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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宁认真看去,果然他这身衣服与平日见的白衣服不同,完全没有装饰花纹之类的东西,连荷包也只戴了一个蓝色的:“可是有哪位贵人了么?”
桐英有些诧异:“你不知道?宫里的贵妃娘娘没了,就是钮祜禄家那位。”不过他很快就醒悟过来:“是了。你最近都在家里学规矩,外头地事都不知道吧?”他瞥了一眼门口那婆子,悄声道:“是不是很辛苦?我听你哥哥说,你受了大罪了。”
淑宁微微笑道:“还好,刚开始有些难受,但现在已经习惯了,就是有些累。”
桐英摸摸头,吱唔了几声。从袖里掏出一个小匣子来。递给淑宁道:“这里头有个小瓶。装的是特制的药水,滴两三滴进一盆热水里,晚上泡泡脚,第二天会松快许多。还有这个……”他从另一只袖子里掏出一个蓝色绸包来:“这个也是我们家的秘方,里头的药丸,你每晚取一粒,用热水化开服下。可以减轻疲劳。”
淑宁有些吃惊:“这……这可太感谢你了,这药很珍贵么?”
“呃……”桐英笑笑,“没什么,你用完了再问我要。其实我早该送过来的,先前我光顾着忙自己的事了,竟然疏忽了你这边。”
淑宁心下感激,其实现在自己已经习惯了,除了累些。也没什么难受的地方。不过桐英地一番心意,她还是会收下地。她再次向桐英道谢,桐英只是摇手说不必。
淑宁想到彼此地交情。觉得也不必太客气了,便大大方方收下,然后请桐英参观新院子,顺便给点意见。
虽说她每日过来半个时辰,是端宁的借口,大多数布置新房的工作仍由长福二嫫夫妻负责,但她既顶了这个名头,也不好不出一点力,因此还会给些意见。除去正房不归她管,几个仆役住的屋子交给长福负责外,其他地方她都插了手,尤其是书房。这里的所有布局摆设都是她负责的,因此才会收拾得格外清雅,连用的茶具与文房四宝也与众不同。
除了书房,她最得意地便是院子里种的几丛梅花。那是特意请了极有经验的老师傅出马,分别从房山别院和伯爵府花园里移植过来的,多数是红梅,也有几株粉的白的黄的。她亲自选择了栽种地点,让那梅花看起来仿佛布满整个院子似的。加上昨天刚下了雪,有几株红梅开得格外鲜艳,映着白雪好不精神。
她早盘算好了,府里地几个院子,包括自家地槐院,大房的竹院,四房的菊院,以及现在庆宁住地桃院和顺宁住的杏院,都是以院中所种的植物命名。如今哥哥的新院子种了梅花,就该叫梅院了。
桐英似乎也很欣赏院里的梅花,笑着说:“看那红梅开得这么好,这院子干脆叫梅院算了。”淑宁怔了怔,也笑了,看来桐英也有一样的想法呢。
“哎呀!”桐英忽然叫出声来,吓了淑宁一跳,只听得他说:“怎么办?我手痒了。淑妹妹你不知道,我自入冬以来便一直练画梅花,天天都要画上几幅,是老师布置的功课。结果现在我一见梅花,就忍不住想画了。这里可有画具?我想画两笔。”
“自然是有的。”淑宁道,“哥哥虽然不爱画,可即将过门的嫂子却是学过的,因此我在这书房里添了全套画具颜料呢。”她找出一叠大幅的夹江纸,铺了一张在案上,又把几样画具一一摆开,见桐英正盯着屋前那丛梅花细瞧,便索性到屋后的水缸里舀了水,亲自帮桐英磨起墨来。
不一会儿,桐英有了腹案,走到案前执笔,因见那画笔是新的,便取了端宁平日用的旧笔,蘸了墨,看了看笔头,在纸上刷刷画了几笔。起初看不出是什么,后来渐渐显了山石的模样,可以认出那是梅花底下堆的几颗怪石,只是比实物更有气势些。然后他又从下到上画了曲折的粗枝,渐渐变细,最后用笔尖收了顶端,又再从底部开始画另一枝。
淑宁看着他画出了一丛梅枝,又另换了细笔画起了旁枝,看样子是幅水墨写意。她瞧了眼屋外那丛红梅,忽然觉得桐英或许需要红色颜料,便寻了朱砂和几个白瓷碟子来,斟酌了一下份量,调出半碟红色来。
桐英画完了梅枝,手上的笔在空中略晃了晃,似乎只是无意识的动作。淑宁看见,猜想他会不会是需要清水,便把那青瓷莲叶水丞往他右手边挪了挪。不一会儿。桐英果然将笔往水丞里沾了沾,瞧见旁边有白碟子,便在那碟子上头调了点淡些的墨色,画了几枝远些地枝干,然后端详片刻,才用另一枝笔沾了朱砂,点起梅花来。
他几笔点成一朵红梅,有盛开的。有含苞的。也有花骨朵。红艳艳地布满了枝头。等他点完几朵花蕾,颜料已用去七八成,他又将剩下的朱砂加水调成浅红,画了几朵背影中的梅花,然后用细笔沾墨勾了花蕊。
他这里修修,那里补补,又再看了一会儿。满意地点了点头,待要找水洗笔时,却看到淑宁捧了笔洗进来,里头是刚换上的清水。他愣了愣,瞧了眼案上的东西,笑了:“怪道我今天画起来格外顺手,原来是淑妹妹在帮忙的缘故。看来你我合作得挺默契么,你连我要用什么东西、画什么颜色都知道。”
淑宁笑道:“好歹我也是学过画地。虽说比不上你地本事。却也知道些皮毛。院子里地梅花,今天红得这样好看,若你只用水墨。未免辜负了它的好颜色。要想画得精神,自然是要调出最鲜艳的朱砂来桐英笑笑,又看了一下自己的作品,问:“你觉得我这画怎样?”淑宁仔细瞧了,道:“自然是好的,不过与平日寻常见的梅花图略有些不同。如今的人画梅,都爱画出清冷孤傲地感觉来,但桐英哥笔下的梅花,却开得欣欣向荣,瞧着比真花还要繁茂些呢。”
桐英笑道:“那梅花若是长在山野之地,在凛冽寒风中傲然开放,自然是该画出一株瘦梅,孤芳世外的清冷感觉来。但你家这红梅,生于富贵之家,日日有专人看守照料,若还摆出孤傲清冷的模样来,未免太过矫情。既是生于富贵,便索性尽力开得繁盛些,既报答了照顾它的人的一片好意,也能得到更多关注不是?”
