,是干什么的,有着相对而言比较复杂的身世之外,其余一概不了解。可她把他们结婚之后他能得到的利益一条一条数出来之后,他觉得自己压根没有拒绝的理由,不是因为那些利益打动了他,而是她,哪怕她明明白白告诉他,之所以和他结婚,是因为想逃离另一个人给的伤害。

覃鸿程自然是对这门婚事满心欢喜,明里暗里的夸他有眼光,亦有本事。他懒得跟覃鸿程解释其中的原因,只觉得有些感情覃鸿程永远都不会懂。

上海的洋楼是妈妈当年看图片时最喜欢的老洋房,他很早就买下了。他猜着她应该会喜欢,可事实上,她对任何事物都表现不来过多的喜欢或者厌恶,唯一能让她另眼相看的是大闸蟹。

所以从刚进入产蟹的那个时节开始,家里就总有吃不完的蟹,她以为是有事相求的人送的,却永远不会知道是他抽空亲自去阳澄湖挑回来的。

那次两人在家里吃蟹,喝的是莫海伦送的花雕,一时兴起,有些喝高了。他从来没见过她说那样多的话,字字句句流畅顺通,并不像她自嘲时所说的尖酸刻薄,他只觉得娓娓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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