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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们机械地鼓掌,然而表情都那么漠然。
等掌声停歇了,老师接着说:“现在,从这一排开始,按顺序到前边来挑书。每人只能挑一本。挑了就回宿舍继续学习。”
于是一名男生首先上前,一手秉烛,一手挑书,翻来覆去地挑了半天,他问小刘:“有物理方面的高考参考书吗?”
小刘犯难了:“这……我不知道……”
老师训斥:“你挑起来有完没完?”
那男生失望地摇摇头,一本书也没拿,走了。
接下来的一名女生,如获至宝地挑走了一本《英语学习窍门》,下一名女生挑走了一本《高考政治题大全》……
一名男生无奈地挑走了一本《唐诗三百首》——教室外传进那男生的话:“真倒霉,这种书对我有什么用?给你吧!”
“不要,哪儿有时间看!”是一名女生的声音。
李一泓三人互相望望,表情都不自然了。
最后一名女生也秉烛离去后,教室里只剩下了一支烛,分明是老师的——而桌上,剩下的书仍很多,重叠相压。
老师不好意思地说:“齐馆长,委屈你们,今晚只能让你们和学生挤在一块儿睡了。”
三个人都默默地点了点头。
简陋的学生宿舍,一套被褥紧挨一套被褥,齐馆长和李一泓躺在大通铺的一端,离他们最近的窗台上,一小截蜡烛在燃着。
“老李,睡着了吗?”
“没有,几点了?”
齐馆长从枕下摸出手表,细看后说:“快一点了。这些学生,怎么还不回来睡觉,玩命啊!”
“你记着,明天走之前,把咱们三个人身上多余的钱都留下吧,让老师给学生们买些蜡烛分分……”
“行。”齐馆长应得很痛快。
告别时,老师对李一泓说:“允许我说几句没原则的话啊,虽然,他当年受处分了,但我们贫穷农村这些教书的人,心里还是挺尊敬他的。当年,他那也算是带头为民请命啊,只不过,没能获得有些人的理解……”
李一泓从内兜掏出张纸,展开了递给老师,问:“按这么走,能去成不?”
老师看了看,说:“能,也只有这么一种去法。”
外面雨小了点,却仍未停。一间破败的农村小学的教室里,曾经给过李一泓一封信那个瘦削男人——苏根生在上课。
他居然用塑料绳将一块白色的塑料布扎在衣服外,因为他头上方的屋顶,瓦片残缺不全,透天,漏雨。雨滴落在他头发上,落在他披的塑料布上,发出扑扑的响声,溅湿了他身后的黑板——而黑板是抹在墙上的一片水泥,刷黑了而已。他却激情不减,踱来踱去,大声地讲解着杜甫的诗:“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同学们请看——黄鹂、翠柳、白鹭、青天,黄鹂鸣,白鹭飞,多么丰富的色彩,还有美妙的声音……”
“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窗口窗口,所以诗人用了一个含字……”苏根生忽然停住不讲了——他发现在残破的玻璃窗外,站着李一泓等三人的身影。
李一泓和齐馆长怔住了,小刘猛转身冲出教室,贴墙而立,双手捧着脸,分明是哭了。
齐馆长讷讷地说:“我们车上已经没书了。什么都没有了。可我们老李同志,坚持要来这里亲眼看看。”
苏根生的目光转向了李一泓,李一泓讷讷地说:“苏校长……”
苏根生掏出烟叶袋,想卷烟,李一泓递给他一支烟,替他点燃,随后自己也吸着了一支:“你的信,我看了。认认真真地看了好几遍。”
“转了?”
李一泓摇头:“没有。”
苏根生大失所望:“那你来干什么?只是,来看看,算是给我一种感情安慰?”
李一泓吞吞吐吐地说:“我来亲眼看看,那也是必要的……”
突然,两头猪崽儿不知从哪儿跑来,后面跟着一个拿树枝撵赶的女人。猪和女人在院子里兜圈子,两头猪崽东奔西走,女人顾此失彼,一不小心滑倒在泥泞中。一头猪崽冲进了教室,把李一泓吓了一跳。女人追进教室,发现了李一泓,一时自惭形秽,竟呆住了,有点儿不知如何是好。
“我妻子。在教室后边弄了个猪圈,打算靠它们,明年把瓦补全了。”苏根生对妻子埋怨,“你怎么搞的,还让跑进教室来,吓了李委员一跳!”
