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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名扭头四顾,看见不远处的围墙下搭着一排简易工棚,工棚外面砌着两个灶台,上面架着两口大锅,三名裹着灰布头巾的中年妇女正在灶台前忙活着,还有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孩儿,正帮着往灶膛里塞柴火。
陈名走了过去,轻轻咳嗽一声,大声说:“请问——”
那女孩闻声扭过头来,上下打量他一眼:“您有什么事?”
陈名说:“我想找一个人,是个女的,她姓沈叫沈玲,请问她在这里吗?”
“原来你找沈助理呀。”女孩笑了,说,“她现在不在这里,一般只在大伙收工的时候到工地上来看一下。”抬头看看天色,又补充说,“不过现在也快到收工的时候了,要不你坐在这儿等等她吧。”顺手递过来一把小矮凳。
陈名说:“好啊,谢谢你了。”接过小矮凳,在工棚前坐了下来。
也许是初次见面,女孩对陈名显得有些好奇,又问他:“沈助理可是个大忙人,你找她有什么事?”
陈名说:“我是《新建筑报》的记者,也是她高中时的同学,有点业务上的事,想找她帮个忙。”
“原来你是记者呀。”
女孩眼睛一亮,满脸惊讶地望着陈名。
陈名点点头,顺手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名片上写着:《新建筑报》社记者——陈名。
递名片的时候,陈名心里有点发虚。因为他并没有国家新闻出版署统一核发的记者证,身上只揣着一个报社自己印制的山寨版新闻记者证,严格来说,算不得真正的记者,最多也只是个打工记者。
陈名从那女孩嘴里得知高中同学沈玲真的就在这家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工作,而且等一下还要到这金山大厦工地上来,心里就高兴的想:如果她能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把金山大厦的售楼广告交给我们报纸来做,那可就真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了。
他心里正打着如意算盘,那女孩却捏着他的名片翻来覆去瞧了一遍,忽然抬起头来看着他说:“你叫陈名?我曾在好多青年杂志上读过你的哲理散文,写得真不错。我叫韩香,韩国的韩香气的香,老家在江西,现在在南昌大学念大学,我父母在青阳跟着一个建筑队打工。”
她指指正在灶台边忙着炒菜的一位中年妇女,“那就是我妈妈,我爸是工地上的一名大工,正在那边砌墙呢。他们已经三年没回家了,趁着学校放暑假,我坐火车过来看看他们。”
陈名呵呵一笑:“原来咱俩还是老乡。”推推眼镜,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难怪一见面,陈名就觉得这女孩跟建筑工地上的其他人不一样,原来是一个出来度假的大学生。
正在这时,只听“嘀——”的一声,一辆银灰色的小车自街边拐进了工地大门。
女孩笑着把手一指,说:“你要等的人来了。”
陈名扭头看去,只见那辆小车车门打开,走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
男的五十来岁,身形矮胖,腆着一个酒桶般的大肚子,走起路来一步三摇;女的却只有二十多岁年纪,上身穿着一件深黑色U字领背心,露出半边雪白的胸脯,打扮得时尚而性感。年轻女人挽着矮胖男人的手臂,缓步走过来。
陈名瞧见那年轻女子,正是沈玲,不由喜出望外,立即迎了上去,大叫一声:“沈玲!”
沈玲吃了一惊,侧头看着他,满脸疑惑,足足怔愣了五秒钟,才盯着他问:“你是……陈大才子?”
“陈大才子”正是陈名高中时的绰号。
那时候陈名爱好文学,时不时杜撰出两首爱情诗发表在校刊上。那略带忧伤的朦胧诗句,曾打动过不少女生的心,她们背地里给陈名取了个绰号,就叫“陈大才子”。
沈玲也是陈名的众多粉丝之一,当时还偷偷给他送过一件亲手织的红毛衣呢。
想不到一别经年,她居然还记得陈名在学校时的绰号。
陈名点点头,高兴地笑道:“真没想到咱们还能在青阳见面。”
沈玲也高兴地笑起来,一条白皙丰润的手臂,不动声色地自那老男人臂弯里滑了出来。
那个老男人瞪了陈名一眼,沉着脸,一声不吭地往工地上去了。
沈玲把陈名让进一间挂着“工地办公室”牌子的红砖屋里,在饮水机下面给他倒了杯凉水,笑着说:“平时我和周总,哦,你刚才看见的那个人,就是咱们正隆房产的老总周正隆,平时我和周总都在总公司那边待着,只有傍晚才来这工地上视察一下工程进度,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这位老同学。”
陈名苦笑一声说:“咱们可不是碰见的,我是专程在这里等你的。”
他掏出一张名片递给她,接着就把自己在报社的处境和来这里找她的目的说了。
她说:“这事不难,我跟周总说说,应该没问题。”
正说着话,沈玲的手机响了,接了电话后她对陈名歉然一笑,说:“不好意思,难得遇上老同学,本想今晚请你吃顿饭,但周总打电话来叫我今晚陪他去谈一笔生意,只好改天再跟你吃饭叙旧了。你放心,广告的事,过两天我再给你个准信。”
陈名早已看出她与周正隆关系非比寻常,她答应的事,应该不难办到,便高兴地起身告辞。
2
转眼间,三天时间过去了,沈玲却一直没有给陈名打电话。
第四天一大清早,陈名正在出租屋里睡觉,手机忽然响了。
他以为是沈玲找他,一翻身拿起手机,不想却是社长张鹤打来的。
张鹤说:“小陈你快起床,刚才有读者报料,说昨天夜里金山大厦工地出了事故,你快去给我弄条新闻回来。”
“金山大厦出了事故?”陈名从床上一惊而起,“出了什么事故?死人没?”