淑宁道:“听你这话,倒觉得这梅花也有心思,更象是个人了。”桐英笑笑:“你不是梅花,又怎知它没有那个心思?”
他提起笔,欲在画纸上题字,却又住了笔,看了看淑宁,犹豫一下,对她道:“我想给这画题首诗,但又不知合不合适,淑妹妹帮我看看可好?”说罢便拿过另一张纸,在上头写了首诗,递给淑宁瞧。
淑宁看了,却是一首七绝:“并蒂连技朵朵双,偏宜照影傍寒塘。只愁画角惊吹散,片影分飞最可伤。”这诗她读过,是元朝冯子振的《鸳鸯梅》,但看这诗句内容,她却觉得很是古怪。这诗与画格格不入,桐英就算再不擅长诗词,好歹也读了那么多年的书,又是学画地,对诗词应该有一定地鉴赏能力才是,照理说应该不会犯这种错啊?
难道他是故意的?可这又有什么用意呢?
她忽然有了一个念头,但又不敢相信。抬眼瞧瞧桐英,只见他正微笑着看她,目光温柔,她心中一动,有些不敢肯定起来。
门边的婆子咳了一声,淑宁皱皱眉,收回了目光。桐英没理会那婆子地目光,仍旧笑道:“可是不好?淑妹妹有话照直说就是,不必为难。”
好吧,她就试一试。于是她开口道:“桐英哥用这首诗,却有些不合适。你画的梅不是两枝而是一丛,旁边也没什么水塘,而且梅花都聚于枝头,而不是在风中吹散。更何况,诗读起来有些悲了,与画中的欣欣向荣并不匹配。”
桐英却并不在乎,仍旧微笑道:“原来如此,是我错了,我只是觉得这诗名儿好,便用上了。”
诗名?《鸳鸯梅》吗?淑宁忽然觉得心跳有些快。
桐英又拿过一张纸,刷刷写了几句,道:“你瞧这首如何?”淑宁看了,却是蔡襄的诗:“日暖香繁巳盛开,开时曾达千百回。春风岂是多情思,相伴花前去又来。”
她心跳得更快了,望向桐英,他仍旧温柔地望着她,目光中似乎包含着什么意思。她咬咬唇,瞥了一眼婆子,轻咳一声,道:“这诗……虽说比方才的更合适,但如今正是寒冬腊月,吹的都是寒风,哪里来的春风呢?”
“如今虽然吹着寒风,但冬天过后,吹的就是春风了啊。只要耐心等待,梅花相信春风总会来的。”
这个……是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啊?好象转换了特指的对象?她抬眼望望桐英,见他只是笑笑,低头不语。她想了想,也低了头道:“可一到春天,就有无数鲜花开放,那春风还会顾得上这梅花么?只怕这梅花到时候也会凋零了。”
桐英轻声道:“春天的花再多,又怎比得上冬天里唯一开放的梅花?在整个冬日里,只有它装点了这个世间。就算一时不再开花,它仍旧存在着,等待下一个冬天时再开放。春风最是多情,自然不会忘了它的功劳。”
淑宁心跳得很快,低头不语。桐英也不再多说,直接提笔在画上题了诗,却是另一首:“挥毫落纸墨痕新,几点梅花最可人。愿借天风吹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一笔挥就,他落款“苿园主人桐”,然后在荷包里掏出私章盖上,对淑宁道:“淑妹妹,这画送给你吧。”
淑宁看了一眼,便问:“这诗我好象没看过,苿园主人……这是你新起的名号么?”
桐英却忽然红了脸,咳了几声,恢复了正常的脸色,才道:“没什么,一时心血来潮起的罢了,听着还不错么。那诗是别人写的,我也不记得是在哪里见过,如今且借来用用。”
淑宁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多想,只是郑重谢过,有些不好意思地收起了画,忽而瞥见桐英衣服下摆有些破损,便问是怎么回事。
桐英不在意地道:“大概是下马时挂到马蹬子,没什么,回头补了就行。”他顿了顿,却又摸了摸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忘了,家里没人帮我补呢,只好另换新的了,只是太浪费些,这是上月才做好的新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