李一泓耐住泪,说:“你们堵门,我来抓。”
卡车又上路了,一条泥泞的路。泥泞的路都是不好走的,卡车终于陷住了。
李一泓和小刘下了车,跑到后边推车。他们忽然发现身旁多出一双沾着泥水的手,骨节突出,皮肤粗糙——苏根生的手。
满是泥水的土路滑脚,三人干脆光了脚,忙了半天,卡车终于摆脱泥坑。
“前边岔路多,我想,我还是应该给你们带一段路。”苏根生一踢腿,从脚上飞出一片泥云。
“那,请您坐驾驶室里!”小刘攀跃到车厢里。
“谢谢你带路,但我不能让她一个人坐在后边!”李一泓也跃入车厢,用防雨布将小刘和自己罩住。
齐馆长打开了驾驶室的门,对苏根生说:“请上来吧。他俩都很犟,你争也没用的。”
卡车依旧行驶在雨中,只是多了一位乘客。
·8·
九
天终于放晴了,卡车停在公路边一家小小的饭馆前,李一泓三人在露天的,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餐桌周围吃面。看得出来,他们一个个并无胃口,都一副不吃饿得不行,吃又吃不下多少的样子。他们的衣服都脏了,皱了——小刘的头发都快成缕了,李一泓和齐馆长的头发乱蓬蓬的,脸上都长出了黑黑的胡渣。
三人刚一站起,就见一辆警车驶来,在公路上调个头,停住了,下来一名佩带警棍和手枪的年轻警官。
警官打量着他们,走上前,问:“哪位是李一泓同志?”
“我,我是。”
“请出示您的政协委员证件。”
“这……为什么?”
“为了确认一下身份。我在执行命令,请您配合。”
“可我,没带在身上。我还不习惯……我……我触犯什么法律了吗?”
“我是市文化馆馆长。我证明,他确实是我们的副馆长,市政协委员李一泓!”齐馆长边说,边掏出工作证递向警官。
警官将工作证还给齐馆长,然后向李一泓一转身,“啪”地立正,敬礼,说:“李委员,我们奉领导之命,前来迎接您回市里,请吧!”
开警车的警官这时也下了车,打开一扇后车门,等待李一泓走过去。
三个人困惑了,一头雾水。
警车在前,卡车在后,驶在公路上。卡车驾驶室里,齐馆长听着音乐,自言自语:“也知足了,警车给咱开一回道!”
李一泓家小院儿里,墙上多了几串挂晒的辣椒,蒜、老玉米,墙根下摆着倭瓜、地瓜、土豆,有点儿像农家小院了。
素素正在屋子里背对着家门在摘豆角,旁边盆里是削好的土豆。听到门响,素素一转身,刚好看到李一泓走进家门。
“爸……”素素很意外,仅仅是意外而已,脸上竟没有高兴。
素素走到李一泓面前,偎在他怀里,搂抱住他。
“多大了,别这么撒娇!快,给爸倒盆水。兑不成温的,凉的也行。爸这双鞋里都是泥沙,脚都磨起泡了……”李一泓怜爱地抚摸着素素的秀发。
“有热水,刚烧的……”素素转身去倒水。
李一泓坐下,脱掉鞋袜,双脚伸入盆中,身子舒舒服服地往后一靠。
“爸……”从里屋里传出秀花的声音。
“你们……发生什么事了?”
秀花的哭声大了,听来那么伤心。
“素素,出来!”
素素出来了,泪汪汪地看着他。李一泓瞪着小女儿,厉声说:“告诉我!”
“嫂子她……她流产了……”
李一泓呆住。
“你那天晚上和我们通话时,有人用砖头……砸碎了哥哥家的窗子,一次接一次,玻璃全碎了,屋里的镜子也碎了……嫂子受惊吓,当天夜里就……”
李一泓呆愣片刻,一脚将洗脚盆挑得飞出老远,咣当而落,水洒了一地。他光着脚站了起来,瞪着素素半天说不出话。
他几大步走到他那一间屋的门前,伸手想推开门进去,但又犹豫了。就在他缩手之际,门开了,秀花出来了:“爸,李志身上没带多少钱,万一他一时找不到工作……你得去省城把他找回来呀……”秀花倚着门,又哭了。
“别哭!谁叫你们两口子卷入那种……”他把到嘴边的话强咽下去,转身对素素说,“扶你嫂子躺下休息……”看着素素扶儿媳进入屋里,李一泓又颓然地坐在椅子上。
夜阑人静时分,李一泓在素素的小屋里端坐桌前,放下那份《政协委员参政议政事迹汇编》,脚步轻悄悄地走到小院子里。
今夜明月当空,几点疏星睡眼蒙眬。李一泓交抱双臂,抬头望月,长叹一口气:“老馆长,老委员,我多想成为像你那样的一位政协委员啊!可是,有些事,我究竟又该怎么做呢?”
稳定了一下心神,他在月光下,在小院里,打起太极拳来。
第二天上午,春梅来了。
“爸,这件事要是不认真对待,那么我哥和我嫂子,以后没法在村里呆了!您已经不是一个普通的人了啊!您是一位政协委员了啊!这不是一般的报复行为,是政治案件!”春梅两只胳膊交叉环胸,一副不罢休的模样。
李一泓、秀花和素素,或坐或立,像是在开严峻的家庭会议。
“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打算认真对待?”
“那您就应该以政协委员的政治身份,对市里提出强烈的要求!第一,要求早日破案!第二,要求严惩作案者!第三,要求经济赔偿!一条小生命呢,赔他们个倾家荡产才解恨!作案者们赔不起,那就要求市里赔!甭跟他们客气,几十万那是少说!有了几十万,我哥和我嫂子以后的日子不用愁了!素素上大学的学费也不用再替她攒了!而第四,您也要吸取教训,那类破事儿,您以后少管!政协委员有各式各样的当法,您一个三钱半两的市政协委员,干吗非要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