“废话,没死人算新闻吗?少啰嗦,到底什么状况,你到现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陈名挂了电话,背起采访包,就挤上了去往金山大厦建筑工地的公共汽车。
来到工地上,仍是机器轰鸣,人声鼎沸,工人们紧张地忙碌着,与他几天前见到的情景并没什么两样。
陈名以为社长收的消息有误,但转到主楼的另一侧,才发现情况有点不对劲。
那一边,本来用竹子搭建起来的十几层楼高的脚手架,已完全坍塌下来,防护网几乎被扯成碎片。
再往上看,最顶层的一堵刚刚砌起的承重墙也倒塌下来,砖块水泥散落一地。两只砸烂的劣质安全帽被压在砖块下,血迹斑斑,触目惊心。
现场已围了一些像陈名一样闻风而至的记者,有的正在对着地上的血迹喀嚓喀嚓地拍照,有的正往采访本上记录着什么。
正隆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助理沈玲正在一遍又一遍地跟记者们解释着昨晚的事发经过。
原来由于前几天下雨耽误了工程进度,所以这几天晚上工人们一直在挑灯夜战,加班赶工。今天凌晨一点多的时候,工人们正在脚手架上忙碌着,由于操作不当,一架起重机的吊臂砸到了脚手架上,那十几层楼高的脚手架顿时轰然倒塌,连带着最顶层一堵刚刚砌上去的砖墙也跟着倒塌下来。
沈玲说:“这是一起由于吊车工人操作不当而引发的人为事故,我们公司将会配合有关部门及新闻媒体把事故责任调查清楚。”有记者问:“有没有人员伤亡?”沈玲说:“很不幸,有两个工人的安全帽没系牢,摔下来的时候头部着地,当场死亡。另有两人摔伤了腿,现在正在医院接受治疗。不过请各位记者朋友放心,公司方面已经妥善处理好了伤亡工人的善后工作,死亡工人的遗体已经运去火化,经与其家属协商,每名死亡工人可获20万元赔偿,受伤的工人医疗费全部由公司负责。这位是伤亡工人的家属代表,相关事项,各位记者朋友可以向她求证。”
她一转身,从后面拉出一个女孩儿,却正是韩香。
陈名心里一沉,只听韩香含着眼泪说:“昨晚出事的时候,我父亲正在脚手架上……他的安全帽松脱了,摔下来就不行了……沈助理说的都是真的,事故发生后,公司处理很及时,赔偿也很快会到位,家属们都没什么意见,我们很感谢公司这么负责任……”
记者们又问了几个问题,沈玲都回答得滴水不漏,毫无破绽。
记者们见挖不出什么猛料,也渐渐没了兴致。
沈玲拿出一叠红包,说:“各位记者朋友辛苦了,这是我们公司的一点心意,请大家笑纳。”从前往后,每人发了一个红包。
陈名随手一捏,厚厚的,怕不下一千块。
记者们拿了封口费,一哄而散。
陈名回头想找韩香说几句安慰的话,却不见了她的身影,只得怅然离去。
他出了建筑工地,沿着围墙走了几百米,拐个弯,正要去搭公车,忽听身后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一条人影,吃力地自金山大厦建筑工地围墙上的一个被杂物堵住的破洞里钻了出来,对着他叫了一声:“陈记者。”
陈名吃了一惊,定神一看,居然是韩香。
韩香警惕地四下里瞧了瞧,从衣服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说:“我有点东西,放在工地上不方便,想请你帮我保管一下,可以吗?”
“当然可以。”
陈名接过一看,只见那信封并不大,但四面都用透明胶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用手一捏,里面有一小块硬硬的东西,不知是什么。
陈名估计可能是她私人的什么贵重物品,放在人多眼杂的工棚里不安全,所以交给他这个她在这座城市里惟一认识的“熟人”代为保管。
她显得有些急促,说:“你先帮我保管着,到时候我再打你手机告诉你怎么处理它,好吗?”
陈名说:“行,没问题,谁叫咱们是老乡呢。你有我的名片,随时可以来找我。”
远远的,一个金山大厦工地上的工人走了过来。
韩香神情一变,顿时紧张起来,来不及道声谢,便又从那个墙洞中钻了进去。
陈名觉得事情有些蹊跷,“哎”了一声,正要叫住她再问几句,他要等的公共汽车正好驶了过来。
他来不及多想,急忙收起那只信封,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公车。
回到报社,陈名向社长李鹤汇报了一下采访到的信息。
李鹤显得有些失望,把身子往大班椅上一靠,神情冷漠地说:“才死两个人,算不得重大新闻,你给写个短消息,